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叔光腚闖進警局,一個月後,他見證了一起斷頭案丨尋兇手記05

大家好,我是陳拙。

說起黑色幽默的電影,多數人腦子裡蹦出來的,可能是《瘋狂的石頭》。電影中,毛賊、警察、富商、保安隊長,每個和天價石頭產生關聯的人都被折騰得夠嗆。

看過這部電影,我總覺得,這些價格不菲的石頭很邪門,和它沾上邊的人都帶點瘋狂。就像今天故事裡的幾位。

中年男老師深夜在國道上裸奔,衝進派出所要請求庇護。追捕他的是四個男孩,靠著一張「警官證」,公然從警察局旁邊的賓館把人綁走。

這些人瘋狂的舉動背後,都是一塊價值8000萬的石頭在作祟。

事件名稱:瘋狂的石頭

事件編號:尋兇手記05

親歷者:趙趕鵝

事件時間:2015年12月

記錄時間:2018年11月

瘋狂的石頭

趙趕鵝/文

冬夜,南城,細雪飄揚。

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國道上,一絲不掛地狂奔。路燈時不時照亮他白花花的身子。

男人屁股與大腿根上的鮮血隱約閃爍,脖子上則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道上的小石子和碎玻璃太多,扎在光腳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但他一刻不敢停。

鑽進派出所值班室的瞬間,這個50多歲的裸男一頭悶倒在地。隨即眼睛半開半閉,嘴裡念念有詞——

「石頭不在我這!石頭真不在我這!」

沒有什麼致命傷,凌晨三點,我趕到醫院時,男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他趴著蜷縮在被子里,嘴唇突突地跳,眼神里滿是不信任。「警察大哥,你放心,你放心,我嘴嚴。」

我心想,這人要瘋。

凌晨,我們走後,這男人竟從醫院逃跑了。還是光著身子,裹著我好心借給他的冬季執勤警服,留下了1萬多塊的手術賬單,和女大夫對我的半天數落。

中年裸奔男不報案,案子自然就無始而終。

興許是他裸體倒下的場景刺激到了我的好奇心,根據他上救護車前報出的名字「黨程」,我隨意檢索了系統,一下子被震住了——

剛剛發生了一樁價值8000萬的寶石盜竊案,嫌犯正是黨程。

一個多禮拜後的一天,大早上5點多,我裹著一件單薄的春秋執勤服站在小雪中,突然值班室來電話,說有人找我。

長椅上坐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戴墨鏡,不多的頭髮燙成了卷,消瘦的身子穿著修身呢絨大衣,緊緻的西服長褲,滿身香水味。

他沖著我擠出一個笑容,很僵硬,怎麼都不像是早上5點的警察局裡應該出現的人。

我從上到下掃了他兩遍,直到他遞過來一個賓館的洗衣袋,裡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冬季執勤服。

我知道他是誰了。

男人摘下墨鏡,露出一大一小兩隻烏青腫脹的眼睛,湊過來低聲套近乎,又卑微又神秘:「趙警官,我沒別的事,就是想謝謝你!」

我一聽,還不是報案,扭頭就要走。他緊緊跟著,把半張臉塞進我的視野。

「真就是來感謝你,順便想找你幫忙救命,有人要殺我。」

我來了興緻,跟著他出門穿過大街,走到一輛艷紅色的SUV旁邊。

有一隻沒腦袋的,分不清是王八還是鱉的東西躺在車前蓋上,擋風玻璃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紅色血印。

我雖然滿腔怒火,此刻也忍不住笑場。

「大哥,這是要剁了我的龜頭。」 黨程急著說。

我笑出了聲,搖搖頭要回去,黨程拉住我的手,「大哥只要你幫我把事平了,多少錢都好商量」。

我笑著伸出一根手指,「1000萬」。他愕然看著我。

我說一旦被紀委抓了,未來30多年的工資加上養老金,還有在監獄裡的精神損失費,總共是這個數。

黨程難堪又有點生氣地陪笑,拉著我胳膊不放,又是求饒又是作揖,給我開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條件,比如每天下班去給他當保鏢,借用我的宿舍讓他住進刑警隊。

我乾脆指著他鼻子開罵,「為什麼不報警」?黨程又拿「不願意給公安機關找麻煩」搪塞。

耐心沒了,我直接亮出底牌——

「不如你給我講講,那塊8000萬的寶石在哪呢?」

一年前的很多個夜晚,黨程也是光著身子,躺在一個紅裙女人的床上。

黨程曾經是個為人師表的中學老師,有妻有女。40歲以後和哥們一塊下海,倒過手錶,賣過服裝,富三年窮三年,見識了不少花花世界。

50歲那年,這個男人似乎想開了,拋妻棄女,凈身出戶,放棄「責任田」,開拓新大陸去了。

去年一晚,哥們拉他去舞廳。

燈光迷離,舞池熙攘,一幫中老年人舞動在自己年代的音樂里。也有一些舞伴擠進角落,眉目含情,緊緊相擁。

曖昧是中年男人的藍色小藥丸。在這裡,黨程就跟回家一樣自然。他在這舞池中嗨了起來,太空舞、霹靂舞,震得70後辣妹們頭皮發麻。

膜拜「舞王」的人越聚越多。

黨程不久就瞄到角落裡的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紅色長裙,黑色毛衣,不怎麼說話,也不來跳舞。她大概四十七、八歲,一看就知道,曾經是個美人。不少男人上前與她搭訕,她一一回絕。

