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寫實的心魔嗎？——給繪畫初學者的第8封信
來自專欄基本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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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覺得，不能夠畫具象的畫，就不算繪畫！一個人，如果不能夠畫出具象的畫，而通過一些所謂的『抽象畫』『概念畫』獲的了成功，那他就是欺世盜名的騙子。而喜歡他的人，則是不折不扣的蠢貨。這也是為什麼，人們熱衷於翻出畢加索9歲時的素描練習，說：你看，人家先畫這樣我看的懂的，然後才畫那樣我看不懂的。你不這樣卻要那樣，我是概不能接受的。
其實，大部分人對素描的執念，並非多麼熱愛素描，而是執著於『二維畫紙變三維真實』的繪畫模式。心中扎紮實實結了『不能畫出具象作品就不算是會畫畫』的寫實心魔。
在聊『寫實心魔』這個問題前，我們再次花一點時間回顧一下5、6、7封信說了什麼。
一切從這張圖開始：
這是攝影師Roger Remington用柯達膠片拍攝，利用高反差相紙消除了所有『中間色調』的細節，再局部修片完成的。
當然你也可以嘗試這樣做：打開手機相冊，找到任何一張相片，做『飽和度-100，對比度+100』的參數調整，然後用修圖工具概括出一副黑白剪影來。
由這張圖，你會發現兩件事：
第一件事，所謂真實，依賴的並不是素描的『漸變』，而是正確分割（黑白）邊界的能力；
第二件事，簡單的形狀，會讓你的大腦『自動補全』。這種寫進DNA的視覺經驗，是讓人們形成真實感受的根源。
第一件事
你是否能理解並掌握第一件事，意味著你是否真的繪畫入門。當你初學繪畫時，老師常常用一盞強光燈照著石膏幾何體。像這樣：
為什麼要選用石膏幾何體，就是因為它不反光，沒有固有色調。難度降低到只有光影和透視，這就像初二物理學裡無摩擦的真空世界一樣，是一個為了初學者打造的『純視覺環境』。你會發現在這個世界裡，光影越強烈邊界越明確，你越容易觀察到邊界的存在。由此，你得以學習處理邊界的方法。
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就算照葫蘆畫瓢進展到人頭像，其實還是沒有入門。素描就當白學了。
這才是繪畫這門古老技藝的入門門檻。不是其他。
我們學畫過程中，但凡光線不統一，塊面複雜點，難度就會直線型上升。我明明知道明暗交界線要更粗！更大！更黑！（好像有點污），但是我就是不確定它在哪啊。
所以，『辨認邊界的能力』之前，你需要先能『觀察到邊界』。你能夠看到（準確說是推算出），你才能畫出來。而臨摹和寫生之間的切換，能讓你更真切感受到什麼是觀察方式。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人問，我臨摹可以很好，但為什麼我一寫生就崩掉了。
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學畫並不是非要學素描的。在你尚未掌握素描時，只要掌握線，你就可以玩黑白灰布局了。
你只需要控制三個色素：黑、白、灰，就可以直擊現代繪畫的核心能力：抽象視覺元素的組織安排。
100年前，畫家們還非常瞧不起攝影師，覺得攝影不配是門藝術。如今，從攝影相片里找參考，從攝影相片里取素材，基本都是無需言明的默認動作。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從經典黑白攝影里找黑白灰布局。
為什麼現代繪畫如此核心的能力，用攝影手段來處理反而變得更直接更純粹了。一個傻小子，並不需要學習透視，也不需要10年造型功底，憑著一股子直覺，就能藉助攝影直達現代繪畫最核心的深處。這也是為什麼歐美的藝術院校里，新生入學不再重點考核素描的緣故。
有些視覺表達，其實並不依賴於架上繪畫，不依賴於傳統的紙筆。你想要真實嗎？那我拍張照片好了，這張照片再醜陋，都一定是真實的。我把這張照片進行處理，貼在我的畫紙上，替我完成『真實』的部分。
如果你看完上面這段話，心裡一萬個彆扭。恭喜你！你心裡不知何時何地，早已種下了『寫實』的心魔。你不是喜歡真實的場景，你只是喜歡2維再現3維的視覺魔術。這個魔術讓你著迷，你對繪畫的迷戀，可以約等於對這種魔術技能的迷戀。
寫實心魔，有兩條最明顯的魔障，可以以此自檢：
1，認為繪畫的工具只有筆，其它的都不算真正的繪畫；或者認為能處理好紙筆，其它都簡單的很。
2，只看重寫實技法，在設計上無追求無審美不重視。
寫實的心魔有害嗎？
也未必。
尤其在中國。
