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假的翟天臨,不知道中國的博士有多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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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靜媛 張夢真,設計師 | 趙鵬路,數據爬取 | 崔晉瑜

在微博熱搜連續盤踞數日之後,人們終於在前天等來了翟天臨

的道歉信。

信中,這位演員使用的公關話術使他成功地避免了使用「抄襲」來定性自己的行為,並且談起了自己讀博的初衷和取得的成績,試圖樹立誤入歧途而又迷途知返的形象。

與此同時,「中科大失聯博士遺體被發現」的新聞和翟天臨道歉信一起出現在熱搜中,這位已經讀博四年半的博士生,最終也沒能拿到孜孜以求的學位證書。

中國的博士越來越多了

博士難讀,但在中國,讀博的人一點也不少。

博士學位的授予突破1萬人規模,美國用了100年時間(1861-1961 ),而起步較晚的中國博士學位發展之初就開始了「一路狂奔」。博士學位的授予突破1萬人規模,中國僅僅用了17年時間(1982-1999)。

從1999年開始 ,中國的博士招生連續3年維持著近20%的增速。2008年中國超越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博士學位授予國。截至2017年,在校博士已達36萬,當年招生人數也突破8萬大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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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擴招背後,是政府宏觀政策的驅動。

中國研究生招生計劃由教育部、發改委等部門統一下達。各博士培養單位的招生錄取人數一般要符合國家下達的計劃招生數。

至今,研究生招生在政策的指向下仍維持「擴招」的趨勢。2018年8月27日,教育部、財政部、國家發改委聯合印發《關於高等學校加快「雙一流」建設的指導意見》中仍然提出要繼續擴大博士研究生規模。

博士畢業,真的好難

博士的規模在擴大,而博士的「延期畢業」是擴招帶來的惡果之一。

近年來,博士生的未正常畢業率相對穩定。2002年至2009年,中國博士未正常畢業率在60%左右徘徊,2010-2017年則穩居60%以上,波動中有小幅提升。不過考慮到博士生的大規模擴招,實際上博士的延期畢業已經相當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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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況下,高校對研究生畢業論文在數量上有嚴格的硬性要求。以上海交通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為例,在就讀博士期間,至少要在SSCI(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或CSSCI(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檢索的刊物上發表(或錄用)2篇與學位論文主要內容相關的學術論文。這是在讀博士進入學位答辯程序的必要前提。

博士擴招後,僧多粥少,在版面有限的指定刊物發表學術論文的競爭壓力更大、難度更大。

與此同時,研究生指導教師不僅缺人,水平也參差不齊。

博士擴招後,博導也曾因供不應求而規模「膨脹」。1999年,為了適應博士擴招大環境,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將博導審批權下放給了博士學位授予單位。在隨後的10年里,博導數量從1999年15656人迅速增長到2010年59291人。

博導數量的快速增加,中間少不了學術腐敗的事情發生。

近期,翟天臨的博導陳浥就被質疑僅有本科學歷。其實,博導「不合格」的新聞時有發生。2005年,吉林大學博導重新聘任,落聘者達5%;2007年,中南大學在自查中取消了5名博導的資格;2013年,武漢大學的「三無」博導「下崗待業」。

而一位學術水平高超的博導,在忙於自身科研的同時,也常常難以兼顧6、7個博士生。

有調查稱,一個博導平均要帶5.77個博士生,且導師與學生互動較少,每月只有1-2次。「聯繫導師需要蹲點」也成為普遍現象。在翟天臨工作室的第一份聲明中,辯稱其導師「以函授、進組指導等方式進行研究探討」,使得博士網友紛紛誠心發問——這麼好的導師,上哪去找?

如果選了人品欠佳的導師,成為廉價勞動力且不談,艱辛的博士生活給博士在日常生活以及精神世界都可能帶來種種折磨,更有甚者不堪重負,選擇結束生命。上文提及的中科大博士,以及去年跳樓的武漢理工大學研究生陶崇園等,便是這樣的例子。

「沒有延期畢業的碩士,沒有正常畢業的博士」,難怪熬夜趕論文到「頭禿」的博士生們對學術不端的翟天臨忿忿不平了。

博士畢業了,工作上哪找?

