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史?曹魏-武廟的群像(十五)程昱

治史?曹魏-武廟的群像(十五)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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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捧日 程昱

系列提要:

《武廟的群像》系列,主人公為配享曹操武廟的二十六位曹魏股肱之臣。截至本篇,已完成臧霸、文聘、朱靈、華歆、曹休、郭嘉、陳群、曹洪、鍾繇、荀攸、典韋、桓階、龐德、夏侯尚、程昱篇,有興趣的讀者可在對話欄輸入上述人名,即可觀看對應的篇章。

詐謀破王度

漢靈帝光和七年,即公元184年的2月,黃巾之亂爆發。

變民以黃巾裹頭,在冀州起事,應者雲集,一個月內便席捲了青州、徐州、豫州、兗州、荊州和揚州。

在兗州東郡的東阿縣,縣丞(縣令的副手)王度舉兵響應黃巾軍,放火點燃了縣裡的倉庫。縣令翻牆逃跑,小吏和民眾們十分害怕,便帶著家中老幼逃到了縣東邊的渠丘山上。

聚在山上的縣民,惶惶不可終日。聽聞黃巾軍所過之處,雞犬不留,這更加劇了民眾的恐慌。

這天清晨,在女人和孩子們的哭聲中,東阿縣的大姓——薛氏的族長薛房,正愁眉緊鎖。縣中的主要官員或迎叛,或奔逃,已無人主事,薛房成為了這群人的實際領袖;但他手下既無軍卒,也無兵器,甚至連糧食都沒來得及帶多少,除了在這裡躲避一時,根本毫無辦法。

就在這時,樹叢響動,鑽出來幾個年輕人,緊接著,一位中年人從年輕人身後站了出來。

薛房看向中年人,那人身材高大,頜下三綹長髯直達胸口,顯得丰神俊朗,只是眉毛不時挑動,顯得有些急躁。

中年人快步走到薛房的面前,也不做揖,便自顧自地說到:

「我剛才讓這幾位膽子大的後生摸到縣城附近偵查,發現王度並沒有占城據守,而是帶著手下出了城,在城西五六里處駐紮了下來。東阿縣城扼於要道,王度居然放棄,可見他胸無大志,不過是為了在城中劫掠些財物,從來沒想過要發展部隊,擁兵成事。當前形勢,我們應當分批回城,找回縣令,依靠東阿縣高厚的城牆和充足的糧食,堅守城池。以王度的兵力和能力,必定無法攻下縣城,待其疲憊,我們再行進攻,便可一舉破敵。」

薛房本就在琢磨著如何能回到城中,聽了中年人一番言論,大為信服,當即便要組織民眾回城。

但民眾害怕黃巾軍,不敢回城,聽說王度去了城西,便議論紛紛,都說想繼續向東逃難。

中年人看到此情景,轉身對薛房說:

「這些愚民,沒有必要跟他們商量了。」

接著,他走到薛房身旁,俯身在其耳邊低語了兩句,便帶著那幾個年輕人從樹叢處鑽了出去。

約摸過了半日,到了下午,在渠丘山以東的另一座山上,突然立起了幾面黃巾軍的大旗,上面赫然寫著: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薛房看到了,便大聲疾呼:「黃巾賊從東邊殺過來了,快跑啊!」隨即帶著族人疾跑下山,向位於西邊的東阿縣城方向狂奔。民眾一聽說黃巾賊已經殺來了,於是紛紛跟著薛房逃跑,一直逃入了城中。

回到城內,已經沒有退路的縣民們,只好準備守城據敵。恰好在此刻,那位中年人也來到城中,與他一同歸城的,還有之前逃跑了的縣令。

眼見到父母官回城,百姓們突然間有了鬥志,於是青壯者持兵器,老弱者運磚石,婦孺們備糧食,決心與故鄉共存亡。

王度聽聞百姓回城,便領兵來攻,但東阿縣本就是座易守難攻的堅城,加上如今官民同心,王度折損了不少兵力都無法攻下。

看準了敵人已如強弩之末,中年人大喝一聲,領著官民衝殺出去,王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倉皇逃走。

大戰獲勝,官民們都相擁而泣。薛房走到那位中年人的身邊,作了一個長揖:

