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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往日的回想

31往日的回想

來自專欄第一卷 新世界

憤怒!

憤怒!

憤怒!

不是死而後生的後怕,而是背叛之後的憤怒。

我這一生也沒一個朋友。趙家莊有人把我當朋友,但我都瞧不起他們。現在來到帝京長安,以為能找幾個知己,沒想到第一個知己就想要我的命!我唯一一次坦露心聲,就被人告密。

憤怒之後,內心再也無法平靜。

我在床上仰躺著,一直睜著眼睛。

時間不多了。我不想多消耗一點兒時間,甚至連眨眼都是浪費時間。

回想往事,一幕一幕,就像圖片,變成浮雕,變成雕塑,活動起來,栩栩如生。

那些無聊的,都有了意義;那些悲傷的,都成了歡樂;那些冗長的,都顯得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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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總是覺得時間太長。不想消耗在玩樂上,因此時間顯得很長;不想消耗在村裡鄰里的虛與委蛇上,因此時間變得更長;不想浪費在睡覺上,於是時間就像深夜的夢魘,拚命地跑,步子卻邁不出一步。

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時候的某天,爹給我買了一把黑棗。

我貪婪地吃著,吃完了還想吃。我纏著他。

爹最後沒辦法了,只好把我扔的黑棗核兒都撿起來,說:「種上吧,以後就有黑棗吃了。」

我:「多久能長好啊?」

他:「幾年吧。」

我趴在地上打滾:「時間太長了,我不要,我不要!」

他只好說:「別哭了,一年就好。」

我繼續趴著打滾:「不行,時間太長了,明天就要它結果兒。」

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把核兒埋在了牆角,留下滿地打滾的我。

然後我就忘了。

時間很快,轉眼就到第二年。

第二年春天,我在院里玩耍,偶然看見牆角伸出幾株奇怪的小苗,長得很快很高,很顯然不是常見野菜野草之類,我沒在乎。

不知不覺過些天,那些植株長大了些。

爹指著它們對我說:「看吧,這是你的黑棗樹呢。」

我:「多久能結果兒?」

爹:「幾年吧。」

時間太長了!我沒耐心看著它們一點點長大。而且要幾年啊,幾年!那麼久!

我把它們都踩爛!都踩爛!

我:「這不是我的黑棗樹,我等不及!我不要它們!」

過些天,偶然注意到,又有一株黑棗苗長起來了,我懶得踩它。

它太小了,就像野草。

第三年的某天,偶然注意到重新長出的它變得粗一點,高一點。

後來幾年,我偶然又注意到,它很壯實以至於冬天也有樹榦露出地面,到了夏天它超過了我,超過了門楣,甚至房子。

後來又幾年,它鬱鬱蔥蔥,亭亭如華蓋。

我每天都看到它,似乎它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偶然才會想起,這就是那顆稚嫩的、幸運的、偶然的、忽視的小苗。

不過,十多年過去了,十多歲的它仍未結棗,我猜我終於忘了它是「黑棗」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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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突然想起它。在二十年漫長而短暫的人生中,這偶然的一瞥終成了唯一的回憶。

時間好快。第一眼看它,它是一顆種子,第二眼看它,它是一顆大樹。我不該瞧不起它,無論怎樣,它是我的黑棗樹,我的人生。

它在我時間的記憶里默默地生長。

但現在,它還要長下去,而我的人生即將結束,

顯然我是做錯了,錯在哪兒呢?

我不該相信他人。

他人即地獄。

道德從最開始是完美的,隨著時間的流逝,邪惡的東西出現了。邪惡侵入了善良,裂痕慢慢在世間擴大。邪惡開始泛濫,越來越多的善良變成邪惡。豐饒的土地開始變得貧瘠,最終,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依戀的了。地里的莊稼不可能抵過漫野的野草,因為莊稼為了人們,而野草只為自己。

我深深地知道這些,我應該做一個壞人,但內心深處依然不甘心。

今天,我的本性出現了,不過是渴望交一個朋友,但那個朋友卻想要我的命。

希望我的本性永遠不要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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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天,我見了別人總會問他們考得怎麼樣,他們說:「不要想著中舉。一山望著一山高,但一山過去是另外一座山,有什麼用呢,老老實實地待著吧。現在已經不錯了。」