等了好久,黨程在一眾艷羨的目光中,主動去邀請紅裙女人跳舞。她淡淡一笑,說自己跳不好。

黨程讓她跟著自己的步子。

紅裙女人叫唐華,其實跳得很好。黨程想帶唐華走,唐華堅持要去自己家。

她住在東三環的高檔公寓里,150多平米,裝飾豪華,「就連馬桶圈都得鑲個邊」。

黨程把唐華推到床上,唐華輕微地抗拒著,很快就自然而然了。

兩人陸續約會了幾次,最後一次時,正在興頭上,唐華突然拉亮床頭燈,盯著黨程。

「我老公馬上要回來了。」

黨程明白了,有點傷心,但也輕鬆了不少。

正在此時,突然床頭有一塊枕頭大小的石頭闖進黨程的視線:整塊石頭晶瑩剔透,膠質感十足,在燈光下發出絢麗的紫紅色。

唐華說,這是一塊價值8000萬的翡翠原石,是她丈夫公司的財產。

黨程覺得這是吹牛,一出門就拉黑了唐華的電話。

十天以後,黨程正在逛街,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電話里唐華埋怨黨程拉黑了她,並提出再次見面。黨程言辭閃爍,不想應答,誰知道唐華放出一個重磅消息:「我懷孕了。」

黨程趕忙來到了唐華家,等著他的,除了唐華,還有她老公李然。

黨程剛在心裡打定主意:堅決不能承認。沒想到,李然扶了扶眼鏡,說出一句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你把石頭交出來。」

黨程懵了半天。看了看前兩天還在自己懷裡說情話的唐華,一臉殺氣,不像裝的。

他和兩口子解釋了半天,反覆說自己真沒幹過。兩口子連推帶拉,把黨程送進了派出所。

後來的事更讓人哭笑不得。

那天全員出警處理一場大型鬥毆,所里只有一個大二的警校實習生看家。遇到唐華李然報案,這實習生隨手就按事主報價,把「入室盜竊8000萬」輸進了電腦系統。不過因為當時沒有任何證據,就沒扣留黨程。

然而8000萬這個數額立即引爆了全市公安系統,創下了建國以來本市單物單起入室盜竊案的最高案值。

之前的記錄是一個台灣富商創下的,他與一個歌廳小姐瘋狂一夜後拒不付款。小姐偷了他一塊看不懂牌子的手錶——百達翡麗,2000萬。

現在可是8000萬!

市局領導點了所長名字,指定刑警隊配合破案。闖下大禍的實習民警給大家挨個鞠躬,拍拍屁股回學校了。

主動邀請人家去家裡,隨後報案說東西丟了,這事該怎麼查?家裡肯定有指紋,有足跡。可怎麼能證明他偷東西了呢?

刑警隊傳喚了黨程和兩個進過唐華家門的清潔工,帶著三個人依次進入一間四面都是單向玻璃的小屋子。

一個女警把手指電機夾在黨程手指上,又把血壓袖套在他左臂上,然後溫柔地提問,一開始關於家庭,後來拐彎抹角地提到了「石頭」。

黨程這才明白是測謊。他很想認真嚴肅地回答問題,可一問道石頭就心跳加速。

「我看過那塊石頭!最大的嫌疑人是我,所以一問我看沒看過石頭,我就有反應,根本控制不了!」

黨程從座位上抬起身子看著我,眼神絕望。我不置可否。其實他說的不是沒道理。

就這樣,黨程按照存有犯罪嫌疑,被刑事拘留,吃了一個多月的清水白菜。又因為沒有其他證據,被取保候審。

黨程念過大學,有文化,雖然經商後偶爾生活作風有虧,但自認是個儒商,沒想到睡個陌生女人差點讓自己進去。

他在家躺了三天,決定「痛改前非,金盆洗手」。

半個月後的一個晚上,黨程應酬完客戶,開車回到地下車庫。一推車門,四個年輕男孩彷彿從黑暗中憑空出現,瞬間把黨程夾在了中間。

打頭的兩個男孩個頭相仿,一身黑。一個頭髮用摩斯梳得油光可鑒,一臉嚴肅;另一個染髮過久,半黃半黑,笑容可掬。

黨程後來管第一個人叫「油頭」,第二個叫「黃毛」。

黃毛掏出工作證,說是刑警隊的,要求黨程配合調查,把黨程拽上一輛深色無牌照切諾基。黨程被兩人夾在后座上,上了手銬,腦袋按到褲襠。

黨程在兩腿間看了一眼表,車約莫開了半小時,早就離開了市區。

他偷偷抬起頭,卻碰上兩旁男孩的目光。接著是劈頭蓋臉一頓暴揍,後腦勺上還被吐了一口痰。

這讓黨程回過味來:絕不是警察。

他開始掙扎,腦袋被重重一擊,暈過去了。

黨程被潑了一身冷水,在狗籠子里醒了過來,他的衣服被扒了個精光。

眼前還是那4個男孩,背後是間低矮潮濕的民房。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問對方想要多少錢。