「派人於東山上假扮黃巾賊,逼百姓回城,這招實在高妙。東阿縣免除一場災難,全靠閣下所設之謀。在下失禮,未請教閣下姓名,在何處供職?」

那人將正在擦拭的劍收回劍鞘,捋了捋長髯:

「兄台客氣。為同鄉們解難,義不容辭。在下本地閑人,無官無職,姓程,名立。」

決斷拯劉岱

擊退王度一役,令程立名聲大振。但程立似乎對做官並無興趣,雖然以薛房為首的當地鄉閭大族多番推薦,郡縣長官也屢次徵辟,他卻始終泰然自若地做著自己的閑人。

從黃巾爆發到十常侍之亂,再到董卓入京和關東聯盟討董,世事變幻,一切都發生的很快。諸侯割據的局面逐漸形成,位處中原的兗州,與諸州相交,成為四戰之地。

兗州刺史劉岱也來徵召程立,程立依然不為所動。

劉岱倒也沒有強迫,他當時正處於極為棘手的局面之中,稍加不慎,便會大禍臨頭。

原來,為了保全兗州一方,劉岱與曾經的關東聯盟盟主袁紹,以及擁有精銳騎兵「白馬義從」的公孫瓚都結為了親家。袁紹讓家眷住進了劉岱府內,公孫瓚則派手下范方領一支騎兵,供劉岱派遣。

然而,不久之後袁紹與公孫瓚交惡,公孫瓚驍勇,擊敗了一次袁紹軍後,便派人到兗州,命劉岱將袁紹家眷送去;同時,公孫瓚通知范方:「如果劉岱不送袁紹家眷,就將騎兵帶回來,等我滅了袁紹,再來收拾他。」

消息傳來,劉岱如坐針氈,召集部屬議事,一連數天都無法定奪。這時,他的副手,兗州別駕王彧提醒他:程立能謀善斷,可以請教。劉岱於是趕緊召程立前來問計。

程立用了一個典故作為開篇:

韓非子有一冊著作,名為《說林》,其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春秋時期,魯國是小國。魯穆公讓自己的兒子們分別去晉國和楚國做官,希望未來可以讓這兩國作為魯國的盟友。大夫犁鉏勸告他:「這就好像您的兒子在這裡溺水,卻請越國人前來救援。越國人雖然善於游泳,但等到人來,兒子必定已經溺亡。又好像此處失火,卻要去海里取水救火,海水雖然取之不竭,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晉國和楚國雖然強大,但齊國卻離我們最近,魯國有難,依靠晉國和楚國,難道來得及嗎?」

程立接著說到:

「公孫瓚離兗州遠,袁紹的冀州則與兗州比鄰。況且公孫瓚之流,絕對不是袁紹的對手。現在公孫瓚不過一時取勝,最終一定會被袁紹攻滅。如果您只考慮眼前的形勢,卻不從長計議,在亂世之中就難逃敗亡的命運了。」

劉岱聞言,如醍醐灌頂,立即拒絕了公孫瓚的要求。

隨之,范方依公孫瓚命令,領騎兵從劉岱處撤回,然而還未行至幽州,公孫瓚就已經被袁紹攻破了。

躲過一劫的劉岱極為感謝程立,表奏其為騎都尉,也被程立稱病推辭。

整裝會明公

程立救了劉岱一次,卻無法次次護他周全。

公元192年,青州黃巾作亂,攻入了兗州地界。劉岱不顧部下鮑信「蓄士固守」的諫言,領軍迎擊,被黃巾軍殺死在戰場上。

兗州群龍無首,鮑信等人便迎接東郡太守曹操為兗州牧。曹操上任後,立即徵辟程立。做了幾十年閑人的程立,梳理鬚髮,整頓衣冠,當即前往應徵。

同鄉的人頭一次見到裝束如此正式,神態如此莊重的程立,紛紛圍上來問他,為什麼以前有做官的機會從來不去,現在卻這樣重視這份徵辟公文。

程立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到達兗州治所,濟陰郡的鄄城,程立與曹操在府中相見。相談之下,曹操非常高興,隨即封程立做了東平國的壽張縣令。

這一年,曹操37歲。

而程立,已經51歲了。

沒有人能夠想到,無論是曹操,還是程立,他們人生的輝煌篇章,這才剛剛開始。

奔走護三城

兩年之後,曹操出兵徐州為父報仇,讓荀彧與程立留守州治鄄城。當年夏天,曹操的老朋友——陳留太守張邈,和老部下——心腹謀士陳宮,共同迎接呂布入兗州,佔據了曹操的大本營。

