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殺人

來自專欄阿酥的奇妙世界6 人贊了文章

那天在警局審訊一個嫌疑犯，老劉做主審，我是記錄員。

老劉先上來想要擺上凶神惡煞的表情，結果看到的是個年輕瘦弱的姑娘，臉色擺不下去了，只得和顏悅色問道：「你就是鴻月？」

那姑娘低著腦袋，瑟縮著身體，一隻手一直摳著另一隻手上的紅色指甲油，指甲上斑斑駁駁的露出原本的粉色。

「問你話呢！」老劉加硬了語氣。

姑娘嚇了一跳，趕緊點頭。

「死者是你母親？」

姑娘點頭。

「人是你殺的？」

姑娘猶豫了一下，老劉又問了一遍，姑娘趕緊點頭。

「殺人動機。」

「不，不知道。」

老劉「啪」的一聲把錄音筆擱桌上了，小姑娘發著抖地瞄著老劉。

「死者叫鴻琴美，45歲，未婚，養有一女。就是你吧？」老劉貼近了那姑娘，「說說，為什麼殺了她？」

小姑娘眼淚掉了下來，「我真的不知道。」

「鴻月，21歲，高中畢業，曾被多人包·········」老劉沒讀下去，眉頭皺了起來。

我舉著筆看向老劉。

老劉深深嘆了口氣，又擺出溫和的面孔說：「我也有個女兒，今年面臨高考，被她媽媽壓著學習，不高興了也會鬧著說再逼著她學習就自殺這種混賬話。我不懂你們女孩子的想法，你來給我說說，到底因為什麼事要殺了養育自己多年的母親？」

小姑娘一句話也不說，還是低著頭摳指甲。

老劉居然也沒有嚇唬她，甚至一直保持著溫和。

「不想說沒關係，你先告訴我你拿什麼殺了她的？」

是酒瓶，我跟著去收集了證據，那粉身碎骨的啤酒瓶就是兇器。老劉也知道，但他想引起這姑娘的話題。

「酒瓶。」姑娘輕聲說了出來。

老劉再接再厲：「拿著酒瓶砸在頭上嗎？」

「不是的，是敲碎了以後拿著碎渣子插到肚子上的。」姑娘手上的指甲油掉了一片，飄在灰白色地面上。我聽到她輕聲笑著說：「插了十二個碎片。」

我這才注意到姑娘手上全是劃傷的口子，手指翻動就能夠看到手心那裡有一道長長的疤，紅色的肉翻了開來。

我想，怎麼也沒人給處理一下。

「所以當時插那些碎片時你在想什麼？」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被套進去了，臉上帶著單純的回憶的樣子，我這才真正看清她的臉，是一張毫無特點的美人臉，說精緻也不夠，說靈氣也沒有，依然是好看的，只是好看的太空洞。

「我當時，殺了她是因為，她說想和我一起生活。」

「和你一起生活不好嗎？」

「沒有不好，很好。」小姑娘又陷入了思考當中，老劉一直安心等待著。

我從來沒見過老劉這麼平靜沒有暴躁的傾向，他對待殺人犯一向都很兇惡。

「我殺她的時候是想要和她一起生活的，我想要重新和她一起生活，不是你們想的那種方式，我就是想，重新來過，讓我們的人生·······」小姑娘無法準確的表達她的想法，有點喪氣。

「我來替你說吧，我說的對你就點點頭。」老劉突然說。

我有些驚訝，老劉彷彿給了小姑娘無限的特權。

「你高中復讀一年依然沒考上大學，你的班主任說你雖然是個非常努力的人，但是缺少一些靈氣，建議你去上大專。當時你媽還跑去學校把你的老師臉都撓破了對嗎？她覺得你的班主任是看不起她。」老劉把手中的檔案袋放了下去，轉頭對我說：「下面這些就不要記了。」我愣了一下，但還是把筆放下了。

