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含的《失樂園》，房思琪的《復樂園》

看一會書，氣的把書扔了，撿回來再看，嘆氣，再扔，再撿回來，反反覆復。我的身體彷彿也長出來了無數的眼睛，他們一邊看書，一邊流淚，唯獨我自己真實的眼睛充滿了迷惑。有一天讀到深夜，關了燈，風在房間里闖蕩。睡不著，腦里奔跑著13歲的房思琪，她的背後是黑夜撐腰的惡狼一般的李國華——老師…

林奕含的文字太美了。

讀書時我彷彿看到，受傷的小鹿在林中踱步，身上卻掛著血跡，眼神里流露的，是純真與無辜。讀她的詞句，就像赤腳走在小溪里，陽光從溪面折射到眼睛裡，晃得睜不開眼。五光十色的鵝卵石，優雅的躺在溪床上，硌在腳底板上，傳來鑽心的疼。文字那麼美，寫的故事卻又這麼悲涼，不知道林奕含在每天伏案8小時寫作時，流了多少眼淚，不知道她承受著這麼大的痛苦的同時，怎麼還能鎮定的編織出這清晰的故事，也許是她靈魂出竅的時間太多次，這個故事她旁觀太多遍，早已成竹在胸。

作為一個91年的年輕作家，她彷彿有無限潛能，你完全不知道她未來的上限在哪裡，但事實是她——已沒有了未來。讀書的時候，我無數次的篤信思琪沒有瘋，伊紋會和毛毛先生過上幸福的生活，而林奕含也沒有自殺。即使現在，寫下這篇讀後感的時候，我仍然相信她們都還完美的存在。

「我怕消費任何一個房思琪。我不願傷害她們。不願獵奇，不願煽情。我每天寫半個小時，寫的過程中痛苦不堪，淚流滿面。寫完以後再看，最可怕的就是：我所寫的、最可怕的事，竟然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寫。女孩子被傷害了。女孩子在讀者看到這段對話的當下也正在被傷害。而惡人還高高掛在招牌上。我恨透了自己只會寫字」

其實不是的，就像心理師所說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里有一種密碼。只有處在這種處境下的女孩才能解讀那密碼。就算只有一個人，千百個人中有一個人看的，她就不再孤單的了。

更重要的事，這本書會影響我們所有人。

【故事情節】

已婚補教名師李國華已經五十歲了，誘姦十三歲的房思琪之前，狩獵學生的經驗已經非常豐富。在初次性侵後五年，與思琪情同靈魂雙胞胎的劉怡婷，接到警局通知，去帶回神志不清，被判定瘋了的思琪。透過思琪的日記，怡婷得知思琪五年中的所見所思。五年伊始，嫁入錢家的伊紋，是少女們的忘年交，但在李國華的用計下，將其「文學保姆」的位置，讓給李國華。二十餘歲的她，是丈夫家暴的沉默受害者，如此懦弱的女前輩，形成少女弔詭的守護者。在思琪與伊紋之間，存在某種「不幸的平等」。儘管伊紋的關懷，是思琪的一線希望，但在李國華對思琪的暴力加劇之後，終究未成救援。伊紋鼓勵怡婷不忘思琪之痛——儘管不知內情的眾人，尊敬李國華如初，並將思琪瘋掉一事，歸咎於伊紋讓她們「讀太多文學」

【讀後感言】

幼女被教師誘姦，少女被丈夫家暴，思琪、怡婷、伊紋、毛毛代表的善良的人，艱難的對抗這個黑暗的世界。風暴的中間，看似只有房思琪們與李國華們，只有伊紋和一維們，其實不然。任何暴力都是社會性的，強暴和家暴，之所以壞人屢屢得逞，好人凄慘受害，這其中夾雜著的，不只是侵犯者和受害者，還有社會的罪惡與冷漠。

我把書里的人劃分成四種。

01施暴者

李國華在狩獵思琪之前，早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在教師這樣一個受人尊敬的外表之下，他是一個吃相難看的惡狼。從第一個女孩餅乾開始，她知道了女學生因為尊嚴和無知，在被性侵後，不但不會告訴別人，還會乖乖的回到他身邊，任他擺布。學生們尊敬他，認為老師是沒有性別的，他卻把她們當成一排排等候他寵愛的女性。思琪的眼裡，他是高大上的儒，是未來丈夫的模樣，無法不信任的能夠整篇背誦《長恨歌》的老師，在她13歲的時候剝下她的衣服卻說是因為「愛她」的老師，雖然這些話，他對不同的小女孩說了多少遍。

