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這個女博士招供,我們給她卸了妝丨尋兇手記04

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對心理學一直挺感興趣,之前聽過一個「煤氣燈效應」,印象深刻。它源於一部叫《煤氣燈下》的懸疑電影,其中最著名的一個片段,就是妻子總能看到微弱的煤氣燈光,丈夫卻硬說沒有看到,久而久之,妻子真的相信是自己哪裡出了毛病。

在日常點滴中慢慢向他人滲透自己的意志,這就是「煤氣燈效應」,它的本質,是一種很難被察覺的情感虐待和操縱。

今天的故事中有位心理學的女博士,她就很擅長操縱別人的感情。

追求她的男人絡繹不絕,且都對她的要求說一不二,其中甚至有一個,臨死前的最後一句還在乞求「為什麼不愛我?我哪點不如他?愛我!」

她怎麼也沒想到,之前服服帖帖的男人居然失控,而與之一同失控的,還有她的人生。

事件名稱:心理罪

事件編號:尋兇手記04

親歷者:趙趕鵝

事件時間:2013年8月

記錄時間:2018年11月

心理罪

@趙趕鵝/文

凌晨4點,京城六環外的倉管員聶大爺像往常一樣睡不著覺。

他帶上那條精力旺盛的金毛出了門,沿著土路,數百米外,是一片光禿禿的空地,中央赫然聳立起一座小廟。

這裡本來是一大片村莊,前年開發商推平了整片房屋,唯獨留下了這座破廟不敢動。

「請神容易送神難」。干房地產的最是迷信,開發商想找高人做法,把小廟裡的神仙請走了再拆,但拖來拖去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昏暗的光線下,小廟裡的巨龍伸出碩大無比的爪子,幾個猙獰的惡神怒目而視,居高臨下地盯著人間的惡人。

小廟對面有座一人多高的垃圾堆。聶大爺走到附近,牽著的金毛突然拚命掙脫,他勉強跟了幾步,一鬆手,金毛就竄了出去。

金毛衝到垃圾堆里開始亂刨,不一會兒,就刨出了一位特殊的「香客。」

這位香客拜神的方式很奇怪,他脫去了所有衣裳,只留了一條黑底白花的內褲,額頭緊貼地面,向著廟的方向,似乎在行著五體投地的大禮,向神懺悔。

聶大爺追了幾步,氣喘吁吁地來到跟前,這才看清金毛刨出了什麼。

這明明是一具男屍,兩隻手被粉色手銬緊緊銬在背後,大腿根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飛。從側面看去,男屍的腹部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聶大爺報了警,一溜煙跑回家,連金毛都忘了牽。

把狗和屍體留在一起,聶大爺再想起這事,肯定特別後悔。

早上7點,當十幾輛警車趕到垃圾堆旁邊時,天色已然大亮。

金毛兀自在屍體上亂抓亂咬,滿嘴血跡。

犬隊的民警用警犬不斷挑釁,才把那條對屍體戀戀不捨的金毛趕走。警犬還在附近聞了一圈,但那兩條腿是找不到了。

這具屍體有點怪。他的頭部被燒過,黏貼著一片融化的塑料袋,袋子上的圖案發出金屬的光芒。看屍體的下半身,大腿根部齊根而斷,肚子上有個巨大的裂口,內臟被掏得精光。

看著屍體焦黑的頭部,我和老法醫不約而同地摘下口罩,因為需要聞一聞助燃劑是什麼。

法醫揮了揮手,淡淡的汽油味飄了過來。

我掏出警棍在旁邊的灰燼里扒拉了一下,發現兩根可以伸縮的金屬桿。

對面的小廟牆身破敗,廟門大開,裡面的惡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幾隻看不清種類的灰色小動物跑來跑去。

「那人肯定犯了大錯了,你懂不懂?」最後我們離開現場時,老聶心有餘悸地縮著脖子,對警察說:「舉頭三尺有神靈,報應!」

現在想想,男屍額頭貼地,雙手背後對著小廟的樣子,的確像是在神佛前苦苦懺悔的樣子。

4個小時後,剛剛解剖完屍體的老法醫風塵僕僕地闖進會議室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和他在身體上微微保持了距離,但又情不自禁地看向他那雙看起來和常人無異的雙手。

屍檢結果出來了。死者是一名30來歲的精壯男子,喉粘膜有密集的點狀出血,氣管內有血液黏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再往細看,脖子上有環形的鎖溝,死者生前曾被繩子用力勒過。但奇怪的是,舌骨和甲狀軟骨沒有骨折,這說明死者不是被繩子勒死的,結合他頭部的未完全融化的幾片塑料,此人應該是被活活悶死的。

他的下肢分離處沒有生活反應,推測是死後分屍所致。

這種手法很像是90年代的黑幫拷打,尋仇。可屍體背後卻又銬著一副粉紅色的情趣手銬。

一位參加工作30多年的老民警直接拍了板,「這還用琢磨?同性戀!97年我見過一模一樣的!被騙到賓館弄死,分屍扔了。」

悶不做聲的老法醫否定了他的看法,他檢查了屍體的肛門和生殖器。

正說到這裡,隊長的手機響了,是「DNA實驗室」。他接通電話,得到了一條死者的身份信息。

總隊的專案女內勤打開電腦,一個看起來老實本分,皮膚黝黑,戴著無框眼鏡的男子出現在了藍光屏幕上。

死者的DNA比對上了一起治安案件。民警去派出所調取了卷宗,那是一起毆打他人,治安拘留3天的案件。報案人是死者,被拘留的也是死者。也就是說,這人自己報案把自己給抓了。

