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的基督教徒,他們生活得還好嗎,與穆斯林關係又如何?

-1- 吃什麼當然很重要,但和誰一起吃,吃飯的心情怎麼樣,往往更重要

在巴勒斯坦常駐期間,辦事處周末中午基本都會聚餐。

有人認為在所有的快樂中,吃喝是第一位的,而最大的不幸則在於沒吃沒喝。

而我認為,麵包重要,精神食糧也一樣重要。麵包填飽肚子,精神的滿足給人活著的意義。

畢竟人不是只會吃吃喝喝的行屍走肉。

周末聚餐是件樂事。

吃什麼當然很重要,但和誰一起吃,吃飯的心情怎麼樣,往往更重要。和辦公處同事和領導聚餐,更像是所謂的「團隊建設」,對我而言其實是件彆扭難受的事情。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吃飯來得自在。

不過飯還是要吃的,況且是不用自己掏錢買單的免費午餐。

聚餐選在拉姆安拉最好最有名的餐廳,有「之一」——Darna,阿拉伯語的意思是「我們的家」。

烤羊肘子是Darna餐廳的招牌菜,想吃的話需要提前預定。餐廳會提先腌制好小羊腿,在食客光臨前就開始小火慢烤。

烤好的羊肘子上撒著一層烤杏仁片,鮮嫩多汁,瘦而不柴。(當年還智能手機,以及吃飯拍照的風俗,還沒有普及,so, 圖片欠奉)

羊肘子雖好,但吃多了會膩。

大家喜歡選擇薄荷檸檬汁來搭配烤羊肘子。薄荷檸檬汁是一款非常具有中東特色的飲品。

Darna的薄荷檸檬汁是鮮榨的,綠色的薄荷葉沫子沉在白色半透明的檸檬汁中,真材實料,不放糖的話味道酸得驚人,很健康,也很解膩。

有同事點了啤酒。我嘗了一口,沒有多喝。我一喝酒就會心跳加快,皮膚髮紅刺癢。據醫學知識,喝酒容易臉紅的人,身體代謝酒精的能力有問題。

為了健康,我只好淺嘗則止,甚至滴酒不沾。

這款啤酒很特別,竟是在巴勒斯坦當地釀造生產的,品牌叫作Taybeh,阿拉伯語的意思是「好的、上佳的」,酒瓶標籤上的廣告語正是The Finest in The Middle East,自信地宣稱:這是中東最好的啤酒。

Taybeh啤酒產自約旦河西岸的Taybeh鎮,直接把產地名當作品牌名,如同中國的青島啤酒。

這個鎮子似乎還沒有中文譯名,那麼,我就將它稱作太北鎮好了。

品嘗過Taybeh啤酒後,我對產啤酒的太北鎮產生了興趣和好奇。

巴勒斯坦,啤酒,巴勒斯坦竟然還產啤酒?

我很驚訝。巴勒斯坦是伊斯蘭教地區,而伊斯蘭教禁酒,認為飲酒和賭博都包含大罪。

喝酒都是禁忌,何況產酒?

-2- 巴勒斯坦的基督教徒

原因不難解釋,情況是這樣的:除了占人口絕大多數的穆斯林,巴勒斯坦還生活著不少基督徒。

太北鎮是巴勒斯坦的一座基督教城鎮,居民基本上都是講阿拉伯語的巴勒斯坦基督教徒。

而基督教徒喝酒、產酒都沒有問題,並非禁忌。

況且葡萄酒與基督教淵源深厚,被視作「聖血」,《聖經》中還記載了耶穌在婚禮上將水變成葡萄酒的事迹。傳教士傳教的同時,將葡萄酒帶到了世界各地,中國的葡萄酒業亦是起源於此。

歷史上,巴勒斯坦是《聖經》中記載的迦南地,是基督教的發祥地。

兩千多年來,一直有基督教徒在此生活。

後來,伊斯蘭教的傳入,虔誠的基督徒在寬容的伊斯蘭環境中仍然堅守信仰,經過幾個世紀的民族共處與融合,他們能講阿拉伯語,熟悉伊斯蘭及阿拉伯文化,被認為是阿拉伯人。

除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黎巴嫩、敘利亞、約旦這幾個地中海東岸的國家也生活著不少阿拉伯基督徒。

而今,由於移民、出生率降低等原因,巴以地區的基督徒人數大幅減少,只佔到人口的2%左右。

耶路撒冷、以色列北部的拿撒勒市及加利利湖周邊城鎮,這些和耶穌基督生平事迹有關的地方,生活著眾多以色列籍的巴勒斯坦基督徒。

在巴勒斯坦境內,基督徒主要聚居在約旦河西岸的伯利恆和拉姆安拉兩地。

西岸每100個居民中,約有8個人是基督徒,其他的居民基本上是穆斯林和猶太定居者。

甚至在加沙地帶,也有巴勒斯坦基督徒的存在,但在保守封閉的社會環境中,加沙基督徒作為極少數派生活很艱難。

比起加沙,西岸的社會風氣世俗、開放的多。雖然時至如今,基督徒也已成為少數派,但他們受教育程度普遍比較高,更加富裕,更加有資源,屬於社會中產階層,不少人還是政界、商界和文化界的精英,一些基督教家族在西岸頗有影響力。

巴勒斯坦基督徒主要信仰東正教和天主教,小部分人信仰新教。

-3- 基督教分幾種?