全兗州地界,幾乎所有郡縣都望風歸附了呂布,只有州治所在的濟陰郡鄄城,以及曹操原任、夏侯惇現任太守的東郡東阿縣、范縣,合共三城,堅守不動。

從上圖中可以看到,鄄城、范縣、東阿連成一線,西臨黃河,東傍濟水。

黃河是古代最重要的河流,自不必說;濟水與長江、黃河、淮河並稱四瀆,在當時是獨流入海的大河,濟南之稱,便是因其位於濟水之南而得名。

鄄城以西是呂布已經佔據的濮陽,曹操此時則正從徐州趕回,如果呂布想阻截曹操歸途,就必須東進,拔掉鄄城、范縣,否則,曹操向西取道泰山郡、東平國,即可回歸。

此時,駐守東郡的夏侯惇開始與呂布交戰,從俘虜口中得知,呂布部將氾嶷即將進攻范縣,而東阿縣則將由陳宮親自攻打。一旦兩縣城破,鄄城將變為兗州孤城,絕無可能支撐到曹操回師。

城破人亡似乎已是註定的事實,鄄城中人心震恐。主事的荀彧明白,此時唯一的希望,就在東郡人程立身上。於是,他對程立說到:

「現在兗州叛亂,形勢危急,我們已經只有三城殘存。陳宮等人將引重兵攻打,如果不能說服守將,讓他們下定決心與兗州共存亡,則於此情勢下,必定無法維持。您是東郡本地人,且人望極高,您現在動身前往東阿、范縣,說服守將堅持,必定可以成功!」

程立立即動身,先到達范縣,這才知道,范縣令靳允的母親、弟弟、妻子和孩子都已經被呂布控制,范縣的倒戈,幾乎已經無可避免。

但程立沒有退路,他入城見到靳允,慷慨陳詞:

「聽說呂布抓了您的全部家眷,您是孝子,此刻一定手足無措,我程立感同身受。但當今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其中一定會出現能夠秉承天意,一統天下之人,這樣的人,是有識之士應該追隨的。跟從正確的人能夠家族昌盛,跟從錯誤的人則會家破人亡。您看陳宮,背叛了曹公,迎接呂布入兗州,看起來,百縣響應,似乎未來大有可為,但是您應該清楚,呂布是怎樣的人?呂布其人,粗鄙無禮、剛愎自用,真心追隨者極少,徒有匹夫之勇而已。陳宮、張邈他們不過是在此形勢下與其互相利用,並非真心奉他為主。他們的部隊雖然人數眾多,終究成不了大事。反觀曹公,智謀蓋世,如上天神授,他就是那個能夠平定亂世天下之人!您現在不必慌亂,只要您固守范縣,東阿自有我去保衛。當初齊將田單在樂毅的攻擊下,據守即墨與莒兩座孤城,最終收回了齊國全境,今日我們就要立下如田單一般的不世之功!而如果您投降呂布,最終只會導致母子俱亡的結局。孰對孰錯,您要仔細考慮清楚啊!」

靳允受其感染而允諾堅守,但知道母親等人已不可救回,便流淚對程立說:

「我不敢有反叛之心。」

就在程立勸說靳允的同時,氾嶷也已經入了范縣。氾嶷的入城沒有受到絲毫阻攔,可以想見,在程立陳詞之前,靳允實際上已經做好了叛變的打算。

改變了主意的靳允,便請氾嶷相見,安排了伏兵將其刺殺,然後領軍堅守城池。范縣之困遂解。

程立沒有時間停息,馬不停蹄地趕往東阿縣,但此時陳宮部隊也正在前往東阿,程立於是派出一小隊騎兵佔據了范縣東邊的倉亭渡口,以濟水之險延緩陳宮進軍,自己則加速趕路,終於搶在陳宮之前抵達東阿。

與范縣不同,東阿縣令棗祗是曹操重臣,他已經率領官吏兵民鞏固了城防,堅守待援。程立放心棗祗的忠誠與能力,旋即返回鄄城。

在夏侯惇、荀彧,程立以及同為東郡人的兗州從事薛悌等人的努力下,鄄城縣、范縣、東阿縣如一段長城橫亘在呂布軍東進的道路上,為曹操保留了立足之處。

當年九月,曹操歸師終於抵達鄄城,他聽說了程立奔走勸守的事,感動萬分,握住程立的手說到:

「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

「如果不是您的努力,我已經無家可歸了。」

於是表奏程立為東平國國相(相當於一郡的太守),仍屯駐在范縣。

捧日入名姓

除了升遷之外,曹操還給程立改了個名字。

程立少年的時候,常夢見自己登上泰山,在山頂上以雙手捧日。程立不明其意,只覺得很奇怪,後來便告訴了荀彧。待到這次設謀守住三縣,曹操回城之後,荀彧便將程立的這個夢也一同告知了曹操。曹操恍然大悟,對程立說:

「卿當終為吾腹心。」

「依據夢裡的意思,看來您一定會成為我的心腹重臣啊。」

隨之將程立改為為「程昱」。

很多三國學者和愛好者在提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都會解釋這個更名,是將程立夢見的泰山之日,加在了自己的名字上,「立」上添「日」,即為「昱」。

這個說法自然沒錯,但並不全面。

實際上,曹操所說的「吾腹心」,並不僅僅是心腹之意,還包含了一層「字面意思」。

三國時以篆書和隸書最為常見,如上圖,可以看到,「曹」字為上下結構,上部如頭臉,下部如腹心,無論是隸書還是篆書,其下部的腹心,都是一個「日」字。

所以程立加入自己名字里的「日」,一字雙關,既是指太陽,又是指曹姓。

而不管是太陽,還是曹姓,當然都是指向同一個人。

你的姓氏是我的名字,你我的命運,已經緊密綁定在一起。

從今往後,世無程立,惟有程昱。

瀝血克時艱

雖然三城保住了曹操的火種,但呂布勇猛,呂軍勢大,曹操軍與其交戰,屢次失利。適逢蝗災,兩軍都缺乏糧食,於是暫且停戰尋糧。這時,袁紹派人前來,勸曹操放棄兗州,領部眾家眷前往鄴城,做自己的手下。

曹操屢戰屢敗,兗州大部仍在呂布手中,軍糧又消耗殆盡,正是人生最低谷,便打算答應袁紹的要求。

這時,程昱剛好有事來到鄄城,見到曹操,便問道:

「聽說您準備遷往鄴城,做袁紹部下,真有此事?」

曹操回答:是這樣的。

程昱非常激動,忘了君臣之禮,沖著曹操大叫了起來:

「看來您是在困境之下一時心生憂懼,否則怎麼會考慮得如此不周全!袁紹如今佔據河北,確有吞併天下的雄心,但以他的智謀,怎麼可能實現?您仔細想一想,您能甘願做他這樣的人的下屬嗎?神州風雲際會,您是要成王霸業之人,怎麼能去做他袁紹的韓信、彭越?現在我們手中的兗州雖然殘破不全,但還有三座堅城;英勇善戰之士,至少尚有一萬人。以您的英明神武,加上荀彧和我們這些人的謀略,未來一定能夠成就霸業,請您千萬不要答應袁紹啊!」

曹操受到程昱此番言論的鼓舞,徹底打消了依附袁紹的念頭。曹操軍咬牙堅持,抓住時機,總算在第二年將呂布趕出了兗州。

《三國志》中,記載了上述程昱勸曹操堅持的言論,但是在當時的困局之下,光靠精神激勵,顯然是不夠的。

至少,因蝗災導致的糧食歉收,就不是幾句豪言壯語所能解決。

程昱當然知道這一點,因此勸誡完曹操之後,他轉頭就開始著手糧食的事情。

只不過,他解決的手段,實在過於驚悚。

「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縣,供三日糧,頗雜以人脯。」

程昱派人掠奪了東阿縣城,將奪來的糧食供給曹操,可以支撐三日。而由於那時饑荒嚴重,已有許多人餓死,程昱事急從權,在這些糧食中,甚至加入了人肉乾。

儘管亂世之中,讓活著的人繼續活下去才最為重要,但這次的事,還是讓程昱名聲掃地,並且在二十多年後,最終讓他付出了代價。

進言除劉備

公元195年,漢獻帝逃出長安,下詔令各路諸侯勤王接駕。曹操準備前去迎駕,手下有人因戰事頻仍而持反對意見,幸得荀彧、程昱堅定了曹操決心,將天子迎至許縣,邁出了稱霸天下的關鍵一步。