死者叫宋碩,今年33歲,老家山東,農村出身。

本科名校畢業,專業是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後來又出國讀了研究生,現在國企電力公司工作,已經是一名薪資不菲的中層幹部。

3個月前的一天,宋碩喝得酩酊大醉,當著派出所民警的面,用手一下一下拍打著妻子田雨的臉:「你特么不是要報警么,我現在替你報(警)了,人都來了,你看你能怎麼著啊?」

妻子田雨低著頭,長發蓋住半張臉,一聲也不吭。

就在派出所民警怒不可遏地抓走宋碩時,他還在醉話連篇,田雨也拉著民警的胳膊為了宋碩苦苦挽留。

最終二人正式離婚,正是這起案發兩個月以前。

案發當晚,我們在宋碩家旁邊的酒館找到了田雨。田雨獨自坐在人堆里,一杯杯機械地把啤酒往肚子里灌。

我們一人架起她一邊的胳膊往外走,田雨並沒反抗,走到酒館外面,她想吐吐不出來。

我們隊有一句很出名的話,叫做死的比活的大。查出真相的優先順序大於一切。

同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

吐出來之後,田雨清醒多了,她堅持要在家裡配合我們詢問,因為孩子在家。

田雨和宋碩剛剛離婚,宋碩還沒找到可住的房子,二人還處於同在一片屋檐下。

房子三室兩廳,格局新潮,裝修鮮艷。但明顯很久沒人打理,一條搖頭晃腦的哈士奇拉了幾泡屎在陽台上。

剛剛上小學的小男孩一個人在充滿味道的房間里做作業。

我們問起宋碩的行蹤,田雨憤恨地說,她只是個前妻。

田雨告訴我們,她和宋碩大學相識,婚後宋碩憑藉為人機警,很快走到了國企電力公司的領導崗位。唯一不和諧的地方,就是宋碩偶爾會醋勁大發。

有一次,田雨和同事們出去聚餐,宋碩電話查崗時,旁邊的男同事開了句玩笑話。田雨回家後,宋碩當著她的面,把家裡所有易碎的傢具摔了個遍。

就在兩人婚後的第七個年頭,這個三口之家破裂了。毫無徵兆的一天,宋碩半夜回家,第二天早上對田雨說,「我們離婚吧」。

田雨還是去廚房給宋碩做了早飯。「等你下班我們好好談談行不行?」

宋碩接過來搖了搖頭,「沒什麼好談的,必須離。」

宋碩用實際行動表示了離婚的決心。他在2月份到6月份之間,從夫妻二人的賬戶上提走了150多萬元。

「宋碩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們能告訴我了吧。」田雨問。

我們都沒說話,直到在小區門口調監控的民警發了簡訊,證明了田雨的清白。

「他一個哥們的事,需要他配合調查。沒多大事,都是酒鬧的。」 我喝了一大口熱水,掩蓋自己說謊的內疚。

田雨又問了幾句,我都繞開了。

同事又拐彎抹角問起她宋碩性取向的問題,雖然氣氛緊張,但田雨還是笑了。

「要真是這樣我心裡還能好受點!你們趕緊把人放了吧,他真不是同性戀,你們找錯人了。」

我和同事沒有再說話,輕輕離開帶上了門。稍瞬即逝的門縫裡,田雨還怔怔地坐在沙發上。臨走前,我在樓下用手機撥通了田雨父親的電話。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一個33歲的男人告訴自己的媳婦,說自己不愛她了,要離婚,且不是同性戀,有一種可能,就是還有一個「她」。

是誰?

田雨提供了宋碩使用的手機號,我們對通話記錄進行了調取,可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就在我們絞盡腦汁,一個個排查宋碩身邊的女同事、女同學時,一個中年女內勤不屑地撇撇嘴:「哪個干這事的老爺們能就一個手機號呢?」

確實如此,宋碩經常開房,還是某高級連鎖酒店的會員,他辦理會員時留下了另外一個手機號。

這個手機號是他從同事手裡借過來的,2013年8月8日晚上9時許,曾經和另一個尾號6688的手機號有過三次通話,隨後關機。

這個尾號6688的手機號極為可疑。它曾經是「好再來」餃子館的外賣送餐電話。

好再來餃子館的老闆叫韓冰,東北人,31歲。這個電話被他交付給他的女朋友呂璐使用。

呂璐今年29歲,本地人,海歸的心理學女博士。經過初步調查,顯示她和被害人宋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當呂璐的照片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時候,民警們發出一片驚嘆聲。

