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義社十兄弟:黃屋左纛下的將星崢嶸、隕落與流散

太祖義社十兄弟:黃屋左纛下的將星崢嶸、隕落與流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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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九六零年,中國歷史上發生了一起最接近完美的政變:陳橋兵變。後周禁軍最高指揮官之一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在陳橋驛發動兵變,黃袍加身,然後率軍折返,幾乎兵不血刃的奪取了後周政權。除了禁軍二把手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韓通及其妻女被殺之外,無人慘遭屠戮。是年,正是新年正月伊始,汴梁的城門外靜悄悄,城內市不易肆,依然喧囂,而原來的後周顯德七年年號,已經被改為北宋建隆元年了。

(圖註:公元959年(陳橋兵變前)中央禁軍將領職司分布圖。此時李重進在淮南任節度使,侍衛司實際上以韓通為首,史載「太祖陰忌之」,兵變時韓通為趙匡胤部下王彥升所殺,其餘皆太祖黨羽。)

幾乎無人相信宋太祖趙匡胤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擁戴到帝位的,無論是學者專家,還是江湖寫手,甚至是歷史掮客,大都認為這是趙匡胤自導自演精心謀劃的一次政變,至少,是他授意鼓勵演化而成的。然而,人們並沒有對這位篡位者有過多的指責,成王敗寇的畸形信仰也罷,鐵肩道義的道德至上也好,歷史對這位陰謀篡位者並沒有過多的指責,反而充滿了敬意和崇仰。王立群教授在百家講壇中這樣說道:

如果趙匡胤不取,那很可能就被李重進、張永德或者什麼王匡胤、周匡胤取走,無法想像他們建立的朝代是什麼樣子。有可能更好,也極有可能是繼後周之後的第六代,並且還有可能開啟第七、第八代……趙匡胤具備一國之君的綜合素質:寬仁大度、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等。歷史選擇了趙匡胤,這是歷史的幸運。(《王立群讀宋史之宋太祖》)

不得不承認,趙匡胤開啟了古代中國一個文化最鼎盛的時代,一個經濟最繁榮的時代,一個物質生活最豐富的時代。而宋王朝在軍事上的失敗(主要是指幽雲十六州沒有被奪回)大抵也怪不到趙匡胤的頭上,因為那時他已壯志未竟身先歿了,代替他主持北伐大局的是他的弟弟趙光義,也就是宋太宗。毛澤東曾這樣評價這位宋王朝第二位君王,他說:「此人不知兵,非契丹敵手。爾後屢敗,契丹均以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辦法,宋人終不省。」

其實並非宋人不省,而是宋太宗不省,卻喜歡「親授布陣圖」。比如高粱河兵敗後,守御契丹第一次南侵的滿城之戰中,劉延翰因為聽從了部下的建議,沒有按照太宗的「陣圖」將軍隊分散星布,而是合成前後二陣,並遣人到契丹去詐約降,最後一舉擊潰了遼都統韓匡嗣的大軍,斬首萬三百級,有效遏止了高粱河大敗後的頹勢,此戰後宋遼仍以舊三關(益津關、瓦橋關、岐溝關)為界。太宗不知兵法,卻充分繼承了其兄趙匡胤的習慣做法「親授布陣圖」,以便牢牢掌握權力,殊不知其與趙匡胤的軍事水平造詣有著雲泥之別。

那麼,似乎趙匡胤就是個像神一樣的完人了嗎?當然不是的,且不說他有彈弓打鳥這種充滿市井趣味的喜好,有時候亂髮脾氣打人,不經驗證就想殺掉結拜兄弟的事情也曾有發生,這裡就牽扯出這篇故事的主線:太祖義社十兄弟了。