奉迎天子後,程昱被封為尚書,此時兗州尚未完全平定,因而旋即又任命其為東中郎將,領濟陰郡太守。由於兗州治所鄄城處於濟陰郡,而曹操已隨獻帝入駐豫州潁川郡的許縣,程昱實際上成為了兗州最高長官。

不久之後,劉備從陶謙處得來的徐州被呂布奪走,走投無路之下前來投奔曹操。程昱對這位自稱漢室宗親的大耳朵很沒有好感,他對曹操說:

「我觀察劉備,發現他有雄才大略,而且很得人心,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不如早些除去,以絕後患。」

但曹操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劉備又在諸侯之中享有很高的聲望,加上荀彧和郭嘉的反對,故而沒有採納程昱的意見。

呂布被滅之後,劉備隨曹操入許,被拜為左將軍。袁術意圖經過徐州,北上匯合袁紹,曹操派劉備領軍截擊,程昱、郭嘉聽聞,連忙跑來勸說曹操,程昱說到:

「主公您之前不殺劉備,眼光高遠,確實在我程昱之上。但如今讓劉備領兵,這卻如同縱虎歸山,萬萬不可。」

曹操醒悟,派人去追劉備,卻來不及了。劉備到了徐州後,恰逢袁術病死,他便殺死曹操任命的徐州刺史車胄,佔據了徐州。

曹操閃擊劉備,將其擊破,又擒獲了劉備的妻子兒女,並將關羽納入麾下。

劉備逃到袁紹處,緊接著,官渡之戰拉開了序幕。

膽魄過賁育

公元200年,袁紹南下,與曹操陳兵黃河兩岸對峙。袁紹軍抵達黃河渡口以北的魏郡黎陽縣,曹操軍則固守渡口以南的東郡白馬縣。

袁紹軍先鋒部隊即將渡過黃河,兵鋒與鄄城相距只有百里,急行軍半日便可到達。當時,由於曹軍主力位於官渡縣,各處又都需要守軍,已是振威將軍的程昱,鎮守的鄄城守備空虛,只有七百士卒。

曹操非常擔心,便四處調撥人馬,總算擠出了兩千援軍,派人通知程昱,這兩千人馬上就到,讓他放心。

然而,程昱卻拒絕了。

他回復來人:

「袁紹擁有十萬兵馬,自以為可以無敵於天下。一座小小的鄄城,兵微將寡,區區七百人,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不屑於進攻。但如果兩千援軍抵達此處,袁紹則不可能放過這近三千人的部隊,必定會來攻打鄄城,到時鄄城必破,又浪費了這兩千生力軍,白白損失一城一軍。請曹公相信我,不要派援軍來,鄄城一定安然無恙!」

曹操聽從了程昱的建議,沒有派援軍前往;而袁紹聽說程昱的鄄城只有七百人,也果然沒有前去攻打。

事後,曹操回想起程昱這一險中求全之策,仍然心有餘悸。他對賈詡說:

「程昱之膽,過於賁、育。」

孟賁、夏育都是戰國時的力士,以膽魄和勇力著稱。曹操以他二人做比,極言程昱的「藝高人膽大」。

撐過了袁紹軍前期的幾陣急攻後,依靠謀主荀攸的計策,曹操軍節節勝利,逐漸掌握了戰役的主動權,並最終燒毀烏巢、故市的袁軍糧草,大破袁紹軍。

曹操北渡黃河,進軍黎陽。程昱則在鄄城收降了散落在山野河澤的亡命之徒,收編成為幾千人的精兵,準備領軍北上。

這時,曹操命李典和程昱共同押運糧草送過黃河,卻遭到袁紹之子袁尚的部將高蕃部署在黃河上的水軍阻擋。曹操對二人下令,讓他們從陸上繞路轉送;李典、程昱卻發現敵軍懈怠,大膽進擊,一舉將其擊破,仍從原路將糧草送達,並與曹操在黎陽會師,共同攻擊袁譚和袁尚。

此戰後,程昱被封為奮武將軍,封安國亭侯。

推演料孫劉

用了八年時間平定河北,到了公元208年,曹操領軍南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趕跑了劉備,佔領了荊州。