這女人,長得確實好看。

她眉毛略粗,皮膚白皙,鳳眼細長,臉上黑白分明,有種不輸男子的英武之氣。唯一缺陷大概就是臉有點長。

她極可能與宋碩的死有關係。

抓人之前,我們準備先旁敲側擊,找到呂璐的身邊人,了解一下她的個人情況。

最終信息顯示,呂璐家境一般,但確實很優秀,教育心理學博士在讀。

只是經過走訪調查,我們發現她可不是一位「知心大姐姐」,相反她是一個控制欲極強、手段強硬的女人。

呂璐的同學至今都記得,當她第一次穿著迷你裙,甩著兩條長腿在課堂上遲到時,引起了班上一陣小小的騷動。

也是這個女人,在課堂上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敢於和年近半百的男教授逐字逐句地辯論,逼得老教授苦笑搖頭。

這個女人,在男女兩大陣營口中的形象是截然相反的。

在男生面前,她嬌俏可人,喜歡撒嬌,又是個要強的女神。這樣的女生誰都喜歡,學校里追求她的男生排成了行。

但跟女生在一起時,她強硬,愛吹噓顯擺,甚至會向姐妹們傳授如何掌控男人。

「對付不同的男人,必須用不同的辦法。」室友記得呂璐曾說過:「如果是個心理比較單純的男人,你要用肢體語言抗拒對方,用語言迎合。但如果是個成熟男人,你要用語言去抗拒,用肢體語言去迎合。」

除去掌控欲極強的性格外,呂璐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非常愛面子。

呂璐上萬的名牌包包差不多每個月一換,但是懂行的女生說,那都是A貨。

「她天天說自己家裡多有錢,在加拿大有國籍,她爸媽在紐西蘭有牧場,吹得沒邊,但出去吃飯從來沒見她主動買過單。」一個女孩不屑地對我們說。

女孩說的並不準確。呂璐曾經在一家KTV請過三名博士生同學吃飯,還是在一間裝修豪華的大包廂。

呂璐豪爽地為大家點了5瓶香檳,其中有一瓶價值不菲的酩悅,和一瓶黑桃A。總價值超過兩萬元。

不過後來,呂璐因為小費的問題和服務員發生了口角,服務員堅持要她支付300元小費,可她拒絕支付,認為「能來這裡都是她給的面子」。

那也是同學們第一次見到呂璐喝了酒的一面,暴躁,失控,滿嘴髒話。之後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勸解,大家才知道,為這些酒買單的人是這裡的副總經理,呂璐的高中同學,她的鐵杆追求者。

隨著我們走訪的深入,她更多的男女關係被搜尋出來。聽完她的事迹,我甚至覺得,男人對她來說,只是手中的傀儡而已。

儘管大多數男人對呂璐來說是手到擒來,可她在讀博期間,只吃過一次窩邊草。對方是校足球隊主力,比她小四歲,長相英俊,父親是個官。

但因為不知名的原因,二人不到兩個月就火速分手。

我們找到這位前男友了解情況。他說呂璐談戀愛期間幾乎一句實話都沒有,控制欲極強,心機特別深,還和多名校內外的男人有著不正當的關係。

有一次,呂璐晚上爽約,簡訊告訴男孩自己重感冒,怕傳染給他,但男孩朋友在當天深夜傳來一張照片。

照片的拍攝地點在一個海外留學生雲集的夜場,「身染重病」的呂璐穿著真空裝,和陌生男人興奮地跳舞。

早知呂璐不會承認,男孩在第二天把照片彩印出來給呂璐看。沒想到呂璐只是笑了笑,說那是別人挑唆,照片根本不是昨天拍的。過一會,她又乾脆推說照片里那個女孩不是自己。

男孩毫不猶豫地提出了分手,呂璐急得昏了過去----是真正的雙眼緊閉,後腦勺貼地昏過去。

和男孩分手後,呂璐一度很消沉。她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每當有人問起這段感情,她就會誠懇地說,雖然兩人很相愛,但畢竟年齡有差距。有時候,她還會在宿舍門口偷聽女同學的對話,確保別人相信她的說法。

直到最近,呂璐突然變了,變得比以往更加張揚。

她毫不掩飾地向周圍的女同學們炫耀她的一身新行頭。「沒多少錢,也就三四十萬」。呂璐輕描淡寫地說。

呂璐找到了新的「金主」,是個個子很矮,戴著眼鏡的男人,呂璐穿上高跟鞋足足比他高上半頭。

這男人對呂璐好得出奇。幾次都有人看見男人小心地陪著笑臉,側著身黏糊著呂璐在校園裡溜達。

我們拿出照片,經同學們辨認,這個對呂璐服服帖帖的男人,正是被殺的宋碩。

一個男人一邊拋妻棄子,拿走150萬的家產,一邊在呂璐身上砸下重金,直到被害前還和她保持頻繁聯繫。

他的死和呂璐有多大關係?

