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學、科學與哲學（7）

1、法國的宗教政策

法國人西歐各國中最奇特的國家，他對待宗教也是保持一種很狡猾的態度。

我們前面曾經說過一個現象，就是凡是宗教改革的國家，後來都成為了一流的資本主義強國。凡是固守天主教的國家，最終都成為了二流國家。

但是有一個例外，這就是法國。

法國是一個天主教國家。但是法國卻不是一個二流國家。

這是為什麼呢？

這就要說到法國人對待宗教的態度。

當時加爾文教傳入法國，有一批貴族接受了加爾文的思想，開始信仰新教。這批信仰新教的貴族，被稱之為胡格諾派。

這樣一來，法國境內就出現了固守天主教傳統的貴族和新教貴族。

那麼法王，他是信仰什麼宗教呢？

可以說，這裡就透露出法國人的狡猾之處。法王可以說他信仰一切宗教，也可以說他不信仰任何宗教。

波旁王朝的第一代法王亨利四世，原來是一個新教徒，後來為了抗擊西班牙，迎合國內民眾的信仰，他改信了天主教。

但是亨利四世，頒布《南特敕令》，在這個敕令之中，宣布天主教為國教，但是允許新教的傳播。但是亨利死後，路易十三，為了加強集權，宣布新教非法。《南特敕令》退出歷史舞台。

儘管如此，但是法王實際上奉行一種「國家的立場」的宗教政策，也就是政教分離。信仰什麼宗教，如果和國家利益出現衝突，那麼法王必然選擇維護國家利益。

所以，三十年戰爭的時候，法國是支持新教的貴族，和英格蘭結盟。但是在國內，又大批迫害胡格諾派。

而波旁王朝的專制體制，卻有力地促進了法國的資本主義的發展。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西方意義上的專制體制和中國意義上的專制體制是不一樣的。西歐從中世紀開始就是封建制度，而封建制度，使得封國林立，這種狀態，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市場，不能促進資本主義的發展。而西方意義上的專制體制，實際上更加偏重於中央集權。而路易十四

，大力發展商業。而路易十四也是一個極有涵養的人，傳說他遇到婢女都要脫帽致敬。

而法國的這種專制體制，有力地促進了法國的民族國家的形成。在中世紀不存在民族國家，因為每一人實際上沒有國家概念。因為封建制度下，封地是可以互相變動的，作為民眾，他們不知道有個國家。只是知道有個封建領主。

而中國卻不同，中國的專制體制導致，資產階級沒有獨立性，所以中國的歷史使命是分權，而不是集權。

2、自然神論

隨著十六世紀整整一百年的宗教改革，到了十七世紀在哲學和科學上出現了群星璀璨的局面。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當時的歐洲人必須面對一個問題，在科學、哲學和信仰面前，你該如何抉擇？所以此時有一種思想開始傳播，這種思想，極大地促進了哲學和科學的發展，這就是自然神論。

自然神論，實際上在當時的歐洲，是一種無神論的代名詞。幾乎所有哲學家和科學家都不會承認自己是自然神論，但是他們的行為卻驗證他們就是自然神論。

信奉自然神論的人，他們認為上帝是存在的。

但是，上帝是一個理性的創造者。這話怎麼理解呢？

他們舉了一個例子，假如在路上突然看到一個鐘錶，那麼你相信不相信這個鐘錶是有個創造者？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既然如此，面對如此和諧的世界，為什麼不相信有個創造者呢？那麼這個創造者就是上帝。