黃毛嬉皮笑臉,說不要錢,只要黨程好好想想,「最近得罪誰了」。

黨程連說不知道。油頭抄起棒球棍,隔著籠子狠狠戳了黨程兩下:「你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缺德事嗎,你他媽的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

黨程沒吭聲,談判之道在於永遠比對方後開底牌。不過他想起「良家婦女」唐華,還有那價值8000萬的石頭。

油頭不停編造出各種駭人聽聞的缺德事,敲寡婦門,挖絕戶墳,全部推到黨程腦袋上,最後還加了一條,把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弄流產,差點一屍兩命,「一條命要多少錢來賠」!

既然談到錢,黨程讓油頭開價。

「怎麼著也得幾千萬吧!」

正常人誰能拿出幾千萬來?黨程明白了災禍來由,「你們是唐華丈夫派來的吧」。

黃毛罵他別自作聰明,把他拖出籠子,幾個人抄起傢伙。黨程非常肯定他們手裡的是警棍,他以前在警察朋友那見過。

警棍打擊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發「鈍」,黨程除了疼還有點奇怪。黃毛把腳踩在他臉上,黨程喉嚨里擠出含混不清的內容,血水汨汨流進喉嚨,皮靴味則湧進鼻子。

「再打出人命了」,一旁的油頭似乎擔心了。

黨程被扔回狗籠子,他抹了把鼻血,指尖一搓,像油一樣膩。

他哭著笑出聲,「不管誰讓你們來的,石頭真不在我這」!

黃毛和油頭一口咬定:「你偷了。」

「我沒偷!」黨程死命反駁。

狗籠內外,雙方陷入了偷與沒偷的死循環,如同罵街。

後來黨程害怕再看見他們的臉,乾脆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罵聲漸小,黃毛假意罵他裝死,用警棍捅他。黨程忍住沒叫。

「卧槽,不是真弄死人了吧!」他們趕緊拉黨程出來,壓按胸膛。黨程則心頭一亮,他知道這幫小子沒膽殺人。

黨程緩緩坐了起來,背對四人,要水喝,然後開始勸孩子們放過自己。他聽到身後傳來竊竊私語,他們方言鼻音很重,像西北人。

男孩之中,黨程最恨黃毛。每次打人,黃毛下手最狠,他估計那口痰就是黃毛吐的。黃毛還在黨程臉上撒尿,一次黃毛撒尿時,黨程看到他大腿根上有個小狗圖案的紋身。

從地平線逐漸發亮,到太陽再度落山,黨程心裡一片凄涼。拋妻棄女的下場,就是你失蹤了,連個報警的人都沒有。

第二天晚上,沒吃沒喝又不斷挨打的黨程精疲力竭。突然,他再度被拉出籠子,「你媽的,到底石頭在哪,不然我代表人民處決你」!

一把利刃在黨程屁股上、大腿上反覆摩擦,切割,他痛得哭出聲。隨後,一根麻繩勒在黨程脖子上,越來越緊。

黨程拚命向後扭頭,卻看不到是誰下的手。耳朵里隱約聽見有爭吵勸阻的聲音,他用最後一口氣,喊了句「石頭不在我這」,又暈過去了。

幾個無計可施的男孩把黨程拉上車,開到南城一條空無一人的國道上。

他們說完「還會再來找你」的狠話,一腳把赤身裸體的黨程踹下了車。

黨程醒來,下雪了。國道上,他開始了向派出所的一路裸奔。

暈倒在派出所,醫院救助,再倉惶逃離。黨程怕了假警察,又開始怕真警察了,還有那「說不清」的8000萬的石頭案。

從醫院跑出來,黨程不敢回家。他租了間房,花了8000多買來關二爺供上,隨身揣一把藏刀。後來又收起了刀,他怕刀被人奪了,會插在自己身上。

一周後出門,黨程車上竟然有隻剁掉頭的死王八。他只能找真警察,找那個借給他警服的「心眼好使」的趙警官。

「我就問你一次,絕對不問第二遍。」在黨程的「死王八」車裡,我戳了戳他的肚皮,一字一字地說——

「那石頭到底在哪?」

黨程收起笑容,正兒八經對我說:「大哥,你還不明白嗎?那是唐華、李然設的套!那娘們詐我呢!」

線索到了這,一團亂麻。我也被這塊價值8000萬的石頭攪得心神不寧。

這塊能換來北京一套四合院的石頭到底長什麼樣?

