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傳厄運》:場面調度塑造恐怖效果

《遺傳厄運》:場面調度塑造恐怖效果

來自專欄電影基因庫

《遺傳厄運》海報

在當今的西方電影中,利用神秘學或者異教主義內核來支撐一部恐怖片已經不是新鮮事。

不論是2005年《萬能鑰匙》中借命續命的異教巫術,還是2013年《招魂》中來自民間的驅魔法術,西方人都是在借恐怖電影來暗示他們反基督教文明、嚮往異教的思想,借種種超自然的神秘宗教儀式來獲取一種反理性、反邏輯的精神滿足。

這種現象不說是反智,但至少也體現了現代西方人對於當今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叛逆心理。

《萬能鑰匙》

《招魂》

今年6月份上映的這部阿里·艾斯特的《遺傳厄運》,同樣以一種神秘異教思想和儀式架構起了恐怖類型片的核心。

除了驚悚奇詭的背景音樂、若隱若現的逝者魂靈、突如其來的慘遭橫禍等等常見的恐怖元素之外,這部片子還在場面調度的方方面面下了力道。它靈活運用鏡頭畫面中的各種構圖、布景、燈光、色彩以及拍攝角度,成功塑造了一波又一波的恐怖氛圍,使得這個並不新穎的劇情依然獲得了極佳的恐怖效果,在平淡的生活細節和刺激的驚悚場景之間形成了張弛有度的節奏感。

下面以三段情節為例,分析其場面調度是如何塑造恐怖效果的。

片中的第一個恐怖場景,是第一次顯現女主母親幽靈的時刻。這裡,構圖、布景和燈光都在恐怖氛圍的塑造上發揮了效果。

葬禮當夜,女主安妮在母親的遺物中發現了一封怪異的信件。

此時房間中雖然只開著一盞檯燈,但畫面中的光線比較均勻和柔和,沒有明顯的明暗對比,並不展現恐怖氛圍,昏黃的光線反而傳遞出一種溫馨感。

然而,當她把遺物整理進箱子,轉身走向門口去關燈時,場面調度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從構圖上來說,人物安妮站在畫面的左半部分,她的背後是黑暗的,只有微弱的門外光源照亮她的半張臉;而畫面的右半部分在燈光熄滅後顯得空空蕩蕩,卻保持著佔據一半以上的畫面比例。

按照觀眾的觀影經驗,當畫面構圖中出現了大半個被空出來的無人區域時,這一般是攝影師有意為之,為的是給觀眾一種預期,然後引出即將出現在這片區域的人物或道具。

在這部電影的這段情節中,除了安妮之外當然不會出現其他人,然而,這樣大半個被留出空缺的區域,暗中給觀眾一種「這裡將要出現一個人」的預期;再加上鏡頭較長時間停留在這一畫面中,安妮困惑的眼神更加暗示我們「這裡好像還有人」。在此,恐怖的情緒已經初步傳遞出來。

順著安妮的主觀視角,觀眾漸漸發現了隱藏在黑暗中的母親的幽靈,這一畫面停留的時間同樣較長。

接著是安妮驚懼而不可置信的臉部特寫,以加強安妮的個人情緒表達。

這時由於檯燈已經關閉,室內的黑暗和室外的光源形成了較強烈的明暗對比,交織在安妮臉上就成了一半陰影和一半明亮的效果。

安妮又打開檯燈,角落的光源和大片的暗背景依然形成強烈反差,觀眾開始在黑暗的背景中不安地尋找剛才出現的幽靈,即使燈亮了,但恐怖感依然在延續。

至此可以發現檯燈這一道具在這場戲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接下來是中景,安妮孤零零站在光明和陰暗的交界處,畫面的中心位置;畫面同樣停留了相當長的時間。

這裡的鏡頭視角是從剛才幽靈的角度出發的,暗示觀眾幽靈似乎依然在原地,而且正在長久地注視著對面孤單的安妮

下一個鏡頭,安妮轉身望向室內,室外光線造成了逆光效果,再加上安妮身後幽深的走廊,塑造了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和恐怖氣息。

