黃鑫‖與其去做心理諮詢，不如學習石黑一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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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求去做心理諮詢的人，無論各種起因，總免不了是因為自己被傷害了，留下內心的傷痕，被創傷折磨，無法恢復正常愉快的生活，於是走進心理諮詢室。

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是把心理創傷通過寫作來呈現和處理的高手。瑞典文學院給石黑頒獎的理由是：他的小說具有強大的情感力量，揭開了存在於幻想中的地獄面與現實世界的聯繫。我理解所謂的「幻想中的地獄面」，正是一個人對創傷的回憶，以及把創傷壓抑進潛意識而產生的各種身心反應。

除去首部長篇小說《被掩埋的巨人》之外，石黑一雄的作品特點鮮明：第一人稱敘述、回憶、幽默與諷刺和國際化視角，是他的標誌。

這樣的寫作風格，與心理諮詢有許多相似之處。學會了像石黑一雄那樣寫作，你完全可以通過寫作自我療愈心靈的傷痕，不見得要去心理諮詢了。

我們來看看石黑一雄作品特點，與心理諮詢的特徵，有多麼吻合。

第一人稱敘述：石黑的作品都是採取第一人稱敘事。

進入心理諮詢室的人，也都是需要講述發生在自我身上的真實故事的人。在諮詢室中只有來訪者「我」和諮詢師「你」，來訪者的視角是第一人稱視角，他來諮詢的目的，是為了去除「我」的痛苦，尋求「我」的改變，一切都要圍繞「我」來展開，所有的敘述都是「我」的敘述。

回憶：回憶是石黑作品最重要的題材。他說：「我喜歡回憶，是因為回憶是我們審視自己生活的過濾器。回憶模糊不清，就給自我欺騙提供了機會。作為一個作家，我更關心的是人們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麼，而不是實際發生了什麼。」

在石黑一雄的筆下，主人公的回憶是扭曲的。例如他的處女作《遠山淡影》，該書出版當年即被英國皇家文學會授予溫妮弗雷德·霍爾比獎。

《遠山淡影》的敘事者即主人公悅子，是一位日本女子，她帶著女兒景子移居英國，並與一位英國人再婚，生育了第二個女兒妮基。在敘事開始前，大女兒景子自殺。之後，妮基來看望寡居英國鄉下的悅子，並與她同住了 5 天。

本書的「時鐘時間」，是妮基來看望悅子的那 5 天，在這5天里，悅子回想起了大約20年前自己和景子在長崎的往事。這本書的「心理時間」，跨度長達20幾年。石黑似乎將主人公的一生濃縮在5天的時間裡，故事一會兒發生在英國，一會兒回到長崎，一會兒在現在，一會兒在過去，利用記憶，石黑將各個不同的物理時空和心理時空交織在一起。

悅子經歷了日本長崎原子彈爆炸和大女兒景子自殺兩起創傷性事件。創傷對於悅子的影響，使她開始虛構自己過往的人生，將自己的故事投射到別人身上來講述，而把自己幻想成一個傳統、內斂、富有同情心的賢妻良母。悅子內心的自欺和內疚，導致她記憶的扭曲，和對於真相的無意識逃避。

許多評論者認為石黑描寫的悅子是一個撒謊的人。其實，假如他們對人類的心理機制有更多的了解，機會明白所謂的謊言，並非主人公意識層面有意為之的，而是在無意識層面，對創痛的逃避與隔離。

石黑自己說為什麼會這麼寫的原因，是因為那時他在倫敦收留無家可歸者的慈善機構里做社工，他說：「我有很多時間和無家可歸的人在一起，我傾聽他們的故事，聽他們說怎麼會到這裡來，我發現他們不會直截了當、坦白地說他們的故事。」

此處來句題外話——看看人家大作家，還親自去做社工，傾聽別人的故事，這才是作家的本分，也是心理諮詢師的本職啊！

接著石黑說：「我就覺得用這種方法寫小說很有意思：某個人覺得自己的經歷太過痛苦或不堪，無法啟口，於是借用別人的故事來講自己的故事。」

石黑敏銳地覺察到那些無家可歸者，以把自我隱藏在別人的面具之下的方式，來減輕內心的痛苦。這種投射的心理機制，在心理諮詢室中隨隨上演。心理諮詢師因而學會了，來訪者講述的所有別人的故事，本質上都是自己的故事。只是因為太令他痛苦了，於是藉助另外的「模特」，來將它們講述。在心理諮詢中來訪者回憶的最大特點，是矛盾且富於變換的。

人類的記憶，並不是對過去的記錄，而是一段不斷展開的迷思。相比真實的生活，記憶失去了絕對的真相，談論或者重新書寫它們，是為了緩解內在心理機制的壓力，和決定自我存在的意義。回憶的人在記憶當中理解了隨著外部世界旋轉的內在的自我精神世界。

所以筆者認為，結合心理諮詢與石黑一雄式的寫作的，首選回憶錄寫作。

在回憶這種體裁裡面，作者用自己的聲音，以談話的形式，講述生命中的真實故事，說出自我的心聲，道出自我的生活，並且試著依據現有的認知，去仔細思考，闡釋自我故事的含義，挖掘最深層次的理解，掙脫多年來任由他人詮釋的自我的語境，掌握自我的話語權。

回憶錄是來自生活的故事，但是並不複述生活的全部，而是選擇描述生活的一個方面。就像一棟房子有許多窗戶一樣，我們的生活也有許多可以看到它的內涵的「窗戶」，也就是主題，例如自我成長過程、家庭生活、讀書教育、人際關係、性、遊歷以及各種其他主題。回憶錄寫作的重點是選擇一個或者多個主題，你生活中的哪一部分會召喚你進行自我反思？通過對這些主題的記述，進行富有深度的思考探究，來尋找自我生活的意義所在。

幽默與諷刺：在平淡之中見辛辣。

幽默與諷刺是人的內在防禦的成熟形式。我們無法迴避創傷，但是我們可以用一種幽默的姿態去面對創傷，在幽默面前，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打垮。這正是身為一個人的尊嚴所在。

國際化的視角：石黑一再強調不要把他的作品與某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對號入座。

一個人只有不局限於「小我」，放眼看到更大的天地，具有了國際化的更加廣泛的視角，才能心胸廣闊，真正地放下自己的創傷點，那些對於自我的執著會溶解消散，而更能體會到人類的共同情感和存在的悲劇性，了解自身是既渺小又幸運的。

以上。

如果你能學到石黑一雄的這些寫作技巧，進行原創的寫作，你不僅會成為一個好的作家，還將同時療愈自我心靈的創傷，以更清晰的自我，更自主的姿態，為這個世界奉獻最精彩的作品和自己。

石黑一雄：

1954年11月8日，石黑一雄生於日本長崎，1960年隨家人移居英國，先後畢業於肯特大學和東安格利亞大學，並於1982年獲得英國國籍。

1983年開始發表小說，其主要作品有《群山淡景》、《浮世畫家》和《長日留痕》等。曾獲得1989年布克獎、大英帝國勳章、法國藝術及文學騎士勳章等多個獎項，與魯西迪、奈保爾被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