前輩警官老貓眯縫起眼,給我講起了翡翠。這東西和玉差不多,市場上魚龍混雜,真假難辨。品相從一級到六級不等,差的一塊幾百塊錢,好的百八十萬。

被偷的這塊石頭,圈內叫「賭石」。應該是一塊貌不驚人的「原石」,一刀下去,身價可能瞬間上漲百倍。

「一刀窮,一刀富,一刀穿麻布」老貓貌似很在行,我卻聽得雲里霧裡。

經我們查證,這塊「賭石」屬於萬車行公司。公司擁有兩百多個北京車牌號,主要業務是向各種租車公司提供車牌。

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正是紅裙女人唐華的老公,李然。

進一步查,我們發現,公司還有一個大股東兼董事長——馬軍。這人以前是南城有名的流氓,自稱「最後的江湖大佬」,進過三次局子。

也就是說,這塊石頭的主人有兩個,一個是李然,一個是馬軍。

我們先找到李然。李然和唐華這對夫妻雖然私生活混亂,但從來沒有過前科。

他們這家公司近年來經營不善,一直虧錢,李然是有動機監守自盜的。

李然說是在緬甸出差時,偶然發現這塊石頭,以大額公款收購。回國後找來專家,專家神色激動,說自己在國際市場見過這種品相的石頭,叫「紫羅蘭」,同樣大小的一塊在兩年前賣了8000萬。

專家還說他可以幫忙找買家,讓李然和馬軍把石頭收好。

我們又來到「最後的江湖大佬」馬軍的辦公樓,想調查取證。結果他根本就不和我們正面接觸,通過秘書打了兩個電話,說自己很忙,沒時間配合。

我在電話里再三強調,他自己也是受害人,屬於他公司的石頭被偷了,希望他能配合。電話那邊變成了忙音。

又是一條當斷不斷,藕斷絲連的線索。

馬軍?李然?甚至唐華、黨程?我和老貓難以判斷誰的嫌疑最大。沒有線索,更沒有直接證據。

爭論了一下午,我在小黑板中間畫了一個圈,圈裡寫上「賭石」。外面延伸出幾道粉筆線,分別連著馬軍、李然、唐華。

我猶豫了一下,又把黨程寫了上去。

思來想去,「賭石」的下落無非幾種可能:

第一種,唐華藏起石頭,詐黨程。她老公李然找人綁了黨程。

第二種,唐華和老公李然一起藏起了石頭,坑害黨程。又讓大股東馬軍找人幹了黨程。

第三種,「最後的江湖大佬」馬軍偷了寶石。

第四種,黨程偷了石頭,騙了唐華、李然、黃毛、油頭,還有我們。

第五種,最危險的情況,警察內部有問題。

我和老貓沒怎麼討論第四條。黨程一個沒經過訓練的普通人,很難做到關進狗籠嚴刑拷打還不開口。

說到最後一條,老貓深吸了口涼氣。他眯起眼睛,透過眼睫毛看著我:「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這種事一定要謹慎,查不到確鑿的證據,絕對不能瞎說。」

我嘴上認可,懷疑的種子卻種進了心裡。這時代,8000萬的誘惑有誰能經受得起?

曾經有個女毒蟲,為了300塊錢的毒資砍死丈夫。她對我說過自己的夢想:掙個幾千萬,然後在哥倫比亞買來成噸的可卡因,細細密密灑滿赤道,繞地球一圈。一邊吸食,一邊環遊世界。

如此痴人說夢,現在竟然能靠一塊石頭實現。

派出所「8000萬元盜竊案」的案卷交了過來,我把案卷鎖在鐵柜子里。

那兩天,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我看其他人的眼神更不對勁。

領導說,有人暗暗叫我「五億探長雷洛雷老虎」。這不是什麼好話。

可當一個民警經手的案件里,有「8000萬」、「寶石」這些字樣時,來自他人的猜忌就難以避免。

種種情狀,弄得我難以入睡。那塊價值連城的「紫羅蘭」甚至出現在了我的夢裡。白天上班,我感覺那塊價值8000萬的石頭,就沉甸甸地墜在自己的胸腔里。

就在這種關鍵時刻,又有幾起極類似的「假警察」案發生了。一聽證人證言,我們立刻察覺,犯下罪行的,可能就是綁架黨程的黃毛、油頭。

難道就是這群小毛賊偷的「賭石」?我和老貓又有了第六種可能。

這兩起「假警察」案均發生在「黨程被劫持」之後。

第一起發生劫持案的2天後,4名自稱警察的歹徒闖進一小區地下室,以涉案為名將夫婦用麻繩捆在一起,逼迫二人跪在床上,用被子遮住頭臉。

歹徒從後面脫下女子的睡褲,實施了一分鐘左右的強姦,隨後迅速逃離。

第二起發生在3天後。「假警察」闖進一家設在蒙古包里的地下賭場,以抓賭為由,搶了9人共6萬餘元。

兩撥假警察究竟是不是一伙人?究竟是不是綁架黨程的黃毛和油頭?他們由究竟是誰?與李然、馬軍有無關聯?

