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律面前,感情算什麼?
壹
「人為什麼要找另一半?」
第一次跟師父去提審,走在南京西路的街沿上,冷不丁間,他拋出這樣一個問句。
「怕孤獨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遇到事兒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吧。」
也許是對我「膚淺」的回答很不滿意,師父一路無話,徑直帶我走進看守所。
一個詐騙案,夫妻兩人僱傭了數個小工,通過撥打電話欺騙對方中了一個價值4000多元的最新款手機的方式,讓對方購買2000元的電話卡,然後給對方郵寄一個手機模型和只要20塊一張的「IP網路電話卡」。
典型的電訊詐騙。
在那個年代,善良的百姓們對互聯網的認識還停留在用「QQ聊天居然不要錢」的階段。對這樣的「誘惑」電話,幾乎沒有防範之心。
我們先提審了丈夫,作案時間、地點、手段、方式、金額、人數……師父一邊按照事先閱卷時寫好的訊問提綱逐個發問,一邊下筆如飛,快速記錄著,而我在旁邊翻看案卷里其他人的訊問筆錄。
不知道,不清楚,不太了解
這也是我第一次從對象嘴裡聽到了經典的「否罪三連」。
「如果你不知情,為什麼公司租賃合同上籤的是你的名字,收到的錢為什麼又進了你的卡上?」有備而來的師父,先打出一招。
「家裡事情都是我老婆在管,名字也許是她簽的,卡也被她拿走了。」對方繼續把球踢回來。
……
幾個回合的過招,對象就死死咬住一句,一切都是妻子操辦,自己不知情也沒參與。
雖然沒啥經驗,但是隱約覺得這樣下去,案子會越搞越複雜,偷偷瞄一眼師父,他還在奮筆疾書地記筆錄。
提審完畢,換人的時候,我把案卷翻開給師父看
諾,你看她老婆在公安的筆錄也是這麼說的
「家裡的事情都是老公在管,我不知道的」
呵呵
真是一對親夫妻。
就在我翻閱卷宗,嘖嘖感嘆夫妻二人如何儘力向對方身上「潑髒水」的時候,突然明白來時路上師父那個問題的深意。
我們為什麼要找另一半?
難道只是為了在彼此都身陷囹圄的時候,能不顧一切地踩著對方逃出去?
貳
我辦的第一個搶劫案子的主角,也是一對夫妻。
確切的說,是一個搶劫、窩藏包庇的案子。
丈夫路邊持刀搶了一個夜店下班的小姐800塊錢,然後買了條項鏈,然後把項鏈放在家中,又逃往外地。
一個禮拜後,警察在外地抓住了丈夫,然後通知妻子作為家屬來領取拘留通知書。
就在妻子在派出所里簽字辦手續的當口兒,前線偵查同志發來消息,把妻子給一塊抓了。
原來經過進一步偵查發現,這妻子在知道丈夫實施搶劫後,不僅在贓物項鏈藏在衣櫃里,還給丈夫買了張車票,指示他到外地姨夫家裡躲幾天。
好么,有一個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戲碼。
提審的時候妻子一直在哭,導致我筆錄多次沒法繼續進行下去。不過交代態度卻是很好,一五一十的全部和盤托出。
相反的是她的丈夫,對妻子窩藏包庇一節事實,始終予以否認。
「和她沒關係,是我自己把項鏈藏在大衣櫃里的。」
「車票是她幫我買的,但她只知道我要去姨夫家,根本不知道我去幹什麼。」
……
儘管我多次提示他,如果想要爭取從寬的機會,不僅要對自己的事情如實交代,也要對自己所知道的同案犯的情況如實交代。但丈夫態度很堅決,直到最後也沒改過口供。
開庭的時候,她平靜了很多,拿出一張紙,淡淡地念完自己的最後陳述,末了,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出去以後,我願意做牛做馬給被害人賠償道歉,爭取一個贖罪的機會」。
巧合的是,丈夫的最後陳述里,也用了一句:贖罪。
但不同的是,他說的是:「今後幾年要在監獄度過,沒辦法照顧妻子,希望能早日出去,向她贖罪。」
