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智者皆是病人,境界出自病態

老子:智者皆是病人,境界出自病態

來自專欄大陰陽論23 人贊了文章

作者:譚無稽

來源:微信公眾號「大陰陽論」(ID:dayinyanglun),專註佛、道、易、王陽明的高品質原創。

《道德經》七十一章云:「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聖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這句話,揭破了人世與天地間的一個大法則。

余世存在一篇文章中說到,一個詩人在分享他的創作經驗時說,很奇怪,他最有靈感、思緒泉涌的時候,居然是生病的時候。另一個文學史研究者回應說,傷春悲秋,病蚌成珠,歷史上的詩人多是在病態中寫出他們的名篇,因為病態是敏感的,寫作的狀態所以是最佳的。而一旦健康,就會勢利、世故、漠然起來。

的確如此,「病」雖狹義,「病態」卻是廣義的,這是一種非常態。清代趙翼《題遺山詩》中有句有名的話:「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屈原、杜甫、李煜、辛棄疾、陸遊……確實是國家的不幸,成就了這些大詩人的偉大詩篇。所謂國家不幸,是外境動蕩的一個象徵,所以即使是和平年代的大詩人,也往往是如此的,因為他們也會有著人生的動蕩,比如「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的蘇東坡。一切的動蕩,又都是心之動蕩,所以即使是那些歲月靜好的大詩人,還是如此的,因為他們的心弦被撥動了,比如那些衣食無憂的婉約詞家。就算是陶淵明和王維這樣流露道境禪意的詩家,他們的那種自在之境,不也是不同於尋常人的嗎?所以依舊在這個規則內。總之,非常態都是源頭。余世存將此稱之為「出位之思」,因為非常態,才有這出位之思。這點頗值得玩味。

文藝如此,文化也是如此。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卻成就了諸子百家爭鳴的中華文明大開源。黑暗分裂的魏晉南北朝,卻催生了玄學的勃發和佛教的興起。近至混戰不休的民國,也是各個領域大師輩出。由這最大處回到最小處,似乎一切領域的天才,也都是偏執和痛苦的,他們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代價卻往往是某些方面遠不及常人的重大缺失,典型如社交低能。

世間如此,出世間何嘗不是如此。佛陀出家的緣起,便是要滅苦。歷代大德修行的動因,又有哪個不是生死心切,解脫的意願強烈。這些背後,同樣不離心中動蕩。就如莊子把逍遙掛在嘴邊,那必然是從對立面的不逍遙中深切體味中來的。所以從大到小從上到下,無論從哪個方面說,病態都是處在「根本驅動」的位置上。

所以這是一個大現象,自古而今,由世間而至個人,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如影隨形。牽引著這個現象的,正是這個「病態」。這點在文人和文藝創作上體現得最顯著,也為我們揭示了底下的深邃意味——病態背後是靈感,靈感背後則是靈覺。也就是說,靈覺是出自病態,病態是催生和顯現靈覺的最好土壤。

這聽起來有些聳人聽聞,與人們通常認為的反差太大,靈覺狀態不是一種自在狀態,是最健康的嗎,怎麼會是病態的呢?而事實卻就是這樣。而且不僅出發時和在路上是這樣,歸家悟後同樣是這樣,甚至更是這樣。這其中是有大道理在的。

所謂病態,是一種不平衡、不和諧、有所缺失的不圓滿狀態,樞機就在這裡。因為如此才有「動」,才會在緣起相依中不斷尋求平衡、和諧和圓滿。而陰陽相生,有動才有靜。靈覺所居的本源位置,則正是常常被古聖先佛稱之為不動和虛靜之物的。這就好像龍捲風和漩渦之眼是中空靜止的,當我們望向廣大無邊的星空和深邃無底的深淵時,我們感受到的只有深沉的寂靜。有一個現象,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體驗,當坐在客車或火車上,看著窗外的景物不斷掠過時,心反而最容易安靜下來。總之,病態與靈覺的因緣,就在這動靜關係上。

而天地沒有邊界,時間無始無終,一切是恆動的。這也就是說,萬事萬物根本就沒有圓滿這一說,人的宿命便是永恆地處在病態之中。圓滿,只存在於本性這個範疇,正是因為事物的不圓滿才有了本性的圓滿,就像一朵花謝了是空,銀河系毀滅了也是空。因此人能做的只是承認和接受這種缺陷和不圓滿,人應做的也是承認和接受這種缺陷和不圓滿,籍此而抵達和進入那種真正的圓滿——心性的圓滿。身體之病可以激發心之靈,心之病則可以激發性之覺,你需要的只是承認和接受,這就是「煩惱即菩提」和「一切障礙即究竟覺」的真意。所以我說病態不僅是靈覺的來源,也是靈覺的歸宿。

佛聖和凡夫的差別,就是佛聖全然承認和接受這種病態,這即是隨緣和不住。凡夫則總有不甘心,妄想在事相上尋求圓滿,所以心中百病叢生。病態是一樣的病態,境界卻由此而分。每個人天生都是病人,天生都在病態,我們不明白,不肯承認和接受,所以才執迷不悟。佛聖正是因為明白、承認和接受了,才以此為舟筏,到達了彼岸。全然承認和接受這種病態,這不僅是最究竟和高級的法門,也是最究竟和高級的境界。因為直接向著本源,所以最究竟;因為時刻不離本源,所以最高級。永遠直通於道的是接受,永遠直背於道的是拒絕。觀人看事,要有這樣一雙眼。只有這樣的眼,才是見道的眼。

這樣的佛聖,便是老子的「知不知,尚矣」;這樣的凡夫,便是老子的「不知知,病也」;都是不知,就如都是病態。那一人世和天地間的大法則,便是老子的「聖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這句話,解讀出來反而沒有味道,還是由此朦朦朧朧會取的好。

回到開始那位文學史研究者的話,「一旦健康,就會勢利、世故、漠然起來」,聯繫到這個時代,聯繫到我們每個人,不是別有意味嗎?智者皆是病人,境界來自病態。我們卻都健康,我們都追求人生的健康,反而才是病了。事物上追求圓滿,這是一條不歸路,活得累,全是自找的。你的路子錯了,看到這句話不驚心,便是沒有看懂。每一個有所缺失的當下和眼前都是自在圓滿的,看到這句話沒豁然,便是沒有領受。

有人概括老子的主張是「抱殘守缺」,好極了。最高的智慧,就是抱殘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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