老師的課不在課堂，卻在小旅館、小公寓之間徘徊，老師的愛是剝光你的衣服不損壞一顆扣子，是插入你的身體幫你擦乾血的溫柔。老師的關懷是一邊溫良恭儉讓，一邊把你壓在玻璃上。

李國華並不是獨狼，補習班的老師們都深諳其道。幾個中老年男人坐在一起交談，興緻勃勃點評著自家案板上被屠宰的羔羊，哪裡還有道德和人性呢？

比起李國華，錢一維是另一種光明存在的詭異。四十歲的富家公子娶不到老婆，是因為他喝醉了就打人，打跑了自己幾任前女友。後來，甚至差點打死懷孕的伊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錢一維的惡在明處，明到樓里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惡習，明到他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劣性，但是這些對他絲毫沒有影響，他照樣過著光輝亮麗的富家公子的生活，人們在背後譏諷伊紋夏天穿長袖的同時，選擇性的漠視了背後的施暴者——錢一維。

李國華的惡在暗處，錢一維的惡在明面，但是大家都相安無事，不以為然。

02 助暴者

她們樓里住著一個張太太，女兒多三十歲也嫁不出去，她寧肯女兒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要嫁給錢一維去挨打。可是等她女兒嫁出去以後，她立馬歡天喜地的把伊紋介紹給了錢一維。合著別人挨打就不是打，別人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

補習班裡有一個女班主任叫蔡良，也會誘引幾個小男孩，還會給男老師們搭個橋。女孩郭曉奇就是她送上開往李國華小公寓的計程車的，美其名曰「李老師要給你單獨補習，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她幫李國華們打消了小女孩們的戒備心，用自己班主任老師的名義，做著助紂為虐的惡事。

無論是張太太，還是蔡老師，助暴和施暴，沒有什麼區別，都該下地獄！然而還有一群人，更為可怕。

郭曉奇發現自己被老師背叛和欺騙後，在網上發帖揭發他。本以為會有網友仗義執言，給她公平正義。實際上換來的是無盡的污衊和嘲諷：收了不少錢吧？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不要臉...... 百十年過去了，我們還是魯迅筆下伸著脖子看殺頭的冷漠看客。

「在這個人人爭著稱自己為輸家的年代，沒有人要承認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輸家。那種小調的痛苦其實與幸福是一體兩面：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嘴裡嚷著小小的痛苦——當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面前，他的安樂遂顯得醜陋，痛苦顯得輕浮」

03 受害者

你還記得你13歲的時候在幹嘛嗎？13歲的房思琪，在書櫃邊被自己尊敬的老師，插進自己的嘴裡。「他硬插進來，而我卻為此道歉」。她反抗，她掙扎，她想去死，又掙扎著活下去。、

活下去的辦法就是，相信老師說的「我這麼做都是因為太愛你」，如果她愛上了老師，那麼，也許這就不是罪惡了吧？老師文學的語言，欺騙的愛，成為拴住小象的木棍，5年的時間，每周一次的苟且，她逃不掉。被老師帶著去小旅館，又去小公寓，去任何有床的地方，最後的結局是被老師綁成一隻螃蟹拍照，寄給另一個受傷的女孩郭曉奇。

有時候她在咖啡館等老師，盼著老師快點來，這感覺就像偏科的學生盼考試，快點過去吧，過去了心裡的石頭落下了。可是真的過去了了嗎？李國華不在的時候，她害怕睡覺，一閉上眼就覺得他插入了她，黑夜裡無數的手在摸她，她開始瘋狂的酗咖啡，開始失憶，開始無緣無故的發脾氣。別的男生追求她，她都笑笑拒絕。別人說她是高冷，她內心流著淚說，是我配不上你們。別人還在嬉笑成長的時候，她的人生已經開始枯萎了。

房思琪也只是眾多受害少女的一個。餅乾是李國華第一個誘姦的學生，李國華打她，粗暴的佔有了她。精神失常的她回到老師身邊，又被老師無情的遺棄。郭曉奇是另一個房思琪，她也被老師無情的拋棄，於是她放蕩的成了學校里任人宰割的羔羊，她濫交，她可以一邊被人騎在身上一邊專心的看著電視。郭曉奇反抗，辨明過，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最後退學的她，希望著未來能遇到一個可以接受她的男朋友。