另一恐怖片段是妹妹查理誤食過敏,哥哥史蒂夫開車送她去醫院的情節。事情依舊發生在夜晚。在這段戲的場面調度中,出彩的地方有兩點:一是色彩運用,二是奇異的拍攝角度。

從色彩上來說,主要是對紅色的運用

首先,兩人所乘坐的汽車在夜間山野中發出的兩束紅色尾燈,像兩隻血紅的眼睛,這已經象徵著危險和禍端,具有警示意義。

接著,在完全的黑色和灰色中,鏡頭又給了車速里程錶一個特寫,紅色的指針在黑色夜幕下格外扎眼。

查理探出車窗外,白色的紙張隨風吹來,讓人聯想到一直痴迷於畫畫的查理是否將如這些畫紙一樣隨風逝去。

第三次出現紅色是在查理撞上電線杆的時刻,紅色的車尾燈佔據畫面的大部分,隨著撞擊聲急速地亮了起來。

當鏡頭轉成史蒂夫的臉部特寫時,紅色的車燈依然明顯存在於背景色中。

我們可以看出,這場夜戲的主要顏色就是兩種,除了黑灰色的夜幕和地面,就只有鮮明的紅色車燈了,這樣乾淨的色彩運用有力地避免了觀眾的視線和注意力受干擾,凸顯緊張不安的氛圍。

從這場戲的拍攝角度來說,奇異的視角更能增強不安感。

拍攝公路路面的極低視角,似乎是將攝影機放在車底拍攝的;

拍攝剎車時的輪胎,又是從車窗外探出的奇特視角。

像這一類非人類正常視點的拍攝角度,非常新穎,前者體現車速之快,後者讓人聯想到將頭探出窗外的查理的慘狀。

第三個例子,是天亮後躺在床上的史蒂夫的臉部特寫。

電影沒有直接展示媽媽安妮看到車內查理屍體的鏡頭,卻久久停留在史蒂夫睜大的獃滯的眼睛中,保持了長時間的靜止。

即使沒有血腥畫面,但我們依然能從這一畫面中獲得強烈的恐怖感,原因是我們早已知道查理已死,也知道出門的母親即將看到怎樣的一種慘狀。

當我們注視著史蒂夫的獃滯目光,腦海中卻湧現出一幕母親見到屍體時精神崩潰的狀態。我們可以預期到母親即將發出悲痛的吶喊,只不過是在無力地等待這件事情的發生。

很多恐怖片的套路是在你無法預期的時刻給你猛然一擊,以便達成電影導演嚇唬觀眾的願望,比如突然出現的鬼手,突然爆發的尖叫,突然響起的恐怖音樂。

然而在我看來,這叫「驚嚇」,不叫「恐怖」

「驚嚇」來自觀眾無法預期的瞬間動作,與故事的敘事和人物情感無關,只是一種庸俗而膚淺的手段和套路;

而「恐怖」來自觀眾對劇情的沉迷,對片中人物的認同感和悲憫情懷,其中必須有一個悲劇性的內核,有真情實感的抒發,而非某種空洞的、生理性的條件反射。

《遺傳厄運》中這場戲之所以完成了很強的驚悚效果,不僅在於安妮凄慘的哀嚎,更是由於觀眾已經預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已經預見到安妮看到女兒屍體前後的情緒大突轉,並且從始至終對安妮和史蒂夫一家人懷有深切的同情和悲憫

這裡所塑造的恐怖,並不是生理上的恐怖,而是對不可控的命運的恐懼和無助感,在這個靜止的長鏡頭和簡潔有力的場面調度中,已經包含了一種深刻的悲劇性。從這個角度來說,《遺傳厄運》不僅僅是恐怖片,也是一部極具現代色彩的命運悲劇。

《俄狄浦斯王》:無法逃脫的命運悲劇

通過對以上三段情節的分析,我們便可以了解場面調度在塑造恐怖氛圍中的巨大作用,這會對今後的恐怖片創作提供借鑒模式。

《遺傳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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