廣義上,基督教包括東正教、天主教、新教三大教派。

公元3世紀,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國教。羅馬帝國分裂後,基督教於11世紀形成以羅馬城為中心的天主教會,以及以君士坦丁堡為中心的東正教會。

新教是16世紀德國牧師馬丁·路德發起的宗教改革後興起的教派。按字面意思理解,「新教」就是指新生的教派,我理解其為升級版的基督教。

在中文語境中,基督教是指狹義上的「新教」,含義並未包括基督教的全部教派。

我在來巴以地區之前,對基督教一知半解,略懂皮毛,在那裡參觀了不少教堂,慢慢發現不同教堂外部的建築形式,內部的裝飾都是不一樣的,而這些區別背後有著深層的歷史文化原因,真可是一個關於宗教史的宏大學術課題。

-4- 拉姆安拉的教堂

我到拉姆安拉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就發現了城中的一座教堂。

那是一個陽光耀眼的早晨,我帶著探索新生活環境的勇氣,繞過垃圾堆,吸著尾氣,小心避開急速行駛的汽車,漫無目的地走在舊城中狹窄的路上,走著走著,就看到了一座教堂。

拉姆安拉舊城頗有幾分歷史文化的風韻,很可惜,城裡路窄,車多,樓破,建築年久失修,略顯破敗。

石頭房子古老滄桑,看得出,牆最初是米色,但積年累月,風吹雨打,已有一層污垢,再加上一層層斑駁殘破的海報以及歪歪扭扭的標語口號,看著真臟。

教堂很漂亮,周邊環境也整潔,像是小小一片凈土,這可能是吸引我走過去的主要原因吧。

教堂外有一塊操場,其上豎著籃球架,四周是白色石牆的樓房,應該是一所學校。

教堂是哥特式建築,有兩座對稱的塔樓。入口上方立著一尊聖母像,眼神悲憫而柔和,俯看進進出出的眾人。顯然這是一座天主教堂。

四周沒什麼人,很安靜。我推開門走進了教堂,裡面也沒有人。

進門後,一側是點點的燭火和聖水盂。大廳左右兩側牆壁上彩繪著耶穌受難像,正對面是耶穌復活的壁畫,幾縷彩煙從地上升起,耶穌張開雙臂飛向天空。畫像上方是一行阿拉伯語寫的經文。

然後,我看到一位大媽從側門走出,拿著抹布擦拭長椅。我便和她搭起了話。那時,我還沒搞清巴勒斯坦基督徒的問題,尚驚訝於「原來這裡還有教堂」的驚人發現。

大媽很友善,同我一起坐在長椅上,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

「教堂什麼時候建的?」我問。

「1887年。壁畫是個義大利的藝術家去年新畫的。」

「在拉姆安拉的基督徒多嗎?生活還好嗎?」我又問,像是個下基層考察民情的幹部。

「基督徒不多。生活不好,不自由,以色列甚至不讓我們在復活節期間進入耶路撒冷。」

本以為大媽會談收入低、錢難賺、生活條件差、基礎設施差、物資不豐富、孩子上學難、老人看病難等社會民生的話題,但大媽沒有,也許看我是個外國人,大媽還是談起了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佔領、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權利的限制。

在這一個問題上,巴勒斯坦人一致對外、同仇敵愾。我不想多談政治,也不知道是該進行譴責,還是該表達同情,只好「啊啊」地表示驚嘆,或者「嗯嗯」地表示附和。

繼而二人無語。我不知該怎樣繼續話題,隨後起身告辭。

-5- 開放的教堂,封閉的清真寺

我在拉姆安拉的業餘生活,多是在百無聊賴中度過的。

又有那麼幾次,趕上天氣好得讓我覺得不出門像是在糟蹋人生,我再次走到了舊城閑逛。舊城還是那樣,混亂、破敗,卻帶著幾分混亂的熱鬧和破敗的美麗,異域感十足,而且治安良好,讓我毫不擔心安全問題。

我逛著逛著,愈發感覺孤單與落寞,我又繼續問那個我已經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我為什麼要生活在這裡?

