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神話專題——佛陀之死

繼續聊佛教的故事。

晚上回顧了一下上篇文章的評論區,感慨信仰眾生相。總歸,多一些思考和討論不是壞事,兼聽則明,卻不要偏執和狂妄。

(參見:印度神話專題——佛教恐怖故事)

先敲敲小黑板:

佛陀是一個人。不多不少——人。

關於他的故事,我們可以追溯到印度歷史之中去。人的歷史,可能才是最魔幻的神話。

今天要說的,是一篇神話,或許,也是一段人事。


一位原名叫悉達多·喬達摩的釋迦族王子在迦毗羅衛城過著和諧美滿的富貴生活,但他卻在29歲的時候離家而去,因為他陷入了人生的巨大困惑:我們為什麼活著,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會存在,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終點又是什麼。

風靡的婆羅門教給出的答案是祭祀求禱,他不喜歡,分明是祭司婆羅門騙錢的把戲;推崇苦行的耆那教他也試了幾年,一無所獲,差點把自己折磨死。

他想找到自己的答案——正確的答案。

後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悉達多最終有了答案。有人說,這個答案是世界的真相,他只是悟到了、找到了;有人說,這個答案是他的原創,從無到有。但不管怎麼樣,他的答案真的很好,能夠讓人不再迷惘和虛無。

然後有了法,有了僧,有了佛。悉達多被人們叫做佛陀,意思是,覺悟的人。

佛陀的一生都在恆河流域兜兜轉轉,說法解惑。

是的,一生。很快就會過完的那種「一生」。

很多年後,我沒法確切地說是哪一年,因為在動輒以世紀為單位計數誤差的印度古代史上,佛陀的生卒年代並不能精確到某一年。

只知道,把時鐘撥到公元前5世紀的某一年,年邁的佛陀病了,病得很嚴重。

他是想回故鄉的,雖然斷了因緣就不該再談什麼故鄉。但是佛陀大概自知大限將近,無意識地慢行,卻離故鄉越來越近。出了廣延城,向西北,轉東北,一步步地向北方靠近。走入了恆河平原與北方高山之間的森林地帶,到了一座名叫拘夷那竭的小城。一千年後,玄奘法師專程去找過此地,破敗不堪,佛光凋敝。後來的文獻里,給此地定了另外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佛涅槃之地,拘屍那迦城,此地距佛陀的故國不過數重山。

準確地說,佛陀涅槃的地方並不在拘屍那迦城裡。他出了城,弟子們一路攙扶,往山林深處走。途徑一座小村落,名為靜寂園。此處住著一位工匠,我們需要記住他的名字,純陀。

他認出了佛陀與一眾僧人,長跪於地,請佛陀在他家留宿說法。

過去的三個月里,從廣延城出來,去了梨車,又到了貝拿勒斯,向北走入了山地,道途崎嶇,水氣陰濕,他的身體已經被消耗了太多。

佛陀累了,所以他停下了腳步,接受純陀的供養。

八十二歲的佛陀就坐在工匠破舊的房子里,聽他嘮叨生活的不易和命運的艱難,為他解答困惑,寬慰他的憂悶。

晚上,純陀為佛陀供養膳食,他取出了珍藏多時的寶貴食材——旃檀耳。

巴利語中「旃檀耳」是「sukara-maddava」,所指究竟為何,學者們說法眾多。

一說,sukara 指的是 ???? 一詞,意即「野豬」;而 maddava 又有「乾枯」之意,所以旃檀耳指的是「野豬肉」。這大概會讓許多佛教徒們憤怒,怎麼能給佛陀供養肉呢?可能某些嚴守著素食的佛教信仰者不了解,在佛陀的時代,印度的原始佛教並無嚴格的素食戒律——一方面,素食在古時的印度文化里並沒有那麼嚴苛,當時的諸多宗教里是耆那教對此要求最嚴,而佛陀正是經歷了七年耆那教的苦修後發現了他們的偏執,並不靠譜;另一方面,包括佛陀在內的僧人們都是受信徒供養,人家給什麼,就得吃什麼,哪裡能挑肥揀瘦,嫌少嫌多。

去除執著,不持有,不挂念才是本心。至於中國佛教為什麼吃素,有許多中國文化的原因,恰好是佛教中國化的寫照,此不贅述。唯獨一點,吃素是你自己選擇的修行方式,卻也未見得是唯一的正解,不要偏執,不要狂妄,才是佛陀的教導。

