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沒文化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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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一閱讀《昭明文選》,看到注釋部分有「五臣注」三個字,想都沒想便認為這是錯的,用筆把它改為「六臣注」。
剛開始自己也以為「六臣」是某個人名,不久才知道唐朝《文選》注有兩個版本,一個是通行的李善本;一個是呂延濟、李周翰、張銑等五人的注本。
開元六年(718),呂延祚將五人的注本進表呈上,對於皇上,他們就只能稱「臣」。於是便名之曰「五臣」注。
後人又將李善本與五臣本合為一書,有所增刪,稱《六臣注》。
2
小時候背古詩詞,幾乎不追究文義,全靠完成任務、記憶力、攀比心與勤奮四者支撐下來。
記得有一首韓愈的詩,題為《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自己按照二二或二三的習慣斷句,讀為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然而,當自己系統閱讀昌黎詩時,才發現當初犯的錯誤究竟有多可怕。
此詩背景為元和十四年(819),韓愈上書《論佛骨表》反對唐憲宗迎佛骨,觸怒憲宗,被貶潮州。途經藍關時,其侄孫韓湘(韓愈侄子韓老成的兒子)來送他。於是便作了這首詩送給他,以表自己的志向與思念之情。因此題目的正確句讀為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3
剛開始閱讀《驅車上東門》時,誤以為:
驅車的目的是上東門去。把「上」字看成了動詞。
以後閱讀李善注《文選》才知道:
「上東門」是一個地名。
據《河南郡圖經》記載:
東有三門,最北頭曰「上東門」。
上東門指的是洛陽城東最北的城門。
4
閱讀民國及古人著作時,我們常常可以看到「志」與「識」兩字。例如「雜誌」一詞。
按古代一字一詞原則,它其實是兩個詞:「雜」+「志」。
雜——多種多樣的,不單純的;混合。
志——記載。
所以「雜誌」就是「雜記」。
如清代王念孫的讀書筆記兼學術著作《讀書雜誌》。
如今「雜誌」合而為一,引申為一種期刊讀物,把不同作者、不同種類的文章合編一冊。
現代意義上的「志」在古代其實分為兩個字。
據許慎《說文》記載:
志:意也。從心之聲。
據徐鉉《說文·新附》記載:
誌:記誌也。從言志聲。
現在國家官方根據漢字簡化原則把上面兩個「志」合為一字。規定「誌」為「志」的異體,印刷通用字為「志」。
《齊諧》者,志怪者也。
——《莊子·逍遙遊》
以上的「志」就是記載的意思。
比如魯迅分六朝小說為「志怪」與「志人」兩大類,也是這個意思。
按:「誌」字或許後出,另加「言」旁新造一字來表示「記載」。因為記載需要使用文字(言)。
此外「志」還有志向、志願、意志、記號等義。
有時我們也會在別人的序文里看到「識」(zhì)字,它也用來表示「記載」。
例如章太炎《國學概論》中的序文《小識》,序文創作時間「1922年6月1日聚仁識於上海」。
據許慎《說文》:
識(shí):常也;一曰知也。從言戠聲。
根據漢字簡化原則類推為:識。
識(zhì),還有記號、記憶等義。
表示「記號」:標誌=標識。
表示「記」「記憶」「記憶力」:博聞強識。
自己早年讀書:不求甚解,遇到不懂的問題或不認識的字,從不去請教別人或查資料。
那時候的目的很簡單:貪多,急於增長知識,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那麼「無知」,希望能夠瞬間成為「百科全書」,能與別人談笑風生。
這種「無為而治」的讀書方法——把疑問留在書上(腦袋裡),也不是沒有用處。
最使人開心之處:
一直閱讀,終於在某個時刻、某本書上突然發現了答案。
此時此刻,妙處難與君說。
5
高二某學期,與同學到校外吃飯,回校時途經下沉式廣場,自己不經意間瞥了一眼以往忽略的刻石。只見上面鐫刻著「適佳」兩個字(我們學校的辦學理念——至高至佳,立善立美),看著第一個字,覺得有點像「謫」,絕對不是「嫡」。仔細一想,搜腸刮肚,印象模糊,還是不知道,就問了問結伴而行的兩位同學。他們一看也不知道。
直到高三,開始閱讀字典時,自己才知道原來它是「適」的繁體。
6
自己剛開始系統閱讀古詩詞之初,第一次碰到「貂蟬」時,腦海里條件反射:無疑,此當訓為「美女貂蟬」。「貂蟬」是一個詞,就是人名,不能分開。
但是由貂蟬推測來的「美人」,據詩意它不是「思念美人」的懷人詩;也不是表達作者高潔的「香草美人」述志詩。於是繼續玩味全詩。
並由「貂蟬」聯想到「呂布、董卓」,聯想到「漢末三國群雄爭霸」;由「美女貂蟬」聯想到「古代四大美人」。
又四大美人之西施(吳越之爭)、王昭君(出塞和親)、貂蟬(董呂之爭)、楊玉環(安史之亂)。此四人均以悲劇收場。
她們之所以留名,最重要的原因:在「歷史」(或政治)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然,單以「顏值」而論,幾千年以來怎麼可能只有「四大美人」,而不是「十大美人」、「百大美人」?
