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韓國光州 :在另一個平行時空,龍捲風正瘋狂殘暴 (上)

走進光州之前,我有過許多想像,也有過許多想要做的事。

可是,當真正踏入這座病癒之城,

這個歷史語境早已荒涼的地方。

我原以為的激昂轉瞬即逝,

昨日與今日相連,

我只為我的遲到感到羞愧。

光州事件年表

1979年12月12日,軍界強人全斗煥發動「肅軍政變」之後上台,實行軍事獨裁統治。

1980年4月,工人以及學生走上街頭示威,浪潮洶湧。百名民主運動人士因要求民主而被逮捕、拷問甚至毆打致死。

1980年5月17日,全斗煥實行緊急戒嚴令,連夜空運戒嚴軍隊。

1980年5月18日,軍隊接到暗號為「華麗的假期」的作戰命令,向手無寸鐵的人群開火。

1980年5月27日,10天的抗爭被血腥鎮壓,只留下恐懼與痛苦。據不完全統計,207人死亡,2392人受傷,987人下落不明。

1987年6月,百萬韓國公民走上街頭要求改憲,期間仍有死傷。在內外壓力之下,政府被迫接受憲改方案,採用總統直接選舉制。全斗煥下台,獨裁統治結束。

1993年,總統金泳三將「518光州暴動」更名為「518民主運動」。

1994年,制定「518受害者賠償方案」,當事人及其家屬向軍事法院起訴全斗煥。

1996年,全斗煥因「叛亂、內亂首惡罪」以及「內亂目的殺人罪」被判死刑,光州事件在法律上徹底得到了平反。

201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委員會,評「518民主運動」為世界記憶遺產

灰色漩渦中心

「民主聖地」光州,過目難忘的名字彙聚了它所承載的意識理念,發生在上個世紀的光榮甚至是自負的歷史,令在無奈和無為中無所適從的我,一度羨慕不已。去光州,印證對記憶政治的判斷,在孕育人權鬥士的歷史空間中,感染全然的偉大。

這就是我的目的。

不理會旅行地圖上重點標註的高山紅葉、幽谷晨靄,我的光州之行,只和政治有關

早秋,並不是光州的旅行旺季,本是晴天居多的季節,到達時卻被不詳的烏雲籠罩。從汽車站出來,搭乘計程車到城市的東北角。走上陡坡,又沿寬約一米的小巷道走下台階。在保齡球館門口抽煙的青年,幫我找到了住處。這是一間很小的旅社,一切都是老式裝修風格,薄荷綠的木門,方格子的地板。走廊的光線昏暗,客廳的插座開關一閃一閃,刺鼻的金屬腥味停滯在空氣中。

所有冰冷的客房都開著門,我是唯一的客人

旅店前是縱橫交錯的巷道,秘密這個詞可以指向一切。我拿著地圖在城市間穿行,妄圖在被遺忘的角落裡對應遙遠的關聯,獲知光州事件的細枝末節。從小街拐進城區主幹道錦南路時,我一眼認出了這條著名的街道。

不是出於狹隘的地方主義,也不是天生的反抗心理,而是出於對權力壓制和屠殺殘暴的切齒狂怒,市民兵拿起了武器

戒嚴軍與市民兵在錦南路持續攻防

在照片、文字、影視作品中被無數次提及的錦南路,是當年風暴漩渦中心。整條街道的遺迹多達12處,從光州學生獨立運動紀念館開始,經過屠殺市民和學生的光州公園廣場,一直延伸到事發後接收大量傷者的光州紅十字醫院。在猛烈抵抗的時期,曾有200輛大小客車在整條路上緩慢前進,司機們以拉響警笛的方式加入示威隊伍。

5月20日,公交和計程車為主的示威車隊,佔領錦南路,這一天後被定為「民主司機節」加以紀念

工作日的清晨,錦南路並不如想像中人流密集,陰天的街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路過的公交車上,坐著冷漠地看向窗外的三兩個乘客。我想起在老照片中看到的火炬,曾經點燃整條街道的激昂與對抗,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紅色摺紙小馬

光州民主運動檔案館就在錦南路邊,這裡原是天主教會大樓,光州事件的首次靜坐示威發生於此。館門口豎立著一座青黃色的人像雕塑,他的個子很高,只能抬頭仰望才能看清臉上錯綜複雜的表情。在雕塑底下,幾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吵吵嚷嚷,不合時宜地比著「V」字爭相拍照。

雕塑底座寫著:「穿透靈魂的雙眼,注視著光州屠殺的悲劇」

我推開門走進去,當下沒有參觀者,展廳在一片黑暗中沉默。從一層右邊亮燈區域,走出一位老爺爺,他朝我點了點頭,把燈與音響打開。滾動的紀錄影像、口述錄音、照片繪畫、新聞報道、受害者遺物、政府文件……館內的資料極其詳實,儘管大多寫以韓語,但那些珍貴的寥寥幾句英文,足以讓我在凝視中徘徊。