線索多到我心煩意亂。

前輩老貓指點我——查案第一件事,永遠都是現場。

後面兩個假警察案,現場似乎查不出什麼,我們再次回到黨程綁架案的現場,那間民房一直是個迷。而且這是現在距離8000萬玉石盜竊案最近的線索了。

但綁架案的現場在哪呢?黨程被綁架時只能看到車底的破地毯,他腦子裡可沒有導航。

我只能一遍遍地把黨程叫到警局,把辦公室的桌椅全推到牆角,讓他蹲在中央,反覆模擬現場,摳細節。真相不露山水,記憶時隱時現。

突然一天,蹲在地上的黨程說自己被抓的第二天早上,聽到了直升飛機的聲音和大片的狗叫聲。

全市只有南城的一片地方有直升機訓練場,而它的旁邊,恰好有片狗場!

半夜11點,我拉著黨程在那一片開車轉悠。附近的平房參差不齊,甬道狹窄。他閉上眼睛,憑感覺和燈光一通亂指。我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地穿行在平房中間。

3小時過後,我腦袋昏昏沉沉,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掐著煙捲,大聲呵斥黨程看準點。

黨程默不作聲,繼續指指點點,竟然真的找到了案發的那間民房。

民房是個日租金190元的出租屋,房主不在北京。案發當天,房子被租給一個甘肅人。此人20來歲,體貌特徵和黃毛基本吻合,沒留下身份證號。

「能不能通過黃毛大腿根上的小狗圖案找他?」黨程怯怯地問我。

「怎麼著,讓我滿大街找染髮的,挨個扒褲衩是吧?」我說著,也精疲力竭地笑了。

黃毛沒線索,黨程只能繼續每天蹲在我辦公室中間,為了方便和安全,他乾脆住進了警局旁的賓館。

一個中午,我回到屋裡,第無數次聽黨程給我敘述他如何被裝進狗籠,又如何被拉出來用警棍毒打。

我問他為什麼確認是警棍。黨程手舞足蹈地向我比劃:「他把我提出來的時候,手一甩那棍子就伸出來,肯定是警棍。」

這個不經意的「提」字,震得我和老貓五雷轟頂。

老貓問黨程為什麼用這個詞——「提出來」。

黨程陷入回憶。當時油頭指揮大夥拉他出來毒打時,多次說到「把那孫子給我提出來」。

「提」字不起眼,對我們卻意義重大。

老警察都知道,以前還沒有偵審一體化,只有看守所里的預審員或者看守民警需要用到「提票」,把刑事拘留的嫌疑人從號里「提出來」訊問。「提人」這詞兒,很專業。

心裡揣著「提」字,我和老貓趕緊去了看守所。所長是老貓的同學,沒架子,但這話還真是沒法直接開口問,我和老貓絞盡腦汁往案子上套。

沒想到線索真來了。

所長跟我們講起,臨近的看守所最近出了一檔子「大事」。

有個剛從派出所調到看守所的輔警,晚上喝多了酒,把警車開了出來,180邁奔上高速,快開出北京時一頭扎在了護欄上。滿頭是血,差點死掉。

我和老貓預感到線索,喜出望外,直奔公安醫院。

邁過門口一道紅色的警戒線,我和老貓走進病房。

那個倒霉的輔警躺在病床上,一隻手掛著點滴,一隻手拷在床邊。腦袋全被紗布包著,只露出一對敏感而兇狠的眼睛。

老貓把紗布揭開了一點,看了看頭髮,烏黑,摸上去帶有摩斯的粘膩感。我倆對了個眼神,應該就是那個「油頭」。

我直接報出自己是哪個分局的。油頭揚了下眉毛,沒說話。

老貓提起翡翠原石,地下室和蒙古包。油頭沙啞地否認。

老貓不急,盤起串子,開始問起油頭的出身年月,生辰八字。

接下來,足足兩個多小時,老貓哥問了油頭幾乎其他所有事,包括家裡幾口人,怎麼出的車禍,甚至他是不是處男。

期間油頭一直在無關緊要的小細節上撒謊,而後屢次被老貓揭穿。

油頭開始焦躁地捂住眼睛,囔著腦袋疼,合上了眼皮。

「看著我。」老貓哥命令道。油頭不得已睜開眼皮。

他的眼神在懇求,求老貓開口指控他,這樣他才有機會否認。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們幾個犯錯誤了知道嗎?」

油頭抬起頭來,身子搖搖晃晃。

老貓拿出交警給的車禍現場照片。警車的擋風玻璃上,對應駕駛位和副駕駛位子,各有一個大窟窿。

「副駕駛還有一人吧。」

油頭伸出一隻手攥住了打點滴的架子。

「那麼多目擊證人,你們怎麼不戴頭套啊!」

老貓一副恨鐵不成鋼地樣子,搖著腦袋,連聲嘆氣:「你們怎麼還往人身上吐痰呢,惡不噁心啊。」

老貓哥就是老貓哥。他這三句話,分別點出了油頭酒駕,搶賭場和黨程綁架案的三個細節。油頭開始疑神疑鬼,面紅耳赤。

再下去,就是警匪之間的正常互動,讓嫌疑人訴苦。

這是一個找台階下的機會。嫌疑人一般都會大吐苦水,給自己的犯罪找理由。

這種時候,有時只要來點甜頭,哪怕是一隻燒雞、一根煙、一瓶飲料,嫌疑人都會就著梯子下台階。

我出門去超市買了點火腿腸,干豆腐。不多久,油頭「撂了」。

油頭是個來自甘肅的窮孩子。窮到什麼程度呢?