國學上官清晨:關於「古代四大美人」與「民國四大美男」?除掉某些因歌頌「婦德」而被記載、傳頌的美女,大多數美人常常是與帝王、英雄、文官聯繫在一起的,即與「政治」聯繫在一起的。
所以自己第一次解釋詩詞中的「貂蟬」的心路歷程為:
貂蟬→美女→歷史(政治)→(士大夫、高官)
最終把「貂蟬」與「功名利祿」掛鉤。
實際上詩詞中的「貂蟬」大多數是兩個詞——「貂」+「蟬」,可以分開。
「貂」與「蟬」是兩個形音義兼備的獨立詞。它們都是古代頭冠上的飾物。
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黃金璫,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趙惠文冠」。胡廣說曰:「趙武靈王效胡服,以金璫飾首,前插貂尾,為貴職。秦滅趙,以其君冠賜近臣。」 ——《後漢書·志第三十·輿服下》:范曄(撰).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08月,第2969頁
「附蟬為文,貂尾為飾」,「文」「飾」互文見義,都可以解釋為「飾」。
文,據《說文》最初的意義為:錯畫也,象交文。可以解釋為「交錯的形象」。
從這裡我們可以知道四個信息:
1.「貂」與「蟬」是武冠上的兩種「裝飾物」。
2.又叫「趙惠文冠」;是趙武靈王仿效少數民族創造的。
3.頭戴「貂蟬」是「貴職」的標誌,賜給「近臣」。
4.侍中、中常侍在武冠上面加了三個裝飾物「黃金璫」、「貂」與「蟬」。
7
初高中學習「陶詩」,那時的感覺只有兩個:
文字跟我們通行的白話文一樣,常見並且簡單;
陶淵明是「隱居者」的最突出代表,是一個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之士。
自從精讀了「陶淵明全集」,在了解了他的生平後,才知道他的詩歌的魅力:
有活力——質樸平淡而又韻味無窮。
那時侯特別喜歡他的《歸園田居》(據袁行霈考證共五首,第六首非陶淵明所作),特別是其中第一首: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那時候年輕,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說話時總喜歡加一個「我」字。叛逆,崇尚自由,甚至妄想改變世界。所以「不適俗」,不迎合世俗。
為什麼自己要像別人一樣,傻乎乎地當一個刷題工具?
為什麼家長老師都說:你們一定要努力學習,考上一個好大學。考上好大學才能找到一個好工作(工資高或工資高的腦力工作)?
現在知道當時自己反感的是什麼了:
似乎自己的一生已經被提前安排,卻不像希臘神話傳說故事中那些「壯麗地奔向命運」的英雄。
陶淵明雖然不是希臘式的英雄,卻是中國古代文人失意時的精神家園。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高中時看書少,錯把「歸園田居」斷成:
歸園/田居;
然而正確的句讀為:
歸/園田居。
「園田居」是陶淵明的「屋舍名」。
8
在沒讀《孝經》之前:
看到「身體髮膚」,只知它泛指子女的身體,再引申指子女整個人。
而且以為「髮膚」的「發」(fà)是(fā)。
當看到「繁體」版《孝經》時,才醒悟原來它應該為:
身體髮膚。
它們是一個「並列片語」,依次為身體、四肢、毛髮、皮膚。泛指整個身體。
「髮」讀作(fà),指毛髮。它與「發」是兩個字。
並且從文字學上來說,「髮」上邊是「髟」(biāo)字,本義為髮長貌——長發猋猋(biāo)也。從「髟」的,一般都與「毛髮」有關。如「鬢」、「髫」、「髻」。
而「發」(fā)字,從「弓」,它的本義是——發射。
現在官方把「髮」、「發」兩個字合併簡化為「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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