我正在惋惜他到最後一刻都不懂得幫自己爭取從輕處理的機會,同去的書記員小妹卻發現一個小小的細節:「他搶劫的那天正好是他妻子的生日」。
一瞬間我恍然大悟,這個突如其來的激情犯罪,也許只是抗爭於無力給心愛的妻子買一份生日禮物的惱怒與掙扎。
雖然他用了錯誤的方式方法,甚至連累了心愛的她。但對他而言,另一半的存在是為了昭示天下:
我寧願負了世界,也不會負你。
叄
好像和詐騙案子特別有緣,第三個要說的還是詐騙案。
一個老頭,60過半,一個老太,50多歲。倆人拿著自己和到處借來的親戚朋友的醫保卡,去各大醫院配藥,之後再以低價賣給藥販子,吃裡面的差價,騙醫保基金。
案子本身沒什麼問題。但是公安隨卷移送來兩人的基本資料卷,讓我好好琢磨了一番。
老頭子的前科、劣跡有接近一本卷那麼厚,從未成年開始打架、鬥毆,之後是賭博、嫖娼,還有一次是介紹賣淫。
在前科後面放的是老頭的病理資料,梅毒三期,心血管疾病,聽力受損。
而老太的資料相對薄些,但戶籍檔案里哪行多次賣淫被行政處罰的記錄,依然很顯眼。
而在婚姻狀態一欄,兩人一個是喪偶,一個是離異。
當然,他們的過去就是過去,我更關心的是案件的本身。
提審老太的時候,感覺特別費勁。因為她這些年來,不乏和司法機關打交道的「經驗」。所以對我的提問,她要麼裝瘋賣傻說不知道,要麼油嘴滑舌哄騙我問案情,要麼假聲假氣地哼哼說身體不好不能繼續下去,甚至板著臉控「控訴」司法機關辦案不力。
一去一回,耽誤了不少提審的時間,看守所里的警官等不及,知道我還要提審老頭,提前把人帶下來了,在走道那頭等著。
於是,在老太簽好筆錄轉身回監房的一刻,猛地看到迎面走來的老頭
真的就在一瞬之間,老太的眼淚就落下來了。
剛剛還在和我拍桌子叫板的潑辣女子,此刻掛著淚珠的臉上,竟顯得如此溫柔。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老頭子的臉,怔怔地問了一句:
「老頭子,你還好哇」
不許說話!我大聲制止他們。
「我還好的,你要照顧好自己哦」此時老頭老太眼裡只有彼此,哪聽得進我和看守的呵斥制止。
很快,老太被強行帶走。留下老頭呆在原地,眼淚還在打轉。
讓淚眼顫顫的老頭坐下,細細訊問後,我心中之前對他們之間的關係的疑問也慢慢找到了答案。
半路夫妻,老來相伴,互相扶持,共度餘生。
都年過半百了,為何還要找這另一半呢?
也許就是為了在這充滿心酸苦澀的人世間,有一個可以完全卸下防備,獲得安慰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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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面前最容易暴露人性。
忘記在哪裡看到一句,監獄是個培養「哲學家」的地方
因為整日整日地呆在這抬頭不見天日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問題都會被拿來反覆琢磨。
於是,那些真心的、假意的、平淡的、濃烈的感情,都會隨著當事人日復一日的思索,而被不斷醞釀放大。
為什麼要找另一半,有人為了排遣孤獨,有人為了完成任務,也有人為了身心上的滿足。
但最好的,或許莫過於那一份暖暖的思念,令我們知道,從此以後,這世上會有一個人,能夠無條件地給與我信任與寬慰。
就像一首小詩里寫的:
離開你的時候,我吃了很多苦
但只有見到你面的時候
眼淚才捨得傾巢而出
以上。
今日份的故事講到這裡。
對於感情這件話題,你又有什麼話想說的呢?歡迎留言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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