大部分美術生畢業之後，是要去遊戲或影視圈混口飯吃的。工業界的職業特性，導致了這些美術崗位還是更喜歡素描能力強的人。寫實心魔的強迫症，正好可以幫助你邁過那些素描枯燥乏味的部分。因為素描學習相對緩慢，可能你學了很久還是什麼都幹不了，這個心魔讓你擁有了學畫者最珍貴的品質——耐心。
有寫實心魔的人，好好利用自己的強迫心理，認真的學素描吧！畢竟想做到寫實，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練素描。素描就像學武，你要扎10年馬步。等你老當益壯70歲獨步武林的時候，你還得每天扎馬步。素描是什麼？素描就是扎馬步。
其實，素描訓練非常理性，充滿了邏輯和推斷。但是傳統教學裡喜歡說一些模稜兩可的主觀判詞，比如寧方勿圓，心中要有虛實，太肉了，不要浮，畫地不夠結實等等。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強調素描別自學，以前在豆瓣上看過自學素描的分享。小伙畫了三個月，每日更新還分享作畫心情，有很多同伴一起鼓勵加油。我從第一天的習作開始，一直翻到幾個月之後的，他其實是沒有任何長進的。
我覺得這種事是個大坑，希望大家不要在『自以為是』or『妄自菲薄』兩個詞上面浪費太多時間。騙誰，不要騙自己。
素描的邏輯步驟，其實美國人寫的教科書說的最清楚，最通俗易懂。其它法國人、日本人、俄羅斯的教學視頻都愛兜圈圈。這幾個步驟，借鑒一些工業設計的視頻教程，可以解釋的非常清楚。比如Scott Robertson的教學視頻的截圖：
第三步：在黑白灰的基礎上繼續分層級，做好漸變。其實到這一步，素描該學的原則就全學完了。原則上很簡單，再往下多走一步大概就是質感的刻畫。初學素描時，高光不過是交作業前橡皮擦匆匆忙忙擦亮的小方塊，但老師常說高光很重要，重要在哪裡呢？那是因為高光的位置和虛實，決定了質感。
掌握了這些原則，你就能陷入右腦的狂歡，進入時間停滯的心流狀態。否則的話，不管是畫素描還是畫色彩對你來說，都是無窮無盡的折磨！折磨！折磨！
素描，我只打算講這麼多。步驟就是這樣，但細節無窮無盡。而所謂的高手，比拼的就是對這些細節的控制能力。也是因為細節太多，所以我建議大家不要自學素描，而是找老師。
尤其是當你有心魔時，我建議儘早找老師邁過這個坎兒。找什麼老師呢？明面說，美術的培訓機構分這麼幾大類：
1、一個是教職業技能的，大多是商業繪畫里流行的套路。
好處是上了培訓班，就能知道行業的最低標準，邁過這個標準就能找工作靠畫畫賺錢了。壞處就和高考美術一樣，畫出來的畫千篇一律，審美上非常單一。雖然畫得是各種奇幻科幻等等看起來高大上的內容，但設計好的很少很少。這裡要注意的是，不要學了半天只是學會了用電腦練素描。
2、一個就是應考類。
考國內的就不用說了，把素描強行分成幾個模塊，強制要求學生按某個步驟作畫，以達到穩定的平均水平。考國外的就是幫學生準備作品，利用信息不對稱牽線搭橋，甚至替學生完成作品。這種費用都極高，我覺得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降低有錢人家子女的人生難度。
3、一個就是插畫卡通加設計的。
一半時間培訓你插畫卡通漫畫的常規套路，一半時間培訓你學軟體。就業大多往設計方向走，那種『眼睛的108種畫法』的教程多出自於這裡。
我不是來拆台的，只是為學畫的人心酸。不管畫得多好多有才情，如果混不成為金主服務的藝術家，最後都免不了要去開班干培訓。不過，連大畫家倫勃朗和安格爾都不能免俗，一面給皇室畫肖像，一面開著自己的畫室，我又何苦刻薄現代人呢！
凡是想靠工業界的美術崗位謀生，管你有沒有心魔，你都逃不開寫實技能。畢竟你的競爭對手都是科班生啊！
不找工作的人，則應該直接切入現代繪畫的核心。你們套從業者那套緊箍咒幹嘛！在他們熟悉的領域，你做得再好也得不到他們尊重的。你要努力在視覺表達上下文章，而不是糾結用什麼工具，線直不直這種問題。多看畫冊，多看畫展，多看現當代的藝術作品，少看寫實派（以免妄自菲薄）。
但是！
我知道的，有這個心魔，幾乎逃不出來。這就像是孫猴子套上了緊箍咒，不到西天取回真經，這輩子吶，就別想翻出如來的手掌心。你問我為什麼這麼了解？因為我也是有寫實心魔的人。我清楚它的好它的壞，也清楚大部分人有這個心魔而不自知。還好，我逃了出來，才能大言不慚的聊這個事。
最後一點誠摯的建議，儘管我建議從線入手學畫。但如果你有寫實心魔，還是請老老實實花上2年時間，學素描練寫實，克服素描這個心結，把自己從緊箍咒里解救出去。只有停止『畫成XXX那樣才算屌』這樣的想法，你才可能把握住屬於你的繪畫風格，你的求學路徑才不會彎成一盤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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