事不宜遲,我們必須馬上找到呂璐。

根據技術偵察手段,呂璐就在男友韓冰的「好再來」餃子館附近。餃子館位於一片四層樓高的違章建築里,地形複雜。

下午15時左右, 我們趕到該地址。餃子館位於大樓正中間,灰白色的牆面開始脫落,一塊失去意義的招牌安在髒兮兮的玻璃窗上,內部面積極大,約莫能容下上百桌。

工人們不停在門口出出進進。一個男人走出餃子館,裝作擺弄手機,不時偷偷看向我們的車。

他就是餃子館的老闆韓冰。

我們背對著他坐在餃子館門口的馬路條石上,用餘光掃著他的一舉一動。

韓冰轉了個圈,打著電話走了進去。

不一會,一輛警車打著警燈呼嘯而來,當地派出所的年輕民警帶著「八大件」警用腰帶走下車,臉色不善地盯著我們。

他繞著我們遮擋著號牌的伊蘭特左看右看,拍了拍車身,沖我們大聲嚷嚷:「幹嘛呢你們幾個?」

同事老貓哥站起身來,右手偷偷藏在身子一側,比了個「二」的手勢,這是警察界通用的手勢,意思是「老二處(現在刑警總隊)」,可年輕民警顯然從警時間太短,全不理會。

「把身份證拿出來!」

我蹲在地上偷偷從兜里拿出工作證,掏出卡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他恍然大悟,說剛剛有人報警,用大拇指沖著餃子館一比劃。

門裡一雙窺探的眼睛一閃而過。

「媽的玩陰的。」隊長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跺上一腳,帶著我們走了進去。

餃子店裡,隊長點了三箱啤酒和十幾盤餃子,夥計很快給我們上了菜。我們誰也不動筷子,都把腿高高擱在桌子上,用便利筷子在桌子上敲打。

幾個夥計神色不善地看著我們。

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裡,技偵的民警正在工作。

韓冰先按捺不住了,他低著頭沖我們笑:「大哥,我知道你們幹啥的,咱上屋裡聊聊,看看這事能怎麼解決。」

民警們聽他這麼說,心裡都有了譜,這韓冰就是一缺心眼的,就算和宋碩的死有關係,也肯定不是共犯。

沒有殺人犯在進拘留所之前會主動來和民警坐下來談談。

技偵的民警走到飯店緊挨著廚房的一間木門旁,和隊長對了個眼神,一點頭,又看向別處。

我們齊刷刷地站起來,韓冰也跟著站起身擋住了我們。

死的大於活的。老貓一掀桌子,一個反關節把韓冰上半身按在地上,其他人沖向後門幾個飛腳把木門踢裂,金屬鎖芯和木屑炸開。

透過破碎的木門,我們看見後院里的景象——呂璐和她的母親一臉驚訝,她們正要往轎車後備箱里放進一個赭紅色的紙箱。

女博士抱怨地瞪了一眼她媽,一鬆手,紙箱里的東西掉出來,銀白色的食品罐頭叮叮噹噹散落一地。

民警上車檢查後,發現車的后座上,有沒來得及洗去的血跡。

事後我們得知,女博士和她母親正在策劃著一場逃跑,她準備開著韓冰的車去河北躲兩天。直到母親替她承擔殺人的罪名,她再回來。

而她那帶著抱怨的一眼,是覺得母親裝食物太慢,耽誤了她逃跑的時間。

老太太則頹然坐倒,嘴裡還不停地喃喃自語:「都是我乾的,你們抓我吧。」

到了刑警隊的訊問室,我們毫不猶豫地先提訊了韓冰。

韓冰每天在餃子館待到凌晨兩點,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他坐在鐵椅子上,肩膀縮成一團,可他一句有用的話也沒和我們說。

老貓把椅子搬到他旁邊坐著,握住了他的手。「兄弟,你一個買賣人,挺實在的,咋能找這樣一個女人呢?」

韓冰欲言又止。

「你聽說過宋碩嗎?」老貓問。

「聽說過啊,那是小璐一個大哥,對她挺照顧的,聽說認識了兩三年了。」聽韓冰的這番話,他似乎對一切都不知情。

「她這兩天是不是管你借過車呀,就那輛白的英菲尼迪。」

「是啊!」韓冰一邊說著,一邊又變了臉色。老貓哥點到即止不再說話,還好韓冰不算太笨。

他低頭悶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張大了嘴。

「你說這不是傻逼嗎?」韓冰憋出了一句響,也不知道是在罵他自己還是在罵呂璐。

韓冰來自河北,現在到了北京,在自己的餃子館裡起早貪黑的掙錢,所幸收入頗多。

他第一次認識呂璐是在朋友攢的ktv局上。那天呂璐穿著一身黑,擦著煙熏妝,神色冷漠地坐在一群男人中間,不斷地點唱。

韓冰主動去結了賬,並承擔了送呂璐回家的任務。路上,善於傾聽的韓冰激發了呂璐的傾吐慾望。呂璐說起自己想要當中學校長,最討厭肌肉發達的男人。她情緒激動,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說著說著,呂璐就把頭靠在韓冰肩膀上。