劉備逃到了江東孫權處,曹操部下大多持樂觀態度,認為孫權不敢與曹操對抗,必定像當初公孫康斬殺戰敗來投的袁尚、袁熙一樣,將劉備的人頭送來。

程昱卻憂心忡忡,為曹操分析到:

「孫權新上位不久,尚未建立威望。曹公您如今已經天下無敵,並且剛剛收取了荊州,整個長江以南都為之震恐。孫權雖有謀略,但也必定知道自己不是您的對手。劉備儘管兵少,卻聲名在外,身邊又有關羽、張飛這樣的萬人敵,孫權一定會為其增兵,以其為盟友,共同抵禦我軍。就算今後時事變化,二人不再做盟友,但劉備之勢已成,孫權也無法擒殺他了。」

事情又一次如程昱所料,孫劉聯盟建立,曹操的常勝之師在赤壁大敗。

知足歸田舍

赤壁之敗,令曹操在短期內統一天下的目標無法實現,但曹軍主力畢竟得以保存,北方戰事消弭,中原大地漸漸平靜了下來。

一次酒宴上,回想起當初的艱難歲月,曹操輕撫程昱的背,對他說:

「當年在兗州最困頓之時,我幾乎要去投靠袁紹。如果不是您來勸我,哪會有今天的曹操啊!」

這一年,曹操56歲;而程昱,已經70歲,步入了古稀之年。

同一年,程氏宗族舉辦牛酒大會,看著這些鬧騰著的晚輩們,程昱感嘆道:

「就像老子《道德經》里說的那樣,一個人懂得知足,就不會受到屈辱。看來,我可以退休了。」

於是上表自解兵權,歸家不再入朝。

處人父子間

然而兩年後,北方戰事又起,馬超、韓遂聚兵潼關,曹操親自領軍西征。曹丕留守鄴城,曹操起用程昱為曹丕的軍事參謀。

曹操征馬超期間,河間郡的田銀、蘇伯叛亂,曹丕派將軍賈信討平,並俘虜投降者千餘人。曹操曾立軍法「圍而後降者不赦」,故而大家都認為應該將這千餘人處斬。

這時,程昱進言到:

「從前曹公下『不赦』的軍法,是因為那時候天下還紛擾混亂,立法以明威,讓賊寇們知道需要及早投降,因而減少了動用大軍圍困的耗費。如今天下已經大定,且河間郡在我國疆域之內,這些除了投降以外已經走投無路的叛賊,即便殺了他們,也並不會產生什麼震懾的效果。殺他們,已經與當初立法的初衷不一致了。我認為這些人不該殺,就算要殺,也需先報請曹公同意。」

但持「不赦」意見的人很多,其中有人還指出了:軍事上的行動,無需事事請示,可以直接處理。

程昱便不再作答,默然不語。

這時,曹丕起身離開朝堂,又請程昱單獨來後堂見面。

曹丕問程昱:「程公,您是不是有話不方便在外面說啊?」

程昱答道:

「剛才有人說,有些事情不需請示,可以先行處理。這話沒錯,但這隻能特指已處在危急時刻,且不馬上處理就會生變的事情。如今這幫叛賊已被賈信控制,短時間內不會發生變故,所以老臣我,不希望您不請示就處理。」

曹丕聞言,向程昱行禮:「還是您考慮的周到。」便派人向曹操請示。

曹操徵詢了長史國淵的意見後,果然同意赦免了投降者。

平定關中後,曹操回到鄴城,聽了程昱的作為,高興地對程昱說:

「原來您不僅擅長軍事計謀,還善於處理父子之間的事啊。」

曹操的這句評價,就如程昱在內堂對曹丕的所言一樣,其實是有深意的。

曹操作為國家的實際領袖,領軍在外;曹丕受託鎮守,身份就如太子監國。

曹丕在鄴城處理政務,如果遇事不知所措,自然會招致曹操不滿;但倘若顯得太過精明強幹,事事都不需曹操指點,則會引起更加麻煩的猜忌。

程昱對曹丕的建議是:遇事多請示,多彙報,由曹操定奪。這份建議,曹丕聽懂了,曹操也很滿意。

免職生疑雲

公元213年,程昱與荀攸、鍾繇等諸位大臣一同勸進,曹操稱魏公,建立魏國,程昱也被封為衛尉。

值得注意的是,程昱名列常為三國愛好者津津樂道的曹操「五大謀士」之列,但觀其生平官職事迹,其歷任縣令、郡守、將軍,不是領軍長官,就是統兵將領,生涯一直以武職為主,雖然謀略過人,形象上卻更接近於智將,僅將其定義為謀士,其實是不夠全面的。