到這裡為止，實際上是目的論證明。

但是話鋒一轉，自然神論就透露出另一面了。

他們說，如果有兩個鐘錶，一個鐘錶是造出來以後，就不再修理。還有一個鐘錶，造出來以後，要不斷修理。那麼哪個鐘錶質量好？

答案自然是前者。

那麼質量好的那個鐘錶，是不是說明，創造者的工藝精巧？

答案當然是了。

那麼上帝假如創造了這個宇宙，那麼上帝應該是那個工藝精巧的創造者還是那個手藝很差的創造者呢？

答案當然是前者。

因此，他們得出結論，上帝是依靠理性去創造宇宙，創造以後，上帝就不再管了。

那麼我們就無需直接面對上帝，我們直接面對上帝創造的宇宙，然後去體味上帝的偉大。

這套思想，就是所謂的自然神論。

這個思想，到了最後，才發現提出這種思想的人，可謂是「包藏禍心」。

為什麼呢？

他們把上帝擺到很高的位置，但是上帝再也無法干預這個自然界了。

那麼下一步的可能性，就是這種認識了。

假如說，上帝不能干預自然界，那麼上帝的存在有什麼必要？

按照奧卡姆剃刀原理，如無必要，勿增實體。這樣一來，很快就會滑入無神論中。

所以，不怪當時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自然神論。

因為你承認自己是自然神論，實際上就是承認無神論了。

但是，不管他們承認不承認，他們都有意無意透露出這種思想。而自然神論，當然給了科學一個發展空間了。

其中牛頓說：

我們只是通過上帝對萬物的最聰明和最巧妙的安排,以及最終的原因,才對上帝有所認識。

因此，牛頓的三大定律提出以後，亞歷山大·蒲柏為牛頓的墓志銘上寫道

自然和自然的規律隱藏在茫茫黑夜之中。上帝說:讓牛頓降生吧。於是一片光明。

也就是，當時的科學家們，在自然神論的外衣之下，小心翼翼地進行科學研究。

而牛頓可以作為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傳說，牛頓做完他的所有研究之後，他始終無法解決一個問題，就是誰推了第一把力。

於是他就認為上帝推了那把力。

這個認識就使得牛頓突破了科學家，而成為一個哲學家。為什麼呢？因為牛頓最終訴諸於一個形而上學的實體。這就延續了古希臘哲學，追究那個最終極的點。

而自然神論的信奉看來，無論上帝多麼厲害，在面對實驗數據和科學事實的時候，上帝是沒有位置的。

3、理性主義和懷疑主義

而說到哲學，當時的哲學，可以分成大陸唯理論哲學和英國經驗論哲學。

但是，這兩派在開創之初，他們走向的道路是一致的。就是懷疑主義。

經驗主義哲學，開創者是英國的培根。培根提出四假象說，通過懷疑經院哲學，來達到哲學的重建。而理性主義哲學，開創者是笛卡爾，笛卡爾更加激進，號稱普遍懷疑。

他在《形而上學沉思錄》中，提到應該對一切進行懷疑。甚至，我應該懷疑，我自己是否存在。他假設一個惡魔，這個惡魔為我施展幻術，讓我以為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最終他提出，雖然一切都值得懷疑，只有形而上學的主體「我」是不可懷疑的。即使你懷疑了，也證明了「我」的存在。

其中英國的經驗主義哲學極大地促進了英國科學的發展。因此，當時最偉大的科學家，莫不出自英國。例如波義耳和牛頓。

經驗主義的思想，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切知識莫不出自經驗。換言之，一個東西怎麼樣，瞎想是沒有什麼用的，你去用你的感知去經驗就可以了。但是經驗主義的發展，卻出乎哲學家的意料。英國的哲學家貝克萊，他認為，一切知識既然出自經驗。那麼在經驗之前，他是否存在？

很顯然，從邏輯上推理，我在經驗之前，對外物是一無所知的。

然後他說，假如你經驗以後，你所面對的唯一對象，就是觀念。而觀念不能離開認識獨自存在。所以存在（觀念）即被感知，而被感知，必然存在一個感知者。所以心靈必定存在。

貝克萊的思想，完全摧毀了物質實體存在的可能性，使得當時的哲學家狄德羅驚呼

反對物體存在的那個不可克服的困難，說起來真是哲學的恥辱

而貝克萊以後，英國經驗主義哲學家休謨，乾脆懷疑因果律和時空律。

他認為，所謂的因果律就是一種假想的習慣。例如，太陽和石頭，太陽光照到了石頭上，石頭髮燙，這兩個反覆出現的現象，被人們習慣上稱之為因果。

進而懷疑時空是否存在？

然後認為，歸納法是無效的。例如，從古至今看到太陽從東方生起，不能必然導出，明天太陽還從東方生起。

這樣一來，經驗主義發展到懷疑經驗自身的有效性，這個經驗主義的哲學大廈就倒塌了。

而大陸理性派，主張經驗沒有可靠性，只有按照邏輯推論，才有普遍性和可靠性。

最終發展出萊布尼茲沃爾夫體系，他們認為，一切知識無需向外經驗，只需要用邏輯去推論，如同《幾何原本》一樣。理性能夠認識一切事物的本質。

那麼這兩種哲學都是偏頗的。因為如果你不依靠經驗，那麼邏輯就不存在拓展性。從本質上來說，所有的邏輯推論都是同義反覆。而如果你不依靠邏輯，單純相信經驗，這些經驗本身就如同未整頓的質料，他不具備普遍性。