兩個人在一起後,呂璐也曾經向韓冰介紹過宋碩,說宋碩是她的學長。眼看宋碩是個成家的男人,也有孩子,所以韓冰也沒多想。

呂璐的學業很滿,經常要到晚上8、9點鐘。每當電話打來,韓冰就會開上車去學校里接她下班,用賣餃子掙來的錢請呂璐去吃西餐。

「會伺候人的人永遠比挨伺候的人掙錢多。脾氣越大,掙錢越少。」這是韓冰掛在嘴邊的話。

休息日,呂璐玩電腦時,他在旁邊把一杯開水儘快吹涼,喂到呂璐嘴裡。呂璐抽煙,他要拿起小風扇把煙吹走,省得嗆人。

不過韓冰偶爾還是會違逆呂璐的命令,比如說呂璐心情不好時,會讓韓冰滾得越遠越好,但他沒有一次照辦。

根據我們的走訪調查顯示,被呂璐治得服服帖帖的男人,可不止韓冰一個。

有同學告訴我們,宋碩每個禮拜差不多要來找呂璐三四回,連班都不上。他每次來,都是手捧鮮花,要麼就是一個大果籃,站在教學樓下仰著頭等著。

身邊同時圍繞著宋碩和韓冰這兩個男人,呂璐為了妥善處置這種關係,發明了一套獨特的時間劃分法。

白天里,呂璐在咖啡廳里和宋碩約會。這位精明,敏感的男人儼然成為呂璐的練兵工具,她悄悄觀察著宋碩的小動作,耐心傾聽這個中年男人的理想和失落。

到了晚上,和韓冰在一起的她又可以肆意發泄,大吵大嚷。

有關係不錯的女孩曾經暗暗勸過呂璐,情債也是一種債,早晚要還的。

呂璐卻信誓旦旦地說,宋碩不是她男朋友,只是朋友,自己從來沒主動要求他做過什麼。

她過著雙面的人生,白天穿著短條紋配著套裙去見宋碩,到了晚上再換上輕便的牛仔短褲和t恤和韓冰打情罵俏。

但春風得意的日子沒過太久。

8月份的一天,呂璐突然緊緊抿著嘴對室友說:「你們記住了,我要是死了,肯定是宋碩乾的。」

那段時間呂璐不太順。宋碩和她的關係突然變得很緊張,曾經有人在半夜的校門外,看到過呂璐和宋碩在車裡互相毆打。

呂璐也開始經常缺課,同學們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因為宋碩正一臉陰沉的在學校里四處找她。

馬上就要到中期答辯了,呂璐的論文大綱還沒定下來,這是可能會影響她畢業的大事。但她經常剛剛開始寫論文,就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然後趕緊往外跑。

大家也都能猜得到是誰的電話,有人說呂璐這是「玩火自焚」。

這種狀態沒過多久,呂璐決定,要把這件事給了結了。

8月9日當晚,呂璐找到韓冰。當時她面色蒼白浮腫,說自己和女同學打架,對方傷得很重,她要出北京躲一躲。韓冰安慰她,不行就多賠點錢,找警察好好說說,但呂璐沒理這茬。

當晚離開時,她管韓冰借了車出去,第二天中午把車還了回來,車子表面明顯被消毒擦拭過。

根據韓冰提供的這條線索,我們調取了白色英菲尼迪的軌跡,2013年8月9日晚上9點,呂璐開著車進入一家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她又把車開了出來。

我們把呂璐在出口交費的畫面定格,監控錄像是自上而下拍攝的,呂璐穿著超短褲和黑體恤,打開了車窗上方的兩塊遮陽板,看不見臉。

我們透過遮陽板中間的縫隙仔細地看,車的后座上隱隱約約有個身影躺在那。

而在商場的監控錄像里,我們發現了宋碩坐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的影像。

也就是說,地下停車場,基本上就是宋碩被害的第一現場。如果當時宋碩沒死,他一定會大喊大叫,那個收費的工作人員也不會無動於衷。

無聲的監控錄像里,我看著鎮定自若的呂璐,身上的汗毛都起來了。

我和老貓走進第二間訊問室,呂璐的母親正拿著熱水杯捂手,她後腦勺上挽著一個老式的髮髻,染髮遮蓋不住髮髻下面的蒼蒼白髮。

「人就是我殺的。」老太太目光坦然,意志堅定。但她的右腿和右手每隔一會就要不受控制地抖上幾下。

我們問起她殺人的經過,她要不眼珠朝左轉,給我們背上一段,要不就推說記不清楚了。

問她為什麼殺人,她緊閉著嘴,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不給老太太上點勁兒她是不會說的,恰好那個商場就在我們附近。

我說要帶她去殺人現場做辨認,老太太握著鐵椅子上的鐵把手就是不起身,兩隻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我知道你們想幹啥,你們就想把我騙出去,然後鐵門一關把我扔外面不管我!我都說了人是我殺的,和我閨女沒關係。」老太太急得滿臉通紅。

無論我怎麼解釋不會放她走,她就是不聽。

我一把摟起老太太,彎腰把她背了起來,她的鐵手銬就橫在我的脖子上,冷冰冰的。

「大媽,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能殺人嗎?來,現在你就把我勒死,要麼你咬死我!」