「你高中畢業以後沒有繼續上學，是不是被你媽強迫——」老劉深吸了一口氣才說：「賣淫了？」

調查的時候知道這個姑娘被人包養，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會跟她媽有關。

「沒有。」此時的小姑娘恢復了一點冷靜，她扭著手說：「我媽希望我出人頭地，但是我做不到。我高中班主任說給我介紹一個培訓班老師，可以幫我輔導功課，我就去找了他。」

我和老劉都盯著她，我覺得我觸及到了某些東西。

她沒抬頭，繼續說道：「然後那個老師說如果我願意陪他，他可以免了我的學費。我很笨，我不可能考上大學，可是我媽認為我一定能上大學，她在小區門口賣菜，逢人就說我能上重點大學，說我班主任誤人子弟。我不敢回家，就每天去補習班上課，然後有的時候會留下來。」

「你班主任把你介紹給那個老師的時候不知道這個老師的為人嗎？」我插了句嘴，被老劉瞥了一眼。

「我不知道。」

小姑娘繼續說：「那個老師帶著我見了很多人，都很有錢。我媽常說出人頭地就是有錢，不用早出晚歸的賣菜。我以為我做到了，那些人願意給我錢。」

「你媽媽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老劉差不多已經清楚了，把她的話又拐回了最初。

「半年以後。」

「怎麼發現的？」

「我懷孕了。」

老劉一臉沉靜，我也差不多猜到一些端倪。

小姑娘膽怯地看了老劉一眼，像是老劉做錯事的女兒。

「繼續。」老劉說道。

「我媽以為是我談戀愛了，我不敢說我在外面掙錢，她又跑去學校鬧了一通，以為是我們學校的男同學做的，我在學校里待不下去就休學回家了。」

「這次你媽又把你們校長的臉給抓了。」老劉嘆了口氣說：「你為什麼不跟你媽說實話？」

「我不敢，我害怕。」

「你媽做這種極端行為觸犯到了你是嗎？你在你學校里出名了，也在你家那裡出名了，你是不是恨她？」我又插了句嘴。

「不是的，我沒有恨她，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那你為什麼殺她？」

「後來她知道我在外面做那種事，覺得我丟她的臉，把我趕走了，我一直在求她，我不敢走。」

小姑娘開始哭了，「她想讓我上大學，我也在努力做了，她希望變有錢我也去掙錢了，可是她還是嫌棄我，還要趕我走。」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

「之後的一年你在哪裡生活？」

「我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那個老師給我介紹了一個新人。」

「你還是沒有放棄這個職業？」

「我也沒辦法啊，我沒有錢，我媽又不要我。」

「孩子呢？」

「打掉了啊。我都不知道是誰的。」

「那你是怎麼回家的？」

「我每天都會回去，但是她不給我開門。」

「後來呢？」

「後來，我經常被那個人打，他喜歡拿煙頭燙我，還有綁起來用鞭子抽。被我媽知道了，好像是別人告訴她我經常被打哭。」

「那人那樣折磨你，為什麼你不離開他？」

「不知道，有的時候他說不會來了，我就接別的人，但是被他知道以後就毒打我，我不敢反抗。」

「你媽做了什麼？」

「有一次他又在打我，我媽拿著菜刀進來要跟他拚命，他後來就不敢來了，也沒再給我生活費。」

「所以你和你媽和好了？」

「沒有，不過她說我如果不做這個工作了可以住回家。」

「那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做？」

「那個老師錄了很多錄像帶，說要去賣大價錢，不准我停。」

「他威脅你，你可以報警。」我又不甘心地插了一句嘴。

老劉繼續問：「然後呢？」

小姑娘沒回應我的話，而是對老劉繼續說：「我媽對我太失望了，打算把房子賣了回農村老家。我求她不要離開我，她就要帶我一起走，但是老師不准我走，我不敢走，也不想留下來。」

「就因為這個原因，你殺了你媽？」

小姑娘點了點頭。

我覺得太不可理喻了，完全不能接受。

我們整理了文檔之後，臨走前，老劉想了想對著小姑娘說：「你覺得現在是解決了問題了嗎？」

小姑娘楞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如同二月寒流侵襲過的土地，僵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