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明四 進城與籌錢的訣竅

燎明四 進城與籌錢的訣竅

來自專欄賈華京的妄想池塘6 人贊了文章

「這不是疫病!」四喜忙叫道。

  古人口中所說的疫,往往指的是大災後的各種傳染病。古時沒有抗生素,一旦沾染傳染病,往往就意味著一隻腳已經跨進了棺材。古人又缺乏現代治療知識,無法確切分辨疫病的癥狀,因此發燒、面紅、上吐下瀉往往都會被歸為疫病。

  可四喜知道,三丫這病就是普通的發燒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傳染性。可看這一群衙役恐慌的樣子,如果不能辨明是非,自己是鐵定進不了城的。

  「你們仔細看,她只是額頭滾燙,沒有嘔吐也沒有腹瀉,皮上也沒有斑點和出血,不是什麼傳染病!」四喜急著解釋道。

  「放屁!她是你妹妹,你可不是說她不是疫。我們放過了你,這一城人都要跟著遭殃。」那個衙役大喊著。

  「滾出去!快滾,不要讓我們動手!」

  衙役們高喊著,齊舉著水火棍,卻不敢上前,唯恐跟病人有絲毫接觸。他們讓開了四喜身後的路,排成一道人牆,呼喝著想驅趕四喜出城。

  糟糕!四喜心中暗叫,想讓這些中古的愚民片刻間相信三丫得的不是疫病千難萬難,可要是退出城門,再想進城就難了。自己固然可以再找機會混進城裡,可是三丫又哪裡耽誤得起一天半天?

  「滾出去!滾出去!」衙役們叫喊著,齊聲跺腳,慢慢逼了上來。

  四喜對眾衙役怒目而視,大腦里卻在苦苦搜索著解決辦法。

  難道真的天要絕我?他心中暗叫。

  衙役們的喊聲和人牆吸引了旁人的主意,他們伸長脖子看向這邊,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他們得知城門那個小屁孩背上的破席捲里居然有一個中了疫病的丫頭時,巨大的恐懼瞬間擊垮了他們。

  他們喊叫著,互相擁擠,手腳並用地爬著,想躲得越遠越好。驚慌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漣漪,迅速蔓延開來。

  「救命啊,逃命啊!」他們狂喊著。刺耳的尖叫著驚起了埋頭吃草的騾馬,讓它們驚惶地噴起響鼻。

  終於,隨著一聲嘶鳴,一匹大騾子人立了起來,掙脫了主人的雙手,瘋狂地向著城門衝去。

  這狂奔的大騾迅速引起了連鎖反應,越來越多的騾馬驚叫起來,用力搖著脖頸,後蹄躍起,彼此相撞,並再也不受主人控制,四散奔逃。

  其中四五匹騾馬徑直衝向了排著人牆的衙役。衙役們大驚失色,四散逃竄,再也顧不得身上皂服代表的威嚴。一面攔在四喜面前的棍牆瞬間崩塌。

  「喜子哥,咱們快跑啊!」狗剩驚叫著,扶著四喜的胳膊瑟瑟發抖。

  「跑!往城裡跑!」四喜低喝道,他一把揪起狗剩的前襟,帶著他跟在騾馬的屁股後面,衝進了城裡。

  「哎!哎!攔住他!攔住他!」衙役喊叫著,但到了這個關頭,他自己尚且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還有誰會去聽他的命令,衙役們一鬨而散,各自躲入了街角里。

  城門不遠處的巷尾里,四喜拉著狗剩,跑得氣喘吁吁。

  「停下,歇一歇。」他側身貼著土牆大口喘氣,喉嚨里乾乾的,沒有一點濕潤。

  狗剩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掐著自己的脖子,仰頭拚命喘息,過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哎呦媽呀!喜子哥,我剛才真得覺著自己的心肝都蹦了出來。」

  四喜咽了咽乾涸的喉嚨,忍著那股子刺痛,回頭輕輕揭開三丫頭上的遮蓋,看了看她越來越紅的臉色,心裡咯噔一響。

  他抬頭打量著四周:「別喘了,趕緊爬起來,咱們趕緊去找藥鋪。過一會子疫病進城的消息傳起來,這城裡怕是就要亂了。」

  「對,對。」狗剩應著,他一骨碌爬起來:「走,咱們去找。」

  但凡藥鋪,大抵都在主街上。四喜背著三丫,和狗剩在城裡最寬的街上沿街奔跑。終於,前面一張幌子落入眼帘,上面三個大字迎風飄揚:

  慈濟堂

  「那兒!」四喜伸手一指,快跑幾步,搶先進了藥鋪門。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藥鋪,迎門是一個曲尺形的櫃檯,櫃檯後是綴滿小小抽屜的大櫃。屋中間的一張八仙桌旁,一個看似大夫的中年男人正倚坐在旁。

  「大夫!大夫!請給我們看看。」四喜急叫道。

  那個中年男人從自己的水煙壺上抬起頭來,皺眉看著四喜一行。

  「叫什麼叫!醫館最忌浮氣喧嘩,你這像是什麼樣子!」

  「大夫,我給您賠不是。我妹妹真病得很重,快要熬不住了。您一定要給看看。」四喜硬生生止住起伏不止的胸膛,盡量平靜地央求道。

  那男人嘴裡嘖了一聲,翹起二郎腿,看了一眼三丫的臉色,不置可否,先咂了咂嘴:「我說,你們有錢么?」

  「錢?」四喜被這一句話堵在那裡,正想著怎麼應對,那個男人又張口說道:

  「對,錢。你們不會連錢都不知道吧。」他彈了彈袖子上的浮灰:

  「我這裡抓藥是要花錢的。就算免了你們的診金,這個葯錢你們總是要出的。她這個病,我不多說,五兩銀子是要的。你不拿錢出來,我看了也沒用。」

  「大夫,可她病得實在厲害,你先給她診治,我們一定想辦法把錢補上。」四喜誠懇說道,一雙眼裡滿是央求。

  「那可不成啊。」那男人一口回絕,悠悠說道:

  「這鋪子可不是我的,一天里進了多少葯,出去多少葯,都是有數的。我今天給她治了,回頭你們補不上錢,難道要我自掏腰包不成?」

  「可你這葯也該太貴了啊。哪裡有一副葯五兩銀子的道理?這不是訛人么!」狗剩在一旁叫道。

  「嘿,你可別嫌貴。」那男人搖搖手指:

  「你打聽打聽,這肖家口裡的藥鋪子,都是誰開的。那是縣太爺家的產業!整城裡哪家都是這個價錢,只能多不能少。再說了,什麼叫訛啊?我跟你強要才是訛,如今明碼標價,你願買我願賣,這叫買賣。說什麼訛,你嫌貴可以不抓,不送!」

「大伯!我們敢用命擔保,葯錢真的會補上的。我妹妹實在不行了,您就行行好給她看一看吧。」四喜盡量放低身段,他只想著,只要這個男人肯救三丫,哪怕讓他跪下磕頭,此刻他也願意。

  「嗐!別別別。我不是你大伯,也不要你那條命。實話告訴你,如今在這肖家口,什麼都值錢。可就這命,不值錢!」那男人絲毫不為所動。

  「這麼著吧。你們也別說我鐵石心腸。這有一包清凈散,你給她吃下去,能多少有點用處。」說著,他緩步踱到櫃檯後,甩甩手,扔出來一包桑紙包著的東西:

  「你妹妹這病,不用看,我就知道個一清二楚。她這樣子,只要吃了我這清凈散,最少還能挨個一天半天的。你們趕緊去籌錢,只要有錢,我馬上下單抓藥,保管藥到病除。可要是沒錢,千萬別怪我不近人情,這是規矩!」

  說著,那男人一揚手,店裡幾個小夥計舉著長柄掃帚趕了上來,專沖著四喜和狗剩的腳上亂掃,硬把他們趕出了藥鋪。

  「怎麼辦!喜子哥,這可怎麼辦!」狗剩見抓藥無望,愁得失了神,連聲叫著。

  四喜的胸膛急劇起伏著,一股難以描述的憋悶感緊緊壓著他的心臟,讓他只想瘋狂地叫喊出來。

  怎麼辦!

  哪裡有錢?!

  還能挨個一天半天?

  可是這一天半天后怎麼辦?!

  難道眼睜睜看著三丫燒死不成?!