一、生動又模糊:義社十兄弟的由來

關於太祖「義社十兄弟」的由來、時間、地點,準確的史跡已經湮沒不可考,大抵是趙匡胤在五代亂局中與幾位志趣相投的兄弟結成的事業互幫互助組織,用我們現在的話說,是他們結成了一個精英社群,只不過沒想到,後來竟打下了諾大一片江山,滅十國,家天下,開啟了炎宋浩浩湯湯三百年國運延綿。

在最初的崢嶸歲月里,這些隱秘在歷史塵埃的中的「義社十兄弟」何許人也?他們是趙匡胤、李繼勛、石守信、王審琦、韓重贇、劉光義(後改名劉廷讓)、劉守忠、王政忠、楊光義、劉慶義十人。

太祖義社兄弟,保靜軍節度使楊光義,天平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兼侍中石守信,昭義軍節度使兼侍中李繼勛,忠武軍節度使、同平章事、中書令、秦王王審琦,忠遠軍節度使、觀察留後劉慶義,左驍衛上將軍劉守忠,右驍衛上將軍劉廷讓,彰德軍節度使韓重斌(贇),解州刺史王政忠。(李攸《宋朝事實》卷9《勛臣?太祖義社兄弟》)

在這「義社十兄弟」中,除了太祖趙匡胤以外,李繼勛、石守信、王審琦、韓重贇、劉廷讓五人在《宋史》、《五代史》、《東京事略》和其他一些宋人筆記中皆有記載,其他四人劉守忠、楊光義、劉慶義、王政忠等則史料頗少,已難尋蹤跡。

他們有著相似的經歷,起初都是在後周太祖郭威賬下效力(趙匡胤於後漢乾祐元年,公元948年,投身與郭威賬下),那時,郭威還是後漢的樞密使,率領著大軍屯駐在北地,正打算去潼關討伐叛變的節度使李守節。有一種說法是認為義社十兄弟就是在這一時期形成的,還有一種說法則認為是趙匡胤在周世宗朝任殿前都虞候時奉命整頓禁軍時形成的。我傾向於前一種,因為按照後一種說法,作為後周殿前都虞候時的趙匡胤已經人前顯赫,這種拜香火的江湖風氣,似乎不像是一個禁軍高級將領的所作所為,而且還把發小韓令坤排除在外。

在《宋史?王審琦傳》中,記載了一則逸聞,也顯示了義社十兄弟應是在趙匡胤未發跡時形成的。這則逸聞說的是王審琦素來不能飲酒,但趙匡胤則嗜酒成性,而且每飲必醉。有一次,趙匡胤擺宴,王審琦也在其中。趙匡胤酒酣耳熱之際,向天仰祝曰:「酒,天之美祿;審琦,朕布衣交也。方興朕共享富貴,何靳之不令飲邪?"說完,回頭對王審琦說,上天必賜你酒量,你喝喝看,別怕。王審琦奉詔,喝了十杯,竟一點感覺也沒有。從此王審琦陪趙匡胤喝酒,常常滿杯滿飲,但是等他回到自己家卻又變得不能飲酒了,要是強飲就會生病。

這則故事頗有逸聞野談之趣,也許作不得真,或許王審琦只是裝不會喝酒,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匡胤說:「審琦,朕布衣交也。」說明兩人在未發達時就已經有交情了。這個時期很可能就是在趙匡胤投奔後周太祖郭威賬下之時。

多年以後,趙匡胤登上帝位,成為大宋王朝的開國之君,以其九五之尊,面對這幫舊日兄弟,開始一步步削奪他們手上的兵權,甚至差點殺掉了其中一個,不知道他會不會常常陷入沉思,會不會又困惑又懷念?不過無論如何,趙匡胤最終完美地完成了歷史交給他的巨大考驗,收兵權,養功臣,既穩固了宋王朝的江山統治,又沒有掀起腥風血雨。宋王朝在趙匡胤的寬袍大袖中開始散去五代十國中形成了戾氣亂象,走上了一個平和繁盛的時代。