直到這次做了衛尉,儘管是九卿之一,屬於文職,但其掌管的是都城及宮中的兵器、守衛、巡查之事,職責上更接近武將。

轉為九卿的程昱,性格依然還是那麼剛強暴躁,常常與同僚發生矛盾。《三國志集解》里注引《魏書》,說程昱「於魏武前忿爭,聲氣忿高,邊人掐之,乃止。」(在曹操面前與人爭論,聲音大,音調高,語氣憤怒,旁邊的人偷偷掐他提醒,才有所緩和。)

同僚中說他壞話的人很多,甚至有人誣告他謀反,曹操只是當笑話聽聽,對他的賞賜反而越加厚重。

但幾年之後,程昱與中尉邢貞「爭威儀」(因儀節之事發生爭吵),立刻便被曹操免職。

其實,初創之臣僅僅因為與同僚為小事爭吵便被免職,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史書沒有明載此事的具體緣由,但翻閱了很多人的研究材料,有一位名為「賴正直」的同好提出的觀點,非常有趣:

公元217年,曹丕與曹植的世子之爭正處於白熱化之中。這一年,曹植趁著酒興,打開了王宮正門司馬門,駕車在只有天子才能行走的馳道上奔騰。這件以下犯上的事,是仍以漢臣自居的曹操所無法容忍的。他被徹底觸怒,將掌管司馬門的公車令處斬,而曹植則漸漸失去了太子候選的資格。同年十月,曹丕被封為魏王國世子。

我們的問題在於:公車令明知馳道禁入,卻為何放曹植通行?

一旦我們知道了公車令是衛尉的屬官,則前面兩個問題,或許就都能解答了。

唯一需要證明的是,程昱是否歸屬曹丕集團。

公元220年,曹丕登基,隨即恢復了程昱的衛尉之職,並增邑三百戶,封其子孫均為列侯。

由此,再想到之前程昱提點曹丕及時請示曹操之事,馳道與免職的謎題終被解開。

公車令的放行,極可能是程昱主使,目的是讓曹植失眾望;程昱的免職,則是曹操借口「爭威儀」,對他插手世子之爭的處罰和警告。

外姓的宗室

曹丕其實不僅想讓程昱官復原職,還想讓他位至三公。但如我們之前在《盤螭華歆篇》中提過的,選取三公,最核心的標準是德行。程昱當初劫掠本縣,並在軍糧中摻雜人脯之事,讓他難以從九卿之位向上更進一步。

而當曹丕終於下定決心,要力排眾議扶他上位時,已經八十歲高齡的程昱,終於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曹丕非常惋惜程昱的去世,將其追封為車騎將軍,這位被後人誤解為謀士的智將,終於還是以武職蓋棺定論。

十三年後,程昱與夏侯惇、曹仁作為第一批元老,共同配享武廟。

學者們評價這三位的組合,說他們分別代表了曹氏、夏侯氏和外姓。

我卻並不這麼認為。

曹操和夏侯家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曹氏與夏侯氏本為一體,夏侯惇和曹仁,代表的都是宗室。

至於程昱,從他將「曹字腹心」加入自己名字的那一天起,就已成為外姓中的宗室了吧。

「仲德,你我相識近三十年,早已情同親族。但有的事情,是我的家事,與你無關,況且我也已經知道你的想法,望你不要再涉足其中。」

「魏王家的事,就是魏國的事;魏國的事,就是天下的事!」

「季珪的結局,你也看到了。現在也已經有人告你謀反,我都壓了下去。但如果你再與子桓私下往來,就不要怪我不念舊情了。」

「國家創設不易,立嫡立長乃古今至理!就算大王要處置我,我也絕不改弦易轍!」

「我再說一遍,做好你衛尉的本職工作,世子之事,少來操心。」

「……」

「怎麼了,為何突然默不作聲?」

「稟大王,請大王放心!老臣適才決定,一定做好衛尉本分,恪盡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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