這促使康德重新思考認識，康德提出那句著名的話

思維無直觀是空的,直觀無概念是盲的

前面那句話對應唯理論哲學。後面那句話對應經驗主義哲學。然後他提出他的理論目的，就是先天綜合判斷如何可能？也就是，怎麼既能保證知識具有拓展性，又保證知識具有普遍性。

然後他對理性進行批判，認為理性並不是無所不能的，恰恰他根本無法認識到自在之物的存在。

4、啟蒙運動

如果說，前面那些思想家還是羞羞答答地對待基督教。

那麼啟蒙運動者，那是赤裸裸地面對基督教了。

啟蒙運動主張運用理性和科學去看待基督教。

那麼問題在於，基督教中必然有神跡，必然有超越自然的事物存在，這怎麼能用理性去看待呢？

第一代啟蒙思想家是伏爾泰，伏爾泰極力反對耶穌。他認為耶穌就是一個壞蛋，耶穌的畫像，就是一個難看的男人的裸體照罷了。結果那幫信徒對著這幅畫還畢恭畢敬？

但是伏爾泰自稱自己信仰上帝，但是不信仰耶穌。

他到死，都不願意承認耶穌的地位。那麼這裡就出現一個問題。

基督教之所以叫基督教，當然要有個基督存在，如果基督都不存在了，光信仰上帝，那有什麼用？但是特別有意思的是，伏爾泰如此抨擊基督教和君主專制，但是歐洲各國都以邀請伏爾泰為榮。這是有原因的，當時法國大革命的領導者羅伯斯庇爾就認為貴族需要無神論，但是民眾需要一個上帝。

總之，他死的時候，極盡哀榮，被供奉在法國的先賢祠里。

雖然伏爾泰說自己信仰上帝，但是他還說過這麼一番話

即使沒有一個上帝，也要創造出一個上帝

而伏爾泰死後，他是當時法國人的精神導師，特別一批哲學家都信奉伏爾泰的學說。

這批哲學家就完全自稱自己為無神論者。

在當時稱之為為無神論，當然要有莫大的勇氣。這個勇氣，相當於現在承認自己是有神論者一樣。在中國，如果敢自稱有神論者，別人一定認為你是無知的愚昧的。

而當時人認為，如果一個人不相信有個至善的上帝，那麼你的倫理道德就無法保證，你就會胡作非為。

他們認為，所謂的宗教，就是世界第一個傻子碰到了世界上第一個騙子。

他們說，上帝就是一個獨夫民賊，一個什麼都幹得出來的暴君，但是人們以為那是一個完美的典範。他借口給人們帶來和平，但實際上給他們帶來的只有狂暴、仇恨和戰爭。

而歷史上所有宗教，他們評價說，就是欺騙和愚昧的產物。他們是由一批陰謀家虛構出來，然後讓偽預言家、騙子、江湖術士極力渲染，最後由世俗王權加以維護，無知的人盲目崇拜而造成的。

這種觀點實際上就是中國受過一定教育的普遍觀點。實際上只是相當於西歐歷史上十八世紀的思想。

而啟蒙運動中，有一個人點燃一束光，對啟蒙運動這種觀點，加以反駁。這就是盧梭。

在法國的先賢祠，最中心，就是伏爾泰和盧梭。

但是和伏爾泰不同的是，伏爾泰在死後是極盡哀榮。但是盧梭是在痛苦之中死去的。直到死後多年，才被人所重視。

而且伏爾泰和盧梭的觀點也是針尖對麥芒。盧梭認為，啟蒙運動如此貶低基督教，認為那就是騙子和傻子的結合，這種說法是有失偏頗的。

他認為，信仰是建立在個人真實的內心體驗和道德良知之上的。一個人要尋求神的國，不在於天啟，不在於《聖經》那幾句話，而是來源於人的心。因為人生是痛苦的，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上帝。但是上帝存在我們的情感和道德之中。

這種觀點，給上帝留下了一席之地，而不是進行全盤否定。

而康德的偶像就是盧梭，盧梭對於宗教的觀點，後來被康德所繼承。

那麼，我們重新回看啟蒙運動對於宗教的看法，實際上是很膚淺的。如果宗教是一個傻子碰到一個騙子，那麼你總要解釋宗教為何貫穿人類的歷史？

如果宗教只是欺騙和愚昧，那麼豈不是說，過往那些基督教徒，包括神學家、哲學家都是傻子？我們不妨思考一下，科學為我們揭示了宇宙如此廣大，而人卻如此渺小，請問你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