二、相似又相異:義社十兄弟的遭際

當年都曾是郭威賬下的小兵或小頭目,同是起於行伍,血戰於沙場,而因為智力、武力、膽魄、運氣等等各種因素的不同,他們的人生軌跡也便有了不同。有趣的是,他們中竟沒有一人在腥風血雨中喪生,這不得不說也是個奇蹟了。但歷史有偶爾性,也有模糊性,那些塵埃中的歷史真相到底如何?我們只能通過一些零零散散的史料知其一二,而無法盡窺全貌,只能無限接近事實,而不能完全揭露真相,這也正是歷史最頭疼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圖註:義社十兄弟的籍貫(出生地),地圖為後周顯德六年(959年)形勢圖。)

從出生地來看,義社十兄弟的成員幾乎都來自於今河南河北兩省,這無可厚非,五代中原王朝原本就是以河南河北為中心,北京以北是契丹的地盤,山西太原被北漢盤踞,南邊則是十國林立,河南河北成為梁唐晉漢周五代爭霸的地方,戰火五十年,終於在趙匡胤出生以後,迎來了統一的曙光。

在義社十兄弟中,後來權力最大最難制,也許有形成尾大不掉之勢的,恐怕只有兩人:李繼勛和石守信。船山先生曾在《讀通鑒論》中這樣說道:

殷、峻誅,而後樊愛能、何徽可伏法於牙門,武行德、李繼勛可就貶於國法;乃以施於有宋,而石守信、高懷德之流,斂手以就臣服。天誅也,王章也,國之所以立、民之所藉以生也。故曰不可以葅醢韓、彭之罪罪之也。百年以來,飛揚跋扈之氣習為之漸息,一人死,則萬人得以保其生。(王夫之《讀通鑒論》)

引文中提到的「李繼勛可就貶於國法」,說的是周世宗征淮南時,李繼勛「怠於守御"被南唐所敗後,周世宗將其貶斥的故實,而石守信「斂手以就臣服」,說的是趙匡胤杯酒釋兵權時,石守信等一干武將被迫主動交出兵權的典故。這兩個故事很具有代表性,我們一個個來講。

李繼勛早於趙匡胤發達。後周初年,李繼勛已是殿前司散員都指揮使了,而在顯德元年(954年)那場著名的高平之戰後,李繼勛升殿前都虞候,不久,改任虎捷左廂都指揮使,領永州防禦使(守御荊湖割據政權),此時趙匡胤才被升為殿前都虞候。同年十月,李繼勛升任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在趙匡胤整頓殿前司之前,侍衛司實力遠遠超過殿前司),領昭武軍節度使。此時,趙匡胤才繼李繼勛之後領永州防禦使。李繼勛在「義社十兄弟」中,不僅年齡最長,而且升遷速度最快,是第一個升任禁軍高級將領,第一個成為節度使的。恐怕,在「義社十兄弟」的早期,還是以他為首的。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李繼勛卻在關鍵時刻莫名掉了鏈子。顯德三年(956年),周世宗大舉征討南唐,卻在壽州(今安徽淮南市壽縣)碰了釘子。南唐守將劉仁贍死守壽州,周世宗圍攻三月不下。又碰上淫雨連綿,糧草不濟。李繼勛在壽州城南門紮寨,作為主帥的他竟「怠於守御」,防備鬆懈,結果被劉仁贍大敗,「死者數萬,梯、屋悉皆被焚」,使得周師「軍無固志」,於是軍中開始議論班師。周世宗將李繼勛召回,罷去了他禁軍職位,改為河陽三城節度使。不久,連節度使的職位也被罷免了,降為右武衛大將軍。

而此時,趙匡胤正趁著周世宗征淮南的機會大放異彩,數次立下奇功,被升任為殿前都指揮使、定國軍節度使,還軍後,又拜為義成軍節度使,加檢校太保,仍任殿前都指揮使。兩年後,周世宗病歿之前,免去了禁軍最高指揮官張永德的殿前都點檢之職,拜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檢校太傅。這一年,趙匡胤32歲。第二年正月,趙匡胤便發動了陳橋兵變,一舉成為大宋王朝的開國之君。