父親家裡有兄弟倆,但錢只夠娶一個媳婦。他的媽媽同時嫁給了兩個人。同房的日子要排號,一三五,二四六。

油頭是頭胎,算作大哥的兒子。隔了3年,黃毛出生了,算作二弟的兒子。

油頭很上進,一心離開黃土地,考上了中專。

弟弟黃毛則早早混進社會,把學到的知識紋在身上:胸口是e=mc2,屁股上有個彩旗飄飄,大腿根上是只小熊——這被黨程看成了卡通狗。

中專畢業,油頭成了「北漂」,當上輔警。第一個月賺到2000塊,樂得他在上鋪翻跟頭。但很快,他發現城裡兩個人一頓羊肉串就得200塊。不過,至少輔警也沾個「警」字,面子是有的。

一次,一家火鍋連鎖店的數十個老闆,在某大公館開會。會後大老闆租下大會場,把門一鎖,直接玩上了「百家樂」。

輔警油頭跟老民警衝進去的時候,還以為自己進了銀行的金庫。密密麻麻的手提箱下壓著密密麻麻的鈔票,那是20萬賭資。

這些錢全部在執法記錄儀的拍攝下,被裝進紙箱。

2000元月薪的油頭,抱著裝有他50年工資的紙箱走在最後。老民警逗他,「一會你把箱子藏起來得了」。

油頭心動不足一秒,老民警就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

老民警快退休了,北京四套房,剛賣了一套,1500多萬。他整日悠哉悠哉,除了執法亮證,問筆錄的時候自己上,其餘的活全都交給了油頭。

油頭是需要機遇。

不多久,弟弟黃毛也和幾個老鄉來到北京,告訴油頭自己在夜場當少爺。油頭聽了有點慌,因為他一直和家裡人吹牛,說自己是個警察。

兄弟第一次在京城相聚,邊吃邊聊,最後油頭和黃毛相視一笑。

二人都明白了。哥哥油頭只是個保安輔警,而弟弟黃毛,是個偷電動自行車的小賊。

半年過後,油頭調進看守所。他對一個混混非常照顧,正是通過這個混混,他認識了8000萬「賭石」的擁有者之一的「江湖大佬」馬軍。

沒多久,黃毛找到哥哥油頭:「馬老闆說他有個石頭被人偷了,值上百萬!只要能把石頭要回來,就給咱30萬現金。」

油頭很不高興,不僅是這事風險大,更是因為馬軍沒直接找自己,顯然弟弟黃毛比自己更有地位。

不過油頭還是答應「辦事」。

油頭通過非法手段,查到了黨程的地址。加上兩個「小夥伴」,四個人盯著手機,就著啤酒,一起觀摩起《驚天大劫案》,學習「世紀悍匪」張子強。

快播完的時候,電影被暫停了。沒人敢看結局。

那晚在地下車庫綁了黨程,回到租來的民房「審訊」。兩天中黨程雖然對石頭的去向說不出一個字,卻漏了嘴,說石頭價值8000萬。黃毛聽得清楚。

黃毛把油頭拉出屋子:「馬軍那傻X,沒跟咱們說實話,他不仁咱們也不義,石頭咱們自己弄了!」

油頭沒吭聲,但8000萬就像一管子雞血,激得4人眼睛越來越紅。油頭的煩躁都化作暴打與口水,灑向了啥也不說的黨程。

兩天一夜過去,黨程還是沒透露半點口風。黃毛突然把兩根鞋帶抽出來,勒住黨程的脖子,「他當時真想殺人,那眼神和狼一樣」。

到最後放走黨程,兄弟幾個一臉的不舍。像是放走了8000萬。

8000萬是一場宏大的夢,油頭不想醒來。他晚上睡不著,白天不想動。

油頭偷偷穿上老警察兩杠三的警服,自拍一張,發到社交軟體上,卻被審核刪除。他又換了一個頭像,照片上有兩樣東西,一副手銬,一摞厚厚的現金。

他卡上原本還有5000元,兩天過後,全被他扔在了歌廳小姐身上。

黃毛也差不多,把錢花個精光,只等著越過馬軍再次逼一下黨程,找到那塊8000萬的石頭。

這次出場逼供的就是那隻被油頭剁掉頭,放在黨程車上的王八。

那些天,四個假警察總不醉不歸。其間還「辦過」兩個「案子」。一是把一對小兩口用繩子捆上,黃毛還強姦了人家女人;二是抄了一個蒙古包里老闆的賭局,收穫幾萬塊。

分錢當晚,他們喝了頓大酒。油頭想起做稅務幹部的初戀。他拿起手機,打給初戀:「我在北京,當上警察了。」

話筒里傳來女孩的笑聲。油頭急了,邊打電話邊往外沖:「我現在就他媽的開警車回去,明天一早你就在單位門口等著。」

黃毛陪著做夢的哥哥偷開上警車,一路闖過紅燈,上了高速。

「你知道咋開嗎?」黃毛也上了頭,兩眼發直。

「就往西北邊開!」

就在黃毛搖晃著打開導航時,一聲巨大的,夾雜著金屬碰撞的響聲湧起。

警車撞進了高速護欄。兄弟二人從座位上飛了起來,擊穿擋風玻璃。

大酒和8000萬的石頭夢都醒了。

油頭讓黃毛趕緊走。自己躺在座椅上,在交警趕到之前,他給初戀撥去最後一個電話:「我這邊加班辦案,明天過不去了。」

如果說辦案像燒菜,那麼油頭終於幫我們揭開了鍋蓋。老闆馬軍就是鍋里的那道菜。

馬軍本是個南城小流氓,靠霸佔河灘,賣沙子給工地掙了大錢,搖身變成大流氓。

2000年初嚴打,所有出名的流氓全部變得低調,身邊連個司機都不敢留。只有馬軍仍然威風八面,前呼後擁。

那段時間馬軍開了一個火鍋店,生意興隆。可好景不長,對面也開了一家,搶上了生意。

馬軍找來100多號流氓,整天到對面火鍋店裡佔座涮白菜,連個麵條都不點。

馬軍因為涉黑,尋釁滋事被判了兩年零兩個月,所有的兄弟都被公安機關打散。

要說算計心眼,賬目上巧取豪奪,李然行;可要說月黑風高,殺人越貨,馬軍強太多。

還得說到8000萬石頭失竊與綁架黨程案,馬軍的電話我們查了,他很謹慎,沒和黃毛打過電話。

還是老貓機靈,想到一招:打草驚蛇。

我們在馬軍家門口堵到了他,老貓擠兌他半天,說你不是不在北京嗎?

馬軍畢竟和警察打過交道,客氣地把我們請進門。

我告訴馬軍,最近破獲了一系列冒充警察的案件:「有個叫油頭的嫌疑人,上交了塊石頭,據他說,是在你馬軍的指揮下從別人那搶的。價值8000萬!是不是你公司被偷的那塊?」