1980年5月16日,三萬多名教授和大學生們舉著「太極旗」走上錦南路,檔案館的入口寫著,「民主的熊熊火焰從這裡開始」

一層的玻璃地板下,還原了屠殺後錦南路的一片狼籍。

鮮血、衣物纖維、煙頭、滿地主人不知所蹤的鞋履,像超現實夢境一樣逼真

?在展廳的二層,用藍色硬塑料製作的戒嚴軍假人,「行走」在道路的兩側。

士兵是直接從舊照片中摳下來的,強烈的現場感和穿透力衝擊著我

在展櫃裡面,存放著手無寸鐵的血肉,被國家機器碾壓的悲慘記憶。沾滿血跡的女性傳統韓服,哭泣的孩子抱著父親遺像的老照片,機關槍和空空的彈殼……

5月20日晚光州火車站,人們在拖車上發現兩具已經腐爛的屍體,親眼目睹殺人行徑的市民憤怒至極,更多人走上街頭

假士兵旁邊有一個展櫃空無一物,路過時我瞥見了玻璃反射中自身的軀體。它站在光影交錯的暗處,和這裡格格不入。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想要藉助這一切身在歷史深處,與人權鬥士們並肩的妄想,是多麼荒謬。如此大劑量的憤怒、傷痛與絕望,完全在另一個維度,是我永遠也無法體驗到的。

「孩子和婦女們,請你們活著出去,成為歷史的證人」(左)「再也無法忍受殘忍野蠻的暴行。所以你也,我也,我們拿著槍站了出來」(右)

「一起去光州吧,我們的弟兄正在死去」

一個大量攫取光明的上午,在檔案館悄然消逝。臨走時,我拐進一層的遊客信息中心,從自取資料架上抽出一本英文版的《光州日記——穿越死亡與黑暗的歲月》([韓] Lee Jae-eu著)。方才那個和我打過照面的老爺爺走近我,在書上放了一隻紙折的馬。他做了一個送給我的手勢,又用韓語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懂。

我凝視著黑白的封皮上這隻紅色的小馬,它就像一股燃燒著刺眼光芒的火焰,從暗夜所勾勒的洞穴里噴涌而出

藍色歷史證人

檔案館往南走大概200米,是全羅南道(道相當於中國的省)前政府。突破戒嚴軍封鎖線,「到道廳去」,是當時光州市民最為激昂的口號。從檔案館出來,我的步伐加快,也想快點「到道廳去「。

全羅南道前政府是27日最後的激戰點,後成為抗爭指揮部、市民收拾對策委等,市民共同體的活動中心

去道廳之前,必須經過噴泉廣場。廣場上的噴泉,因一張燃燒著火把的照片聞名於世。

那是5月16日,五萬餘大學生和市民聚在這參加「民族民主化盛會」,人們唱著國歌,請願的火炬照亮天際

這一天過後,天真的示威者們以為全斗煥政府會慎重考慮他們的請求。17、18日計劃不開展任何活動,靜靜地等待著答覆。可是,沒有人能想到,攜帶大量裝備準備實施鎮壓的戒嚴軍隊,已於夜間抵達光州。這是一支在戰爭爆發時,在敵後方地區用於應付非正規戰的特殊部隊,經過長期的艱苦訓練,戰鬥力全軍最強。18日那天,僅三十分鐘,這裡便血流成河。

第11空降旅團出動兵力162/1038(將校/士兵),裝備包括兵器M-16,化學武器CS彈、催淚彈、火焰放射器等

27日,市民兵在外圍的抵抗線,被2800餘名戒嚴軍突破,裝備簡單的市民兵,無力抵抗有坦克和直升飛機的戒嚴軍,抗爭徹底慘敗

把黑白舊照銘記於心,對於噴泉台自以為已非常熟悉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它的顏色是什麼。隔著兩條馬路遠遠看見它時,我有一些驚訝。在歷史中寫滿了悲愴的標誌性建築,居然是鮮快的藍色。不過,在秋季的廣場,這一抹明亮也黯然失色。年久的歲月爬上了明亮的油漆,幾道淡黃色的銹跡,詮釋了它落寞、破敗與孤獨的當下。人們匆匆而過,沒有人看它一眼。

噴泉台和鐘樓成了雖赫然在此,卻活在另一個平行時空里的,無法捕捉的虛幻物體

廣場上歷史的另一見證者,位於噴泉正對面的鐘樓,境遇同樣落魄。它的頂部已經泛灰,刻在上面標語也模糊不清。走近看,仍需要費力辨認,上面依稀寫著:「那些忘記歷史的民族,沒有未來」。

未來是什麼?我站在廣場中央四處張望。此時已是正午,烏雲依然霸佔著整片天空,天氣預報中的太陽高照,只是手機界面上一個虛擬的小太陽。這時,從全羅南道前政府,走出一隊看樣子已經開始青春煩惱的中學生。最後面的幾個孩子舉著「保護動物」的標語,稀稀拉拉地走過廣場。

廣場上沉默遊行的中學生,回答了我關於「未來是什麼」的疑問

(未完待續)

私信回復「光州」,獲取一部神秘影片的百度雲。

下期預告

歡迎掃射專註於深度旅行與電影評論的個人微信號:電影少女放浪記。

weixin.qq.com/r/nDi-p_7 (二維碼自動識別)

推薦閱讀:

TAG:平行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