趙匡胤登上帝位以後,並沒有忘記他的兄弟們。李繼勛在宋初被任為安國軍節度使加檢校太尉,趙匡胤平定昭義李筠之叛後,又遷李繼勛為昭義軍節度使,去鎮守那個大宋建國後第一次發生叛亂的地方。李繼勛也沒有辜負宋太祖趙匡胤的期望,屢屢建立軍功。在太祖征討北漢的時候,李繼勛還被任為行營前軍都部署,成為一員趙匡胤最受信任的得力心腹大將。

在「義社十兄弟」中,還有兩人跟趙匡胤關係走得很近。一個是石守信,一個是王審琦。兩人在趙匡胤發動政變時配合趙匡胤,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政變。事後,以翊戴功,石守信任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王審琦為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通過他們牢牢地掌握著中央禁軍。自周世宗改革以來,中央禁軍實力已經遠超藩鎮,因此,可以說掌握了禁軍,也就掌握了天下大局。

石守信和王審琦二人,其中王審琦性格比較長厚,政治覺悟也高。在北宋開國的第二年,王審琦出任為忠正軍節度使(治所在壽州,今安徽淮南市壽縣),在鎮八年,為征寬簡。有一次,王審琦部下告發縣令因罪免除了自己的錄事使但沒有事先來問節度使府的意見,請求拿來審問,王審琦說了這樣一番話:

五代以來,諸侯強橫,令宰不得專縣事。今天下治平,我忝守藩維,而部內宰能斥去黠吏,誠可嘉爾,何按之有?(《宋史?王審琦傳》)

王審琦非但沒有拿縣令來審問,而且支持縣令,他的理由是以前亂世紛爭,軍人強橫,縣令長官才不能專治其縣事。現在天下太平了,我的職責只是守御邊疆而已,而縣令長官能斥退狡黠的胥吏,這是非常值得讚賞的事情,有什麼要審問的呢?應該說,王審琦能在新政權建立的第二年就有這種政治覺悟,是超越同時代的其他武將的,因此《宋史》評價其「重厚有方略」。

而石守信,也許他跟趙匡胤的距離更近,軍事作戰能力也更強,但政治覺悟就顯得不那麼高了,至少,沒有明顯如王審琦那般可以證明其理念覺悟的史料記載下來。

《宋史》和《續資治通鑒長編》等史料都記載了太祖杯酒釋兵權的故實,都是以石守信為首的。《長編》中提到「時石守信、王審琦等皆上故人,各典禁衛」,趙普屢次勸說趙匡胤罷去他們的兵權,趙匡胤起初不願意這麼做,對趙普說:「彼等必不吾叛,卿何憂?」趙普最後以趙匡胤當年黃袍加身被下屬擁戴到帝位的歷史勸說,才說動趙匡胤醒悟,安排下了杯酒釋兵權這一局。

關於杯酒釋兵權,知者眾而疑者也多。但無論如何,乾德二年,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張令鐸等禁軍高級將領確實都被罷去了中央職位而出為節鎮,在此之前,殿前都點檢慕容延釗、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等禁軍一把手也早已被罷免。所以,杯酒釋兵權是一次早有預謀的循序漸進中的一環而已。至於經過如何,正如《長編》中李濤所言「文辭則多取記聞」,又有什麼關係呢。

上悟,於是召守信等飲,酒酣,屏左右謂曰:「我非耳曹之力,不得至此,念爾曹之德,無有窮盡。然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吾終夕未嘗敢安枕而卧也。」守信等皆曰:「何故?」上曰:「是不難知矣,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守信等皆頓首曰:「陛下何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復有異心。」上曰:「不然。汝曹雖無異心,其如麾下之人慾富貴者,一旦以黃袍加汝之身,汝難欲不為,其可得乎?」皆頓首涕泣曰:「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上曰:「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為好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爾曹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不可動之業,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懽以終其天年。我且與爾曹約為婚姻,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皆拜謝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稱疾請罷,上喜,所以慰撫賜賚之甚厚。(《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