可是她做錯什麼了嗎？她本應該擁有美好的未來，為什麼要乞求上天呢？她沒有對不起誰。

伊紋出嫁之前，幻想著教書育人，與文學為伍。嫁人之後，她成了家暴無言的受害者。莎士比亞也許可以擦乾她的眼淚，卻不能擦掉她身體上的傷痕，更不能還給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無數次哭訴著「你不能在下午上我，晚上打我」，除了換來笑笑的道歉，和深夜的毒打，別無二樣。

伊紋說的沒錯，不能因為我愛你，你就可以隨便傷害我。

04 失責者

我們痛斥李國華、錢一維時，是不是也該罵一罵受害者身邊的爸媽和朋友？

房思琪被同樓的鄰居性侵五年，爸媽不知不覺，好友不知不覺，伊紋姐姐不知不覺。房思琪和媽媽討論「我們家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遭到敷衍的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思琪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還沒開學。 她試探的和媽媽說「聽說學校里有女同學和老師在一起了」，媽媽反口就是一句「誰呀，這麼小就這麼騷？」從此思琪在父母面前閉了嘴。 她告訴自己的心靈雙胞胎怡婷「我和李老師在一起了」的時候，怡婷的第一反應是「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是什麼讓覺得「誠實就是只要向媽媽坦誠，打破了花瓶也可以驕傲」的思琪緘默的？

沒有人相信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也需要性教育，沒有人相信老師和學生「在一起」了，是老師的錯誤，不是小女孩的騷。

甚至當郭曉奇把事情和盤托出的時候，她的父母還在為「破壞了老師家庭幸福」而深深自責...何其可悲啊！

悲劇在你身邊發生的時候，你漠視，你沉默，你就是幫凶。

傷害她們的是李國華們，封住她們口的除了無知的自尊心還有父母的麻木，剝奪她們人生道路的是人們口無遮攔的惡，和醜陋的目光。

林奕含的失樂園，房思琪的復樂園

書里分了三章，不同的視角。《樂園》是怡婷的樂園，《失樂園》是思琪的人生，《復樂園》是伊紋的好命。我想怡婷也好，思琪也罷，還有伊紋姐姐，都是林奕含痛苦的分身，樂園—失樂園 是她的人生，復樂園是她希冀的美夢。

借用伊紋姐姐給怡婷說的話收尾，我想這也是林奕含想告訴大家的話：

怡婷，你才十八歲，你有選擇，你可以假裝世界上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假裝從沒有小女孩被強暴，假裝思琪從不存在，假裝你從未跟另一個人共享奶嘴，鋼琴，從未有另一個人與你有一模一樣的胃口和思緒，你可以過一個資產階級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裝世界上沒有精神上的癌，假裝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有鐵欄杆，欄杆背後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裝世界上只有馬卡龍，手沖咖啡和進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選擇經歷所有思琪曾經感受過的痛楚，學習所有她為了抵禦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從你們出生相處的時光，到你從日記里讀來的時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學，念研究所，談戀愛，結婚，生小孩，也許會被退學，也許會離婚，也許會死胎，但是，思琪連那種最庸俗、呆鈍、刻板的人生都沒有辦法經歷。你懂嗎？你要經歷並牢牢記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緒，感情，感覺，記憶與幻想，她的愛，討厭，恐懼，失重，荒蕪，柔情和慾望，你要緊緊擁抱著思琪的痛苦，你可以變成思琪，然後，替她活下去，連思琪的分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怡婷和伊紋，遇到美好的事物都會想到思琪，都會難過。到最後，一個房思琪瘋了，一個林奕含死了，書里的悲慘現實中也有，那我們該怎麼選擇呢？除了選擇替她好好活下去之外，還要做一個為了正義和光明勇敢發生的人吧。

這本書是林奕含的《失樂園》，也是千百個房思琪的《復樂園》，希望看到這本書的人，都能對惡的事，不再沉默，願所有的愛，都在陽光下。

公眾號：麋鹿先生，歡迎關注

http://weixin.qq.com/r/iDgKEjfECWp2rXNx922a (二維碼自動識別)

個人微信：carpediem-wings，加入我們的讀書群吧！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