馬軍立刻面無表情,咬著牙說:「肯定沒有這回事!」

我和老貓揚長而去。

不一會,相關部門查到馬軍通過網路電話聯繫黃毛。

電話內容氣急敗壞,馬軍罵黃毛不講規矩,以後別在江湖上混了。

黃毛反唇相譏:「你他媽也沒說實話,那石頭明明值錢的很。」

知道了黃毛的手機位置,我們準備第二天去拿人。

老貓回家了,我在警局宿舍洗澡。剛洗完就赫然發現黨程的未接來電,只響了幾秒鐘。

我回撥,電話關機。我直奔旁邊的賓館,進門就看見了派出所的民警。

原來剛剛賓館裡有外地警察抓人,老闆打了個110。

我瘋了一樣調監控錄像,發現一個染著淺黃色頭髮的男孩出現了,他和兩個同夥的把黨程帶走了。

八成是和馬軍通完電話後,黃毛再次「出警」。

我本來以為黨程住在賓館就安全了,沒想到,黃毛可能認識不止一個能查到住店信息的輔警。

黨程要懸。

我渾身寒毛直豎,紅著臉給同事們挨個打電話,直奔黃毛的落腳點。

寒風中,我們在一座公寓背面找到了那輛切諾基。

公寓是個違章建築,通向地下室的門口,歪歪扭扭地用紅粉筆寫滿「足療」,「老軍醫,專治梅毒淋病」。

我們只有四個人,進去可能是一對一,也可能一對二,甚至更糟。

我們小心翼翼地踩著台階走下去,地下室的味道讓我痛恨自己長了鼻子。

通道兩邊擺著盆盆罐罐,掛滿衣服被褥。經過了幾十道門,小門裡都是矮小精壯的男人,罵罵咧咧,口音和油頭很像。

我攥緊兜里的警棍,身旁閃過的門縫裡,擺的全是液壓鉗和改錐。

這是賊窩,數十人的賊窩。

我們在指定的門牌號停下,老貓把我推到身後:「你小娃還沒下崽呢。」

我們奪門而入,然後反鎖。

裡面是上下鋪。兩個男人坐在下鋪玩手機,其中一個正是黃毛。上鋪一對男女正在做愛,男人猛地跳起來。

這時候不是你服,就是我輸。

屋裡滿是肉體與硬物碰撞的聲音,但誰也沒敢大聲叫喊。

過了好一會,三個男人跪在了地上,女的縮在被子里。

我薅著黃毛的頭髮,他哇哇大叫。

「人—在—哪—呢!」

黃毛叫得像是胃疼:「大哥,人在床底下呢。」

老貓從床底拉出紙箱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心跳頓住了。

黨程這傢伙,光著身子躺在紙箱里,塞著耳塞,嘴裡是一塊臭抹布,眼淚直往下淌。

老貓扯下抹布。黨程半天才回過神,哇地一聲哭出來:「我這是在哪?」

黃毛嬉皮笑臉,把個性發揮到極致,被捕後還在貧嘴。老貓哥一句句點著黃毛鼻子罵,直罵到他抬不起頭。

沒過多一會,黃毛撂了。

黃毛供出了油頭有個當輔警的哥們,幫忙查到了黨程的住店信息。

其他的犯罪細節大體相似,只有一點不一樣——

「差點勒死黨程的那一下,是我哥乾的。」

黃毛告訴我們,那時候油頭才是起殺心的人。

「有這麼個目擊證人,咱們早晚被抓到。」油頭當時說。

「我勸了他半天才把繩子拿下來。」

我一開始不信,但又問了其他兩個人,和黃毛說的一模一樣,還加上了很多細節,全對得上。

很快,我們抓獲了所有涉案人員。輔警、馬軍也進了看守所,去了該去的地方。

但這充其量是破獲了黨程兩次被抓的劫持案,那塊8000萬的石頭還懸在半空。

老貓勸我案子破了就得了,別想那麼多。

黨程事後給我打了好多電話,我沒接。他又給我發簡訊,要來送錦旗,我沒回。

又過了半個多月,聖誕節快到了,到處張燈結綵。