老太太微微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流的眼淚打濕了我的T恤。

我們大半夜帶著老太太來到地下停車場,我背著她下車,走到黑黢黢的停車場里。

我把她放下,大聲問道:「你說你殺了人,現在指給我看看,你在哪殺的人,是地下一還是二層?」

幾個民警圍著她一言不發,她勉強舉起胳膊亂指了幾下,慢慢地蹲了下去。

「人—真—是—我—殺—的。」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不過已經不指望我們相信了。

審訊中最難的一關,是心理學女博士。

她穿著超短牛仔褲和粉T恤,交疊著雙腿端坐在那,臉上抹著濃濃的妝,表情平靜極了。

剛剛一到這,女博士就給了我個下馬威。

我把她放在鐵椅子上時,碰了一下她裸在外面的胳膊,她立刻向後一縮,大聲呵斥我,「別動手動腳的!我知道你們這幫警察的素質!」

這當然是借題發揮,就是想刻意製造對立氣氛。

老貓用證據略略地點了她一下,女博士立刻換了一套說辭,「你們都別問了,我不能對不起我媽。」

我們的問題,她全部巧妙地化解,隨後竟然發動了對我們的反攻。

眼見著我們一根煙接著一根煙地抽著,女博士問道:「你們警察是不是壓力都挺大啊。」

「可不是嘛,壞人太多了。」老貓意有所指。

「不。那不是你們壓力的根本來源,我曾經讀過一本書,是關於不同職業的壓力來源的調查。」女博士掉起書袋。

「你們之所以有壓力,是因為你們憎惡你們自己。」

我和老貓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

「你們雖然抓了不少人,但你們老在大染缸里待著,心理也受到了影響。你們要學會騙人,要威逼利誘,要下套,要耍髒心眼,一會還要跟我玩白臉黑臉的遊戲。你們可能喜歡工作,但你們阻止不了你們自己的變化,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會給警察很大的壓力。」

「所以,警察酗酒,抽煙,非受迫的熬夜要遠遠多於普通人。」她微笑著總結。

我很想把香煙放下,又忍不住抽了一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壓力再大,也沒有壞人壓力大吧。」老貓透過眼睫毛看著她,絲毫不落下風。

女博士接過老貓的話侃侃而談,上半身前傾,緊緊盯著我的眼睛。大概察覺到了我是屋子裡意志最不堅定的人。

老貓笑了笑,馬上想出對策,就是帶著她去廁所把臉上的妝給卸了。理由是一會要拍照片,必須素顏。

呂璐一邊洗去臉上的妝,一邊斜著眼,彎著腰向後看我:「你們警察這麼使喚人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說這話時,她呲著牙微笑,但我能夠看出她在控制怒氣,呼吸有些急促。

我沒理她。

但老貓這一招果然有用,妝容卸掉了之後,呂璐整個人委頓了許多,徹夜未眠的眼袋也漏了出來,她的自信心似乎也沒那麼強了。

「呦呵,最近睡得一般啊。」

她瞪了一眼老貓哥,又微笑了一下。

「我就長這樣,警察管得著嗎?」

過了一會又開始對我們循循善誘,「你們呀,也別費那個勁了。審訊心理學是我們心理學的一個分支,我都明白。」她漫不經心地抬起手銬看了看手指甲。

「你們警察都有點職業病,看誰都像壞人。」

與此同時,追蹤白色英菲尼迪車輛軌跡的技術員們也在辛苦的工作。

那輛英菲尼迪開出地下停車場之後,在當夜23時30分許,回到了呂璐的住處附近,又過了4個多小時,那輛車又緩緩駛入一條通往河北的高速公路上。

在兩個間隔大約兩公里之間的測速探頭中間,車輛停了大約3分鐘。

30多個偵查員在黑夜裡走下高速,走入路旁的莊稼地,忍受著蚊蟲的叮咬,雜草的撕扯,像大海撈針般尋找著證物。

民警們的辛苦努力沒有白費,他們找到了一個黑色塑料袋,裡面是被害人被砍成四段的兩條腿,被煮熟了的內臟。

旁邊還有一個蘇泊爾牌的多功能電飯煲,以及被害人的手錶,被捶爛的手機。

他們很快把消息傳回了刑警隊。

再度提審女博士時已經是凌晨5點。天邊微微現出魚肚白。

女博士揉了揉眼睛,強打起精神看著我們。

這次老貓先是降下身段給女博士道歉,說這是程序,還得再問上一堂。

老貓隨即開始跟她閑聊,聊著聊著突然點出了一句:「你們家用的是不是蘇泊爾電飯煲?」然後又裝著後悔的樣子捂住嘴。

女博士很快警覺了起來,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繃緊了臉上每一根神經,努力不做出任何錶情。

帶她去衛生間時,她母親的訊問室大門被敞開一條縫,幾個民警對老太太端茶倒水,老太太一臉的茫然。

女博士停在門口,表情複雜地和親生母親對了一下眼神,扭頭走了。

再回到訊問室,女博士沒那麼自信了。

我和老貓誰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聊天,餘光里看著她難耐地不停變換姿勢。

「警官能給我來杯水嗎?」女博士問道。這是嫌疑人要撂的信號。

我心裡一驚,說實話,在我內心最深處,有一點點難過。老太太始終笨拙地守護女兒的秘密,可當女兒的卻沒有選擇堅持相信自己的母親。

沒過多一會,女博士果然撂了。她仍然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部分說。

10年前,海外的留學生組建了一個qq群,就在這個群里,同樣留學海外的呂璐認識了宋碩。二人在網上打得火熱。很快成為了異地的男女朋友。

宋碩開玩笑說要娶她,她也笑著說好,但誰也沒當真。

直到兩年前,在國外發展不順利的呂璐回到家鄉讀博士,此時的宋碩早已結婚生子,兩人相約見了幾面,成了朋友。

就在2013年年初,宋碩突然提出要和呂璐在一起。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每天纏著呂璐,自願接送她上下班,對她關懷備至。可呂璐對於男女關係的部分從來不吐口,二人始終保持著「純潔的男女關係。」