但我已經是不進則死。事實上,我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命運。考官覺得我做完的考卷可以,我就活;他覺得不好,我就死。我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雖然我總是喜歡說:「我掌握我的命運。」

比起東方樂,我已經算可以的了——一想到東方樂我就樂。

我去了東方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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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照舊。沒多少人看書,也沒多少人伺候。當然東方書院院長也不在。

看到以前那個低級僕人,那個老頭子。我問他:「東方樂去哪兒了?」

他:「不知道啊,最近幾天都不見了,也沒人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我反覆問他。

他反覆回答。

他:「你為什麼老問院長?」

我想說:「因為我喜歡聽『他不見了』的話。」

我說:「因為,我關心我的朋友。」

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問他:「東方樂是個怎樣的人?」

這時才知道了東方樂的故事。

東方樂是江南人士,具體身份已經沒人記得——或許只有他自己。當回想往事的時候,他大概會想起秀美的江南風光,想起溫柔的江南風情。他出身士族,也曾上過學,但年少的時候家破人亡,被賣為奴役,受盡折磨。

東方樂在涼州給當地的大戶人家放馬,一個俊美的江南少年在寒冷的草原放牧了整整二十年。直到某年涼州內亂,東方家起兵助國平叛,他進入東方家的軍隊喂馬。大概是金子總會發光吧,不知他費了多少心血,用二十年的時間從馬夫做到了東方書院院長!

他從他的殘酷經歷中看到了神對他的考驗、神對他的懲罰、神對他的愛,他從他對神、對皇帝、對東方家的忠誠中體驗到了他的存在價值,他不禁為自己的經歷感到驕傲,他愛神、愛皇帝、愛東方家,他恨一切不愛神、不愛皇帝、不愛東方家的亂臣賊子。為了消滅這些人,他不惜一切代價,他甚至可以假裝是他們!

他舉報了很多這樣的亂臣賊子,直到最後一次,他不敵一個虛偽的魔教分子,但他無怨無悔,他通過了神的最終考驗。

這就是東方樂波瀾壯闊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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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確不是什麼魔教分子。在帝京長安那些見識多廣的人們嘴裡,我才第一次聽說了帝國內的各種反叛勢力,其中有:各種魔教,各種黨爭,各種幫派,各地的士族勢力,還有武林中的江湖各派。

還以為就我瞎琢磨呢,原來別人不光是瞎琢磨,都已經行動了!那些各種魔教,什麼侍死教、自由教、科學教、真理教、彌勒教、萬毒教、女盟教等等等等,他們早就干起推翻朝廷的勾當了。

大明每個良民都批判他們,可笑的是,沒人知道它們的教義是什麼。

魔教是相對正教來說的,大明的欽定正教有四大教,分別是:儒教、佛教、道教、神教。其中儒教是國教,其他三個是正教,除此之外任何宗教都是魔教,管你教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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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我還去四樓和別人交談,像沒事兒人一樣地問他們東方樂的事,問朝廷正在打擊魔教的事。我說:「奇怪哦,東方樂不見了,怕不是因為他信魔教被殺了吧。哈哈,我開玩笑的。」

此時一個人對我說:「你這個人太虛偽了吧!他還不是因為你死的!你果然是個亂臣賊子!」

我的臉立即唰地白了。

我都不認識那個人。肯定有人把這事泄露出去了!當時在場的只有七人:家主東方承平、大公子東方永武、二公子東方永白、三公子東方永德、大小姐東方明月、我、那個死人,能泄露出去的是誰呢?

旁邊的人發問:「東方書院院長死了?因為他死的?怎麼回事?」

那個人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忙說:「沒事沒事。我什麼都沒說!這些都是我猜的!你們不要亂說!」

唉,事情越發混亂了。

頭疼得狠,完全沒有頭緒。

想讓時間過得快點,趕緊讓我知道結果;又想讓時間過得慢點,讓我慢慢享受最後的生命。

不成功便成仁。

如果我沒有中舉,死對我確實是個解脫。

我非常想知道,我死後,我的黑棗樹,什麼時候才能結滿黑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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