那晚我值班出現場回來,黨程蹲在警局門口瑟瑟發抖,手裡抱著個大紙箱子。

我有點過意不去,把他叫進辦公室。老貓翹著二郎腿,叼著煙捲看著他。

黨程青腫的臉上掛著慘笑,嘴裡念叨著我們救了他的命,還說要不是我們把人抓了,這事在他心裡永遠過不去。

50歲的人了,不到一個月挨了兩頓胖揍,確實有點慘。

打開箱子,裡面一蓬亂草,上面浮著幾個雞蛋。

「救你一條命,就送倆雞蛋?」老貓擠兌他。黨程把箱子往門後一推,就要請我們喝酒去。

我搖了搖手說「禁酒,不喝」。他緩緩坐下,擦乾頭上的汗跟我們聊起來。

黨程事後越想越不對,總覺得是被唐華這個女人坑了。為此他專門找到唐華來對峙。

唐華哭著說對不起他,竟然道出「原委」。

原來那段時間,唐華和李然這兩口子過得也不順,畢竟唐華明著給李然扣上了綠帽子。

李然罵唐華破鞋,罵著罵著就說漏了嘴——

這幾年不僅公司不景氣,李然還侵吞了大量公款。他害怕馬軍追問,就從十里河市場買了塊1000塊錢的假翡翠「原石」頂賬。

他還找來一個專家,兩人一起忽悠馬軍,說得天花亂墜。馬軍著了道。

唐華說事後很後悔,差點害死了黨程。

黨程又聊到自己,說現在已經吃齋念佛,每天放生做善事。我聽著打了個哈欠。

他話鋒一轉,問我:「趙警官,假如那天你們不來,黃毛這孫子能不能弄死我?」

我琢磨了一下,不想嚇到他,說應該不會。

他點點頭,又問:「要是我騙他,說石頭在我這,然後拖延一會,他能殺我不?」

「那你死定了。」我說。

黨程開始感嘆,「這石頭真是邪門,竟然弄得這麼多人妻離子散,肯定是被下過咒」。

老貓突然起身,要去拎裝雞蛋的箱子:「你給我拿著這東西滾出去。」

我還沒明白過來,黨程留下句要請我吃飯的話,一溜煙就跑了。

老貓嘆了口氣,沒精打采地又陷進沙發。

我腦子慢,想著那塊石頭原來只值1000塊,傻傻地又問老貓:「這石頭到底哪去了?」

老貓扔過來一盒煙,又指了指那雞蛋箱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急不可耐地扒開箱子上那層黃草。瞬間無法動彈。

黃草之下,靜靜躺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發出幽暗的紫光。

8000萬可以讓一個人變成什麼樣?裸奔、犯罪、置性命於不顧?故事有點荒誕,但面對那虛構出的「8000萬」,他們每個人的反應再真實不過。

當一筆巨額財富出現在眼前,獲取、擁有幾乎是最自然的想法。在這一點上,大家都是普通人。但普通人和被慾望支配的人之間,往往隔著理智和尊嚴。

把財富收入囊中之前,有幾個人真正考慮清楚了後果?那些由錢引發的連鎖反應,以及即將被改寫的命運,又是否是自己能夠承受的?

邪門的從來不是石頭,是它後面盲目追逐的人,分不清對錯。財富本身也沒有好壞,把人耍的團團轉的,是人本性里的貪婪。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插圖:@Leon_Lee李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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