這一段引文比《宋史》中記載豐富了不少。自從禁軍一把手慕容延釗和韓令坤被罷以後,禁軍就以時任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歸德節度使的石守信為首,石守信等在趙匡胤的恩威並施之下,主動交出了兵權,出為地方節度使。從此,石守信遠離政治中心,在地方安居晚年,再也不復當年平淮南李重進之叛時,奔馬馳奏太祖曰:「城破在朝夕,大駕親臨,一鼓可平」時的風采了。

據說石守信被罷兵權後,在地方上「專務聚斂,積財鉅萬」,而且特別信奉佛教,募民建寺,驅迫甚急,而且不給工錢,於是「人多苦之。」(《宋史?石守信傳》),有史家提出這是石守信保全自己的一種策略,因為一個人如果貪財,有明顯的缺點,就不會在其他地方特別是政治上有大的作為。這種論點雖然沒有依據,但是義社十兄弟中另一個人的遭遇,卻似乎間接佐證了這一種猜測的可能性,這個人就是韓重贇。

韓重贇是個非常老實的人。因為他老實,趙匡胤在批量罷免禁軍高級將領時,並沒有罷去他的職位,而是進一步把它提升到了殿前都指揮史的位置,成為當時高級禁軍將領中唯一碩果僅存的老人。而且趙匡胤還特別信任他,築皇城的任務交給他,修河防的任務也交給他,連皇帝郊祀時的一乾禮儀,也交給他負責。

然而,似乎是因為人紅是非多,趙匡胤的信任也差點毀了韓重贇。當時有人誣告韓重贇「私取親兵為腹心」,這一著似乎正碰到了趙匡胤的忌諱:對皇權的威脅,史載:

太祖怒,欲誅之。趙普諫曰:"親兵,陛下必不自將,須擇人付之。若重贇以讒誅,即人人懼罪,誰復為陛下將親兵者。"太祖納其言,重贇得不誅。後聞普嘗救己,即詣普謝,普拒不見。(《宋史?韓重贇傳》)

趙匡胤聽說韓重贇私自蓄養親兵心腹,就惱了,不經調查就想要殺掉他。辛虧趙普的勸諫,韓重贇才倖免一死。此事過後不久,韓重贇就被罷去了禁軍職位,出為彰德節度使。據說,韓重贇在地方,也信奉佛教,「課氏采木為寺,郡內苦之」,這一點描述跟石守信卻有了相似之處,似乎,那時候的政治氣氛對這些被罷免的曾經戰功赫赫的禁軍將領門有些壓抑,他們只能謹小慎微的保命過活。

太祖義社氏兄弟中,還有劉廷讓(原名劉光義)、劉守忠、楊光義、劉慶義、王政忠等五位,其中後四位史料記載不詳,劉廷讓則在宋朝兩路大軍攻打後蜀時曾任歸州路副都部署(東路軍主帥),而且軍紀嚴明,攻下後蜀江防重鎮夔州,擊破川東防禦體系,後蜀唯一可能與宋朝抗衡的大將高彥儔在白帝城自焚殉節。後來在王全斌(北路軍主帥)的縱容逼迫下,後蜀降而又叛,劉廷讓率部又擊敗叛軍主力全師雄部,俘萬餘人,次年,後蜀重被討平。此後,直到開寶六年(973年),劉廷讓才被免去軍職,出為鎮寧軍節度使。但在趙匡胤弟弟趙光義登上帝位後,劉廷讓被重新起複擔任重要軍職,在君子館與遼國大戰,結果因援軍不繼而遭遇大敗。