博士學位已經接近於學位制度的象牙塔尖。

然而,當下博士教育的首要目的不僅僅是「培養學術人才」,也在滿足社會對「具有博士學位人才」的需要。博士扎堆出現的高等院校、醫療衛生等行業,「博士」已成為晉陞和評職稱的一項硬性條件。

以東部、中部及西部三所同類型985高校為例,可以大體了解博士畢業生的就業去向。

無論是上海交通大學、華中科技大學還是處於西部腹地的西安交通大學,博士畢業生就業以「學術就業」為主,到「醫療衛生單位」、「高等教育單位」與「科研設計單位」的就業比重均佔到六成以上。餘下四成左右分布於「國有企業單位」、「民營企業單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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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生在與科研相關的「學術就業」領域有著天然優勢。但儘管如此,老牌本科高校基本人滿為患,新建本科高校博士師資儲量逐漸增加,對博士的需求越來越小。1995年至2008年,進入高校任職的博士生比例從59.8%下降至46.1%,進入科研院所的博士生比例從16.9%下降至8.3%。

高校引入博士師資的門檻也水漲船高。

一項對65所高校聘任博士人才的研究顯示,有16.2%的高校對引進的博士生有第一學歷歧視,要求必須為全日制統招本科;有8所學校要求引進的博士其本碩博專業必須相同或相近;約一半的新建高等院校要求引進的博士在40周歲以下;有14所高校對引進的博士的學術能力提出明確要求;有三所高校對引進的博士的畢業院校檔次、導師名望提出要求,優先錄取985與211類高校博士生。

博士教育規模的急劇擴張之後,學術勞動力市場逐漸飽和,博士畢業生開始出現「穩定的遠離教育和基礎科研職位的趨勢」,進入「非學術」就業市場,與研究生、本科生、專科生等同台競技、角逐同一個飯碗。

這樣的競爭看似穩贏,但讀完博士,不少人也快30歲了。身邊的同齡人或許早已買房買車、結婚生子。而博士生在校時只能拿著每年13000-15000的國家補助,畢業後還要和摸爬滾打多年、社會經驗豐富的同齡人競爭。

儘管有了工作,但博士的收入也未必儘是高薪。

2011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博士發展現狀》一書中調查數據顯示,博士平均每月可支配收入低於3000元的佔37.5%;3000元至4999元的佔40.9%;5000元至9999元的佔16.1%;高於1萬元的佔2.3%。

不同學科之間收入也存在較大差異,農學博士「最窮」,經濟學博士「最富」。農學博士每月可支配收入不足3000元的比例達54.3%,而每月可支配收入比例最高者集中在經濟學博士。

超長學制下好不容易艱難畢業的博士生,在一線城市找份體面工作也並不容易。除了年齡歧視,還有嚴重的性別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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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以來,「女博士」被社會賦予各種刻板印象和負面色彩,尤其在婚戀市場中,「女博士」幾乎是「剩女」的代名詞。然而,畢業生中女博士的比例並未因此下降,反而穩中有進,近三年保持在40%左右。

超長的學制使「年齡」成為阻礙女性獲取更高學位的重要原因,而「年齡」背後所隱含著社會期望的生育責任和家庭責任。毫無疑問,女博士群體需要比男博士承受更多的壓力。

我,博士,禿頭

夜以繼日的科研,遙遙無期的畢業,微薄的補助,家庭的壓力,你可能已經可以感受到到博士道路的艱辛。

既然博士生都這麼難了,為什麼還要讀博士?

2017年,一項由頂尖科學雜誌《Nature》發起的對全世界5700多名博士萌新的調查顯示,將近80%的受訪者讀博的原因都與學術或研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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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滿懷著赤子之心,夢想在學術界擁有一席之地。理想光鮮亮麗,然而壓力如此真實又殘酷。39%以上的受訪者有抑鬱或者焦慮癥狀,這一數據是正常人群的6倍以上。且主動求助的人不足一半。

基於此,我們爬取了知乎問題「讀博壓力有多大?」下的一千多個回答,想看看中國的博士壓力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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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到,中國的博士最大的壓力來源於「自己」,其次則是擔心「畢業」,除開學業、工作相關的「導師」、「論文」等,還要擔心家庭——「孩子」、「結婚」、「父母」,還要自覺或不自覺地與「別人」、「同學」比較,還可能時常被提醒自己「女博士」的身份。

而作為革命本錢的「身體」,被安放在上述所有因素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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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博士生涯的也不止焦慮和抑鬱,痛苦、擔心、孤獨,還有問過的無數個「為什麼」、無數次「失眠」、「崩潰」甚至想到「死」。但即使這樣,其中也仍夾雜著「希望」與「幸運」。

學術之路難走,博士畢業更難。有人賠上青春苦讀為畢業,卻還有不少人走「捷徑」,輕輕鬆鬆就當上了博士。

翟天臨不止一個,學術造假傷害最深的,還是那些壓力大到英年早禿的在讀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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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Many junior scientists need to take a hard look at their job prospects. (2017). Retrieved f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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