那段時間裡,宋碩陸續往呂璐賬戶里存了150多萬元。

聽到這裡,老貓忍不住插了一嘴。

「感情這東西還有剃頭擔子一頭熱的?你沒同意人家能給你那麼多錢?你還就都照單全收了?」

呂璐登時就急了。「你們不懂,姓宋的這是中年危機你明白嗎?他有偏執,他就是想找個東西分散他的焦慮,是不是我根本無關緊要!他給我的錢都是贈予,我收錢那是在幫他!」

「你把別人的心理研究的挺透,你自己的呢?」

呂璐仰頭向天,搓了搓臉,嘆了一口氣,「我就是心太軟了,早應該拒絕他。」

呂璐就這樣為了「幫助」宋碩,「勉為其難」地收下了宋碩的錢。

直到那天宋碩打來一個電話,呂璐徹底慌了。電話里,宋碩說自己已經離婚,希望呂璐立刻和韓冰分手。

呂璐心平氣和地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宋碩暴跳如雷,好幾次半夜到家裡來找呂璐。

那段時間呂璐正好在中期答辯,只能在校園裡和宋碩上演追逃遊戲,有時她甚至被迫睡在賓館裡不敢回去。

宋碩每天會給呂璐打上幾十個電話,在電話里威脅她儘快見面,如果不見面,就把他們倆的事告訴她的導師和男友。

偶爾在學校里碰上,宋碩總會把呂璐拉到角落裡,忽而跪地苦苦哀求,忽而拳打腳踢。

最近一次,宋碩在教室里堵到了她。呂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宋碩什麼都沒說,只是把一串鑰匙放在呂璐面前。

呂璐過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那是她為了躲避宋碩,新租的一間出租房的鑰匙,天知道宋碩用什麼方法配了她的鑰匙。

呂璐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就在2013年8月9日晚上,她開著車來到地下停車場和宋碩見面,勸說宋碩和妻子復婚,也表示要還錢。

宋碩哭著,狠狠扇了呂璐一耳光,說自己不要錢。然後又跪在座位上向呂道歉,說再也不打她了。

呂璐拿出了剛剛在網上買的金屬手銬,希望宋碩戴上,以免他再動手。

宋碩立刻乖乖戴上了手銬。

可戴上手銬的宋碩更加暴怒,他把呂璐頂到車門,強吻她,用肩膀擠壓她,用膝蓋頂她的肚子。

呂璐從手包里拿出麻繩,一頭拴住他的脖子,另一頭綁在了門把手上。

宋碩瘋狂地扭動身體,繩子勒的他眼球突出,滿臉通紅,眼睛裡全是哀求,「為什麼不愛我?我哪點不如他?」

呂璐嚇得滿腦子空白,她掏出防狼噴霧對著宋碩的臉上噴,又掏出膠帶一圈圈封住了宋碩的口鼻。

她眼見著宋碩瘋了一樣地扭動身體,四處亂撞,車身跟著上下聳動,大約過了一分鐘,宋碩雙目赤紅,死了。

呂璐看著宋碩的眼睛,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宋碩離世之前最後看見的人。

她顫抖著從車后座下面拿出了手電筒,不停地在宋碩的腦袋上用力敲打,雖然宋碩已經涼透。

「你出門見宋碩為什麼要帶著膠帶,手銬和麻繩這麼多東西?」我問。

「我是為了以防萬一。」呂璐很聰明,她很快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那你以前見他的時候也帶著這些嗎?」

「不會。那是因為這次我準備和他徹底斷了,我知道他一定會狠狠地打我,所以我才提前買了這些。我這是防衛過當。」

「那你這傢伙事兒弄得也太齊全了吧。哪個姑娘防身也沒像你一樣啊。」老貓哥補充了一句。

「警官,我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我想殺了一個男人,僅僅帶著這些東西就一定能成功嗎?一個女的,拿著這些玩意就能把一個男人殺了嗎?」

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蓄意殺人和激情殺人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但在法庭上很可能就是生死之差。

可人腦子裡的東西又如何能辨別呢?這很可能是個永遠的謎團。

她喝了一口熱水,繼續敘述下去:

等到冷靜下來以後,呂璐開車來到了一間熟悉的咖啡館,買了一杯熱咖啡,壓抑自己想吐的衝動。

她在附近買了一個大拉杆箱,開車回到了家門口的地上停車場,想把屍體拖下去,可屍體太重了。

回到家裡,她跪在母親面前,淚如雨下。「媽,我犯錯了,我殺人了。女兒不能給你養老了,是女兒不孝順。」

母親死也不相信文文弱弱的女兒能幹出這種事,她跟著來到樓下,看到了宋碩的屍體,雙腿一軟差點坐倒。

她摸了摸宋碩的脈搏,總感覺還有跳動,於是拿出手機要找「120」,呂璐一巴掌打掉了手機,告訴她人已經死透了。

母女倆一起抬屍,可死屍沉得嚇人。

為了讓屍體輕一點,母親上樓拿出刀具,剖開宋碩的肚子,當內臟流出的一刻,她再也忍受不了,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她哀求女兒一起自首,但女兒堅定回絕了她。