蒼天無言,大地不語。上帝也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孤獨的日子裡,教堂是又去過幾次的。

有一次,碰到教父在用阿拉伯語講經佈道,我基本什麼都聽不懂。

還有一次,撞見一對新人正在舉行婚禮。捧著新娘婚紗後擺的小女孩頭髮濃密,睫毛長長,可愛得像是從畫冊或電影里走出來一樣的。

我是個局外人,無法融進這些或神聖或喜悅的氣氛,看過一兩次,就沒了興趣,不想再去。只是感覺教堂對外人都是開放、歡迎的,進門沒人阻攔,沒人盤問,讓孤獨的人能有幾分歸屬感。

城裡清真寺也是有的,不過我對清真寺一般敬而遠之。況且非穆斯林要進清真寺也並非易事。

-6- 女士你為何哭泣

還有一次比較特別。

那天,拉姆安拉華燈初上,晚風微涼。我也忘了自己是怎樣的無聊孤獨,又是怎樣再次逛到了那座教堂。教堂外操場的石階上,獨坐一位中年女子,穿著優雅,正在抹淚哭泣。

而我,竟然突兀地問人家為何憂傷。可見封閉的環境中,人會多麼多麼地渴望交流。

「哦,你好。」女士有些尷尬,卻依舊優雅,拿起一方手帕拭去眼角的淚水,禮貌回答我說:「我想起了我的祖父,想起了他當初創建這座教會學校的艱辛。再次回到故鄉,想到過去的一切,就忍不住想哭。」

「那麼,你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們是美國密西根來的,每年復活節期間都會回來看看。」

「為何移民去了美國呢?是因為巴以間的戰爭?」

「嗯。但不完全是,一些巴勒斯坦基督徒在戰爭前就移民到其它國家了。」

她身後的一間屋子亮著燈,一群人正在聚餐,其樂融融。一個留絡腮鬍子的瘦高男子走出門,和我打了招呼,嘴角掛著一個不打折扣的熱情微笑。

女士轉頭看了他一眼,「我過一會兒就進去。」又轉過臉來對我說,「我們在聚會呢,你願意一起參加嗎?」這女士真有禮貌。

我識趣地說:「不了,謝謝,我該走了。」

末了,我和她說,我來自中國,做中東問題研究,正在巴以地區遊歷考察,謝謝你回答我的問題,再見。

我撒了個無奈的謊言。

我也多麼希望自己其實是個學者,拿著一筆經費,做自己喜歡的研究,在巴以地區短期遊歷,實地探訪,田野調查,然後帶著答案或是更多的疑惑,離開。

可是,現實並非如此,常駐生活封閉而壓抑,我不能行動自由地做喜歡的研究,對當前生活狀態深感失望,甚至下意識地用謊言來掩飾真實的複雜敏感的身份。

想到無奈的現實,我也有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大哭一場的衝動,可是,淚腺像被堵住似的,想哭卻哭不出來了。

不對,我不該哭,眼淚有什麼用,什麼也不能改變。

-7- 拉姆安拉社會多元,包容,穆斯林和基督徒關係和諧

拉姆安拉還有另外幾座教堂。這些古老教堂的存在證明拉姆安拉曾是座基督徒聚居的城鎮。

雖然今天基督徒人數大為減少,但他們仍有不小的影響力,而且與占人口絕大多數的穆斯林關係和睦。

另外一座教堂是東正教堂,有著東正教堂標誌性的圓形穹頂。

教堂內部金碧輝煌,燈光與燭光交映,牆壁和天花板上畫滿了聖像畫,這門源自拜占庭帝國又在古俄羅斯發揚光大的古典藝術,專門描繪聖經故事和基督、聖母、天使、聖徒等形象,而且總能在其中發現主題為聖喬治屠龍的壁畫或浮雕。

東正教牧師頭戴黑色的高桶圓帽,蓄鬍子,胸前佩戴聖象,和天主教堂的牧師也也有很大區別。

雖然信仰同一位神,可不同的教派,從形式到內容都有明顯差別,宗教沒那麼簡單,與歷史、文化、政治、地理緊密交織。

看到這些教堂,我覺得高興與欣慰。

這和宗教信仰無關,而是因為我感受到拉姆安拉社會多元,包容,穆斯林和基督徒關係和諧,一切說明這個我寄居的地方還算和平安寧,還有發展的希望。而且有教堂存在的基督區往往都比較乾淨、整潔、安靜,讓我喜歡。

作為約旦河西岸知名基督教小鎮,太北鎮當然無法讓我忘記。

這個小鎮會是什麼樣子,是一處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嗎?我常惦記著找個機會去那看看。

不能去的話真是遺憾可惜。

巴以地區是個有魅力和魔力的地方。我對這裡的探索欲,在好奇心與想像力的驅動下,像野火燒不盡的草一般在心中滋長,撓得我心裡直痒痒。

——未完待續——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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