三、優厚又壓制:義社十兄弟的終局

杯酒釋兵權後,義社十兄弟的成員基本都走下了歷史舞台。趙匡胤對他們的待遇非常優厚,一部分還成為了皇室姻親,比如石守信次子石保吉取了趙匡胤第二女延慶公主,王審琦長子王承衍取了趙匡胤長女昭慶公主。

他們大都得了善終。李繼勛在太平興國初年以太子太師致士,大朝會時被允許站在中書門下班列(宰相之列,榮譽之至了),年六十二歲卒,贈中書令。石守信也是不斷被加上一些榮譽虛銜,侍中、兼中書令、檢校太師、衛國公等,卒年五十七歲,贈尚書令,追封威武郡王、謚武烈。

王審琦則是在趙匡胤在位時去世的。開寶六年,他和高懷德一起被加封為同平章事(位同宰相),開寶七年卒,年五十歲。在王審琦病重時,趙匡胤曾親自去看望他。等到死了的時候,趙匡胤又來看他,哭得很傷心,又賜中書令,又追封他為琅琊郡王,又賻贈加等。等到下葬之日,趙匡胤又為之廢朝。也許,當趙匡胤親眼目睹了信任的老兄弟忘逝,真切感受到了人世間的無奈和孤獨吧。

韓重贇被罷為彰德節度使後,趙匡胤也沒有忘記他,也許後來也想明白了在那件事情上冤枉了他,在開寶二年,趙匡胤征討太原後漢時,把韓重贇喊來喝酒,並且任他為北面都部署,委託他去偷襲契丹,韓重贇依照太祖方略,果然不負所望,大勝而歸。開寶五年,韓重贇病卒,贈侍中。

十兄弟中,最讓人惋惜的,恐怕就是劉廷讓了。自從君子館敗後,劉廷讓雖然沒有受到朝廷處分,但導致其大敗的主因,是因為由李繼隆率領的援軍非但沒有赴援,而且南逃了。事後,李繼隆雖被逮赴朝廷審問,但結果還是無罪釋放了。劉廷讓憤憤不平,病倒在雄州知州和兵馬部署的任上,宋太宗趙光義派醫前去醫治,劉廷讓犯渾,要求回京,不等朝廷同意就私自南歸,結果被問罪,削奪官爵,發配商州(今屬陝西)。劉廷讓在途中絕食而死,年五十九歲。

義社十兄弟,是宋太祖趙匡胤在早期結成的精英社群團體,他們曾經共同馳騁沙場,殺敵赴難,慷慨高歌,建功揚名,他們共同推動結束了五代十國的亂世,開啟了大宋浩浩湯湯的盛世繁榮。

在趙匡胤登上帝位的初年,也許他們太高興了,有些得意忘形,難免有時露出些驕橫之氣。而他們的帶頭大哥趙匡胤,卻也英雄了得,有能力壓制和帶領諸位兄弟。讓我們在一則宋人筆記中結束此篇:

太祖即位,方鎮多偃蹇,所謂十兄弟者是也。上一日召諸方鎮,授以弓劍,人馳一騎,與上私出固子門大林中,下馬酌酒。上語方鎮曰:「此處無人,爾輩要作官家者,可殺我而為之。」方鎮伏地戰慄。上再三諭之,伏地不敢對。上曰:「爾輩既欲我為天下主,爾輩當盡臣節,今後無復偃蹇。」方鎮再拜呼萬歲,與飲盡醉而歸。([宋]王鞏《聞見近錄》)

此事雖頗有逸聞之感,但以趙匡胤的脾性能力,也並非全無可能。從江湖到廟堂,不光是趙匡胤,義社十兄弟每個人都經歷了血與火的淬鍊,需完成君與臣的角色置換。幸虧他們沒有擁戴錯大哥,這位寬仁大度的帶頭大哥,沒有遵循古代帝王「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路,而是盡量保全了他們,讓他們大都能在有生之年,盡享榮華,富貴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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