母親只能用垃圾袋套住宋碩的臉,繼續下去。

呂璐把宋碩的內臟帶回家,放在電飯鍋里蒸煮,隨後她把煮熟的內臟裝在口袋裡冒充廚餘垃圾。

宋碩的腿被母女倆用刀具鋸下,上半身塞進了拉杆箱。

呂璐先是開車載著宋碩殘缺的肢體,以及隨身物品,扔到出京的高速路邊。接著她又開到河邊,把拉杆箱和屍體上半身扔進垃圾堆,拿出汽油燒了屍體的臉,以免被認出身份。

第二天清早,呂璐買來了檸檬和鹽,高錳酸鉀。她的母親在一旁協助擦洗,但後車座上的一攤血跡怎麼也擦不幹凈。

看著眼前的一切,母女倆抱頭痛哭。

「媽,救救我吧!」呂璐滿臉的鼻涕和眼淚。

平靜下來以後,呂璐提出要去公安局自首,不能連累母親,母親說,呂璐沒了,她和死了沒什麼區別。不如她來頂罪。她年齡也大,也許公安局不會太為難自己。

呂璐繼續哭著,推辭了一會,然後就接受了。

「你和宋碩發生過關係沒有?」老貓哥直截了當地問。

呂璐斬釘截鐵地否認。

「那你為什麼就是不愛宋碩呢?韓冰哪裡比他強?」

話一出口,宋碩戶籍照片里那張單純的臉浮現在我的腦海。我有點後悔。

「你們這些直男就是不明白,宋碩那種人心裡只有他自己。他的人生是一部武俠小說,主角只有他一個,其他人都是配角。我是他創作出來的角色。任何一個女演員都可以演這個角色。但韓冰不一樣,韓冰雖然學歷低,但是他看著我的眼睛的時候,我感覺全世界只有我一個女人。」

聽到這裡,我倒是覺得,呂璐和宋碩,才是真正天設地造的一對。同樣的自私,偏執,狠毒。

「警官,你說,假如沒有這事,我和韓冰能結婚嗎?」

呂璐看著我,她眼睛裡說不清是什麼感情。

刑拘證批下了之後,我們開車把三個人送到了看守所。

韓冰是涉嫌阻礙執行職務,呂璐和她媽都是涉嫌故意殺人。

體檢後,韓冰和呂的母親兩個人都抱著頭蹲在大鐵門前,門口站崗的年輕小武警手拿衝鋒槍威嚴地站在那一動不動。

呂璐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她掠過了自己的母親,停在韓冰面前,低下頭望著韓冰的臉。

「養好我們的狗,老韓。」

韓冰一時愣住了。

我帶著呂璐走向大鐵門,清清楚楚聽到了韓冰撕心裂肺的一句:「我操你媽的呂璐!」

呂璐身子一震,但仍努力保持著優雅。直到鐵門在身後關上的那一刻,她流下了眼淚。

看守所沒有油水,囚犯們只能購買一些小餅乾。

和呂璐關在一起的,是個以販養吸的粉妹。 粉妹四處找人索要食物,其他人大多乖乖從命。

只有呂璐一個人不從。到了晚上,粉妹貼了過來,一根根拔掉呂璐的頭髮。

看守所的民警說,第二天呂璐哭了整整一天,主動向粉妹交出了餅乾。

兩天後,我和幾個偵查員帶著呂璐去小廟門前辨認現場。

你永遠想像不到,一個女人,在沒被毀容的情況下,兩天之內會有多大的變化。

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勉強在我的攙扶下走動,不說話,也沒表情。

旁邊圍了幾十個群眾對著我們指指點點,他們都在好奇,為什麼要給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戴上手銬和腳鐐,還要用那麼多膀大腰圓的老爺們在旁邊看著。

當時的天氣昏昏沉沉,我最後抬頭望了一眼神龕里的泥胎塑像,開上警車離去。

無論是對自己的人生,還是別人的人生,呂璐都試圖成為說一不二的女主人。她有一種偏執的控制欲,享受著身邊人都圍著自己轉的感覺。當官二代男友試圖逃脫這種掌控的時候,她受不住打擊,直接昏了過去。

而與宋碩的關係無疑是她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失控。

通過強硬的控制,呂璐曾經一度在感情世界裡佔據上風,只是沒想到控制上的用力過猛,最終將這段親密關係變成了自己的噩夢,而這個失控的苦果,只能呂璐自己來嘗。她深諳心理學的道理,懂得如何操控人心,卻治不好自己的心病。

人心險惡,但操縱人心要可怕得多。

如果她能早早明白,愛情里過分的偏執和控制只會釀就一場悲劇,也許就不會被宋碩重重的愛火吞噬,陷入今天的境地。

不可控是生活的常態,妄圖掌控別人感情的人,最終只是做了自己情緒的傀儡。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插圖:@Leon_Lee李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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