  他沒有理會狗剩,自顧自背起三丫,沿著長街向前走。籌錢,籌錢!想盡辦法籌錢!他緊緊握著雙拳,嘴裡的牙齒被咬得咯咯直響。

  忽然,他回頭看向狗剩:

  「狗剩,你說你以前做過那種買賣?」

  狗剩正垂頭喪氣跟在後面,聽四喜猛一問,楞在那裡。

  「買賣?什麼買賣?哦!」他恍然大悟:「是,咱們可以做那個買賣!那買賣來錢快!」

  四喜猛一跺腳:

  「走,咱們給三丫找個地方放下,再去做買賣!」

  ……

  兩人沿著長街又往北邊走了一段,看見街面上漸漸有些亂了,不時有人驚惶地提起「得疫病的人逃進城裡」,便離開長街,摸進小巷,七扭八轉間,眼前現出一處院落來。

  這院落的圍牆已經多有坍塌,透過殘缺不全的牆頭,看得出裡面原是一座寺廟。

  四喜知道,古時凡經饑荒、天災,拋荒的寺廟很多——施主們的肚子都填不飽,又哪裡有錢去供奉菩薩。沒了香火供奉,和尚們總不能餓著肚子念佛,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走個乾淨。

  這間廟估計也是同樣的遭遇,如今院里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只有滿地枯黃的衰草在北風中偶爾搖曳。

  「就這吧,偏僻,也安全。」四喜點點頭,他背著三丫走近居中的正堂,看見堂門粱上掛著「天王廟」的破舊牌匾。待跨進門檻,才看到堂上陰黑一片,當中間不知道供著什麼菩薩,蛛網遍結,灰塵滿地。

  四喜四處搜索了一圈,確認這裡近期沒有人來過的痕迹,才放下心來。

  他將三丫好好地安排在角落,又從院里的井裡汲來一點清冽的井水,沖開藥鋪里男人給的葯末,給她一點一點餵了下去,又幫她重新裹好草席和棉衣,靜靜地在一旁守了一會,見她沒什麼異常,這才叫上狗剩走出正堂,將門緊緊關好。

  「走吧,咱們得抓緊時間做生意了。」

  日頭已經斜過中天很遠了,離他們進城,總也有一兩個時辰,街面上已經漸漸平靜下來,收起的攤位看著沒什麼動靜,又重新開張,期望能夠抓住幾個難得的客人,做成幾筆買賣。

  四喜和狗剩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街上雖有行人,可個個衣著寒酸,光是看一眼就知道生活不易,這個生意還真是不好做。

  四喜四處張望,在地上尋到一截細細的斷繩,便隨手撿了兩塊大小適中的石子,在手上擺弄起來。

  狗剩看著他把那兩塊石子綁在細繩兩端,在手中來回比劃,不由好奇地問:「喜子哥,你這是幹啥呢?」

  「做生意,手裡總得有點傢伙。」四喜隨口回答道。

  狗剩躊躇起來,吶吶道:「喜子哥,咱們做這行生意的,可不講究拿刀拿槍的。那就不是偷,是搶了,逮著了搞不好是要殺頭的。」

  「誰他么要搶。你有那精神頭,不如好好看看有沒有什麼闊老爺好做生意,」四喜罵道。

  「這鬼地方哪有什麼闊老爺,我看一個個都窮哈哈的,怕是一手挨上,倒要被反揩幾錢油星去。」

  「嗯……」四喜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忽然眼前一亮,指給狗剩道:「你看,那是誰?」

  「誰?」狗剩問道,他順著四喜的手指方向看去——那黑色的皂服,胖大圓滾的身軀,不正是今天上午城南門見到的王班頭和那幫子衙役!

  他的心頭湧上了一股子不詳的預感:「喜子哥,你不會是要……」

  「對!我就是要跟他們做買賣。」四喜重重點點頭,斬釘截鐵。

  說著,四喜不待狗剩再發表不同意見,隻身跟了上去。狗剩猶豫片刻,也只好跺跺腳,愁眉苦臉地跟在後面。

  花不了多少時候,兩人已經緊緊綴上了這幫子大呼小叫的傢伙。

  從背後遠遠看去,衙役們似乎已經從上午城門事件中鎮靜下來,他們恢復了平常弔兒郎當的做派,手裡拎著長長的水火棍,不時在臨街攤位上敲打、恐嚇著。

  說真的,四喜執意要找這班衙役的麻煩,並不是所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而是他清晰地知道,這些衙役才是他最快籌集到葯錢的唯一目標。

  苦誰不能苦官吏,窮誰不能窮衙役。這個道理,在中古時代永遠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四喜和狗剩跟著這些衙役沒多久,就已經眼見著他們沿著街道挨家商戶搜刮孝敬,破門砸瓦搞得雞飛狗跳,石頭裡硬是榨出三兩油,用不著一會兒銅板已經揣了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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