另一說,旃檀耳是 sukara mardava,意思指的是野豬愛吃的美味,可能是一種菌子。而其漢譯也常被解作「生於旃檀木之耳」,可能是長在檀木上的菌菇。

只是可惜,這道精心準備的菜肴卻成了佛陀命里的最後一劫。可能是毒蘑菇,也可能是發霉的肉乾。

次日,佛陀走了沒多遠,就病倒了。

背部劇痛,饑渴難耐,皮膚潰爛。是夜,佛陀在拘屍那迦城外不遠的沙羅樹下幾近昏迷。

彌留之際,佛陀命弟子去了純陀家。佛陀要告訴苦命而心善的工匠,此事勿受驚擾,他的誠心和恭敬會助其修鍊成果,謝謝他奉上了佛陀在人間受的最後一次供養。

天黑了,佛陀告訴阿難今夜他將在此滅度。阿難以袈裟鋪在沙羅樹下,佛陀卧於上,雙目微閉。弟子們圍坐四周,等候。

佛陀也在等候,他欠了一個人情,還有一人未度。

拘屍那迦城裡住著一位名為善賢老婆羅門,時年一百二十歲,歷經人世滄桑,飽學梵教之法。他聽說佛陀在城外林中病卧,不久於人世,必在佛陀涅槃前求得一見,求教於他。印度佛教開創了印度宗教史上一個特別好的傳統——辯論。哲學理論,義理經文,認識不同就探討探討一番,越辯越明。佛陀的一生辯倒了無數婆羅門,從哲學邏輯上看,吠陀宗教一度被佛教體系逼到絕境,最後被逼著改革,成為了婆羅門教。

善賢來到林中,向阿難求見佛陀:我於法有疑,願見佛陀一決我意。

阿難推卻再三,未果,只能轉告老師。

善賢於是得見佛陀。佛陀一一為其解答,一直說到老婆羅門折服——如果你去讀經書會發現一處細節,卷首婆羅門對佛陀的稱呼是「瞿曇」,也就是佛陀的俗姓喬達摩;而到文末,他對佛陀的稱呼悄悄地換作了「世尊」,這是弟子們對他的尊稱。

在佛陀涅槃之前,他度了最後一位有緣人。老婆羅門即時斷除三界煩惱得阿羅漢果。

傳說佛陀當年苦修時,曾向善賢的老師學習,雖說未從他那獲得解脫之道,但佛陀允諾,日後若有所成,定會轉授給這老先生的後人。

善賢走後,夜已深了。

時候到了。

後世雖然尊迦葉為大弟子,但一眾弟子中與佛陀相處時間最長的卻是阿難。阿難事奉佛陀二十餘年,幾乎寸步不離。佛陀嘆他多聞強識,所傳經文,一言一句,一經於耳,便不再問。佛陀笑說,他所有秘密之言,唯有阿難能知。

但正是聰慧的阿難,卻在諸弟子中最不爭氣地哭了。他還未證悟,看不透別離。佛陀回憶起,當年迦毗羅衛國破城,釋迦族被屠殺,阿難也是這般嚎啕大哭——還反過來問老師:為何我們都是釋迦族人,我憂傷悲懼,而你卻笑顏如故?

佛陀的答案阿難至今不懂,他說:空。

阿難跪在佛前,忍不住淚水。後來,他的一生就是不斷回憶老師,回憶他說過的話,他教過的道理。所以我們有幸能夠讀到經文,會讀到阿難開篇那句「如是我聞」。

「老師,您痛嗎?」

「痛,也不痛。」

「空。」

悉達多王子死了。

涅槃寂靜。


寫印度教神話的時候,朋友們都能明白神話雖然反映著歷史和人性,但是單論故事本身,那些荒唐離奇的情節,都是假的!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反而能夠看得清楚宗教之中的許多道理,神話才有了理性思辨的樂趣,而不是迷信的狂歡。

佛教也是如此啊。相較於佛陀的略顯艱澀的哲學家形象,人們的確更喜歡那些飛天下地、刀山火海、降妖除魔的「神」。可是佛陀不是神,他是一個人,一位開悟的智者,他為人們提供的是理解世界、人生的認知體系,至於充滿神通妙樂、奇蹟荒誕的神話,都是後輩們添上去的傳奇。

試著去把佛陀當成一位老師,去學習他是如何理解世界、如何解釋人生的,試著去體會那種人才能有的感動。

一切的神話,都只是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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