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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那隻小獸

---要麼有很多很多的愛,要麼有很多很多的美食。

我的胃很飽,我的心很餓。

我好(第四聲)吃,總是容易餓。還好食物觸手可及,不用費太大功夫,空蕩的胃就能得到滿足。

而心也是會餓的。我的心裡盤庚著一隻慾望兇猛的小獸,卻不能像填飽肚皮那麼簡單只要投食即可。它需要很多很多的愛,然而我自身不足以餵飽它,外界的愛也總是求而不得。它的口味刁鑽,即便得到了愛,但那裡頭若摻假或是虛妄,那它寧可餓到奄奄一息也不會勉強裹腹。它的貪念極重,即便得到了片刻的真心或是理解,然而不恆長不夠分量,那麼就原封不動地吐出來,誰帶來的,請原路帶走。

我只能讓它勉強不死。以這世界上所有瑣碎,不起眼卻又美好的剎那。一段好聽的旋律可以,一部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電影可以,一篇讓人熱血沸騰的好文章可以,一朵花開,一陣微風,一片雲朵停留在剛剛好的位置,都可以。

然而它總在叫囂,嗓音尖利凄楚,時而惡意咆哮時而絕望哀嚎。

它說它餓。

每當它頻繁刷存在感的時候,我習慣點上一通外賣餵飽自己的肚皮,騙騙它,安撫它。胃和心是相通的。總有正能量專家會告誡我們,food is not love。這真是一句廢話到不行的真理。不僅食物不是愛,除了愛本身,沒有東西是愛。

愛而不得是為苦,苦到我已不能再吃甜食。每次吃到甜甜的東西,總像是一種變相地諷刺,提醒我的皮膚,呼吸,唇齒之間都在渴求甜。然而不是沒有過被愛的,然而我的被愛都是悲哀。只有看不到我內心小獸的人才會愛上那個甜甜的外表。每一個能看到它的存在,讀懂了它的不安,焦慮,脆弱,聽到了它啼哭的抽泣憤怒的咆哮,他們或是一聲嘆息,或是好心叮囑我幾句要改改,或是再一次揭開瘡疤一通指責我的不是,結局總是相同---他們都轉身離去了。即使留下的也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距離,因為貪圖我敏銳逗趣獨特的一面,然而並不要全部的我,只要我能提供價值的那一面,並希望我把在他們眼裡不夠好的那一面消滅。殊不知我所有的美好正是小獸醜陋那面的對立面而生,陰生陽,暗生明,邪惡生善良,複雜生純粹。

世人總是不夠耐心又缺乏溫柔----不是奉上禮物,不是鞍前馬後,不是眉目含情輕捻慢挑,而是毫無保留地接納和尊重一個與自己不同的靈魂。沒有誰內心不是駐紮著一頭小獸或曾駐紮著一頭小獸的,然而世人之間的交往總是充滿了血腥粗暴的鬥爭。他們要麼試圖改造消滅另一半的小獸,要麼就轉身離去尋找另一個容易降服的小獸。他們不會友好地對它say hi,緊張,恐懼,鄙夷是常態,也許他們害怕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因為他們同樣憎恨自己內心的小獸,看見了別人的脆弱就能聯想到自己的不安。世人都高聲吶喊著要內心強大,要每天跑步十公里,要武裝到牙齒的無懈可擊,要殺死內心那隻拖累你的小獸。於是獨一無二的小獸死掉了,誕生了一個可以批量出售的強者。世人也總想攀附或成為這樣的強者,而對我來說一個內心沒有小獸的強者是極為無趣的。他們像流水線上冰冷堅硬的工業製品,的確五毒不侵刀槍不入,然而身上泛著的光都是冷冷的鐵鏽色,沒有什麼美感也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當然強者中也不乏內心懷揣小獸者,他們過得總是坎坷,生活得大起大落毀譽參半,最終或大隱隱於市,或早早離開了世界。小獸這個東西,能讓你的靈魂熠熠生輝,亦能讓你周身皆是軟肋。世人憎惡小獸,故窺見強者的小獸猶如蚊蟲見血般激動,似乎多噴幾口唾沫星子就能將對方拉低到比自己更低的水平。而弱者就更慘了,普羅大眾既不能接納自己的小獸,總是試圖將自己偽裝成另一個人,一個高尚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站在道德高地的好人,以自己不抽煙不喝酒不犯錯老老實實過日子為傲,可一旦有機會有實力作惡他們比誰都不會錯過,因為他們的小獸被壓抑太久已經太飢餓了。小獸這麼有靈性的東西是不能被壓抑的,壓抑久了會變身為惡鬼,遍地都是的偽君子便如是幻化而來。又偏偏比討厭自己的小獸更甚的時刻想殺死別人的小獸。

而我也是一個心懷小獸的弱者,我不是沒有憎恨過它的醜陋,唯一有區別的是我往往會愛上另一個人內心的小獸。我想摸摸它的頭,聽它暴躁的咆哮,拂去它痛苦的淚水,擁抱它所有的不安與脆弱。不是因為我聖母,而是在我眼裡每隻小獸都有獨一無二的美麗的一面,為了這份美好,它的負面我願意擔當,即使我也會嚷嚷被它咬疼了,但是我不撒手。世界上那麼多人都殺死了它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總有小部分人堅持著帶上它前行,即便他們並不算強大,然而或多或少的有靈氣,能創造出曇花一現般美麗的瞬間。然而他們不敢同樣地親吻我內心的小獸,即使驚訝欣賞讚美過它的獨特,卻不敢將它收藏,不敢去喜歡,即便喜歡也不敢長久。即便長久也只能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在那個距離里,還是可以感受到我對他的小獸的撫慰,卻不會因我的小獸而受傷。我可以理解這份自私,然而我不接受,因為我從來不是「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回報以歌」這樣美好的人。

我的小獸是這樣式兒的:世界若以痛吻我,我便吻破它的唇。吻到它高潮迭起。吻到它懷疑人生。

要麼喜歡到兩頭小獸相愛相殺棋逢對手,要麼決絕到兩不相見兩不相欠。

誰的小獸都可能會被殺死,而我的不會。

我的小獸可以輸得灰頭土臉褲衩子都不剩,可以孤獨暴躁地徘徊和等待,可以永不停歇地跳出來折騰我,可以有奄奄一息淚都流不動的一刻,可是只要它是我的,我就不會讓它死去。它也許有不再傷人傷己的一天,但它絕對不是可以被誰打服的,而是終有一個人能夠像我擁抱陪伴他的小獸一樣待我。

我來過,我見過,我戰鬥過。

如果註定我命中一場都不會贏,我可以坦蕩地認輸。

但是我不服。我的小獸永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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