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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自得

攤開書卷,眾多的唐宋詩詞人里,有的放浪形骸,有的婉約清麗,還有的錚錚鐵骨,然而我獨獨偏愛東坡先生,這位世間閑客。我看他夜飲東坡,復醒亦醉,倚杖聽江聲;看他左牽黃牛,右擎蒼鷹,挽雕弓兮射天狼;看他放眼赤壁,明月清風,放歌兮把酒問青天。

知曉他的人都知道,經歷過三次巨大的貶謫,抱負滿懷的東坡,半生都在輾轉奔波於大半個北宋。然而他卻能在黃州偏遠的鄉間,咀嚼幾碟素菜,品味出「人間有味是清歡」的淡泊;他依然能在惠州的陋室,隔簾聽雨,享受「又得浮生一日涼」的意境;他依然能在杭州西湖,看桃紅柳綠,吟詠「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清雅。

東坡先生是一個不屬於紅塵的行者,漫步在山川河海間,只為了尋一縷清風,邀一輪明月,品一杯淡茶。得意時候,不需奼紫嫣紅,無須載歌載舞。失意時分,也沒有感懷哀慟,愁容自憐。他就這樣悠然地,在他的雲水生涯里,煮上一壺老酒,放幾碟小菜,換上寬袖大衣,對著明月,堪飲一番;他就這樣悠然地,在他的似水時光里,品出了釋、道、儒的雋永馨香,品出了世間閑客的榮辱不驚,怡然自得。

我喜歡東坡先生,恰是喜歡他的這份怡然自得。沒有了素菜和陋室的我們,在浮華的世界裡幾經輾轉,顛沛流離久了,落得滿身塵埃,難免意亂神煩,心浮氣躁。在匆匆行進的途中,錯過了太多的花期,遺失了太多的韶光,卻又整日哀嘆著人生的無趣與倦怠。

夢裡清歡,雲水聲寒,小巷煙雨依舊,樓台水榭猶存。那是柳永,一生行走在大宋官場的邊緣,踏不進的科舉之路並沒有消磨他的意氣與得意,他以傲視的才情,恣意點燃手中的湖筆,那幾多繾綣多情的清詞,於秦淮河的碧波上,似寒夜璀璨綻放的焰火,他笑道,「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是柳永的怡然自得。

洛陽城北,鹿車美酒,在醇厚香蜜的酒精里,有一處「不醉三年不要錢」的杜康小店。那是劉伶,削職為民,懶作詩文。然而他卻以一顆純粹自由的赤子之心走進《晉書》之「列傳」,走進《世說新語》,走進魏晉的竹林。

他乘著一輛鹿車,攜一壺酒,在鄉間的小路上來來去去,還叫人背著鏟子跟在身後,道:什麼時候死了,就地掩埋,一切從簡。世間那些繁瑣的禮法豈能縛住無所畏又無所謂的他?大概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這是劉伶的怡然自得。

人生的樂事大概不一定都是「久旱逢甘露,它鄉遇故知」,而或許在於泛一葉扁舟,飲一杯淡酒,賞一樹梅花,醉一輪明月,然後「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人生的樂事大概也不一定都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對於隨性者來說,一杯桂花酒釀,一場遊園驚夢,就是靈魂停泊的港灣,就足以讓他們手舞之,足蹈之,心悅之。

我總喜歡那些花草樹木,它們那般安靜地不知明年地生長,一有風吹來,它們就悠然自得地晃蕩起腦袋來,像是在咿咿呀呀地,伴著風的節奏唱著歌。我也總喜歡躺在夜晚的山坡上,溫柔的月光像一隻白色的肥貓,窩在我臂彎處,頭頂上是那些宇宙邊緣的星光,它們步履不停地抵達地球,快樂調皮地眨著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

這時候才發現,與其車塵馬足,不如行扁舟,賞垂柳,笑看一世風華。若自得,聽笙歌婉轉,看春光甚好,路人相引見紅枝,笑吟一首《南歌子》:

「日出西山雨,無晴又有晴。亂山深處過清明。不見彩繩花板、細腰輕。盡日行桑野,無人與目成。且將新句琢瓊英。我是世間閑客、此閑行。」

倒也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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