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利與張紫妍:站在同一個故事的兩端

2019年1月28日,一名男子在Burning Sun夜店門口被保安毆打,全身多處受傷,左側三處肋骨骨折。事後Burning Sun官方宣稱,該男子是因為騷擾女性才被保安驅逐。夜店本就是慾望交織的羅網,人人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發生打架鬥毆也並不鮮見。然而,這場看似偶然的鬥毆,卻成為了蝴蝶效應

的開端,最終引發了韓國娛樂圈一場地動山搖的「海嘯」。

最初,此事引發公眾憤怒的點,是鬥毆時警察的所作所為。他們先是在車上旁觀,後下車加入毆打受害人的行列,最後將遍體鱗傷的受害者帶回了警局,甚至沒有試圖去了解整件事的真相。受害者事後發聲明稱,他是因為試圖阻止夜店的女孩被下藥,才遭到毒手。這一說法當然並沒有得到Burning Sun工作人員的支持,他們表示,性騷擾夜店女生的正是受害者金某本人。事情的真相在雙方各執一詞的情況下,變得撲朔迷離。

如果Burning Sun只是一家普通的夜店,也許一時的網路熱度過去後,這件事將會不了了之,畢竟普羅大眾的視野不斷地被時事熱門刷新著。但是Burning Sun背後的運營者是韓國人氣男團的忙內李勝利

,明星效應和粉絲的關注度讓整件事的熱度居高不下。很快,一段2018年從該夜店流出的監控視頻被人扒出,視頻中,一個女生被疑似保安的男子強行拖走,女生揮舞著纖細的胳膊,但毫無反抗之力。她在掙扎中掀翻了放在前台的電腦,坐在前台的服務生連忙去扶電腦,卻對拚命掙扎的女生視而不見。

監控視頻是沒有聲音的,女生被拖走的整個過程也只有幾秒,但其中暗含的危險的訊息卻點燃了韓國網民新的討論熱潮。毫無顧忌的保安,習以為常的前台服務生,還有那位完全處於弱勢地位的女生。在她被強行拖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個女生現在怎麼樣了?1月31日,24萬韓國民眾向青瓦台情願,請求徹查burning sun 夜店事件。勝利的妹妹就此事為勝利發聲,還公布了一段視頻,力證被打者金某曾經在Burning Sun猥褻女客人。

然而,眼尖的網友在視頻中發現了被稱為g水的迷情藥物,這種藥物能夠麻醉人的神經並「斷片」。聯繫網上流傳的女生被拖走的監控片段,Burning Sun里發生的罪行已經昭然若揭。整件事假如到此為止,也許勝利只需向公眾道歉,召開一兩場發布會,流下幾滴眼淚,並將夜店停業整頓,等公眾慢慢忘卻此事後,他依然是那個活潑愛笑,善於炒熱氣氛的弟弟李勝利。但是好巧不巧,李勝利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叫鄭俊英,鄭俊英曾將壞掉的手機送修。而他手機中的所有信息和記錄,由此都掌握在了維修公司的手中。在輿論熱潮將Burning Sun以及李勝利本人推向風口浪尖的時候,這些記錄成為了壓倒李勝利和他構築的「商業帝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手機記錄的內容很多,在這裡不再贅述。在那些骯髒的群聊和簡訊中,我們看到了位高權重者對弱者的欺凌,看到了人性以及資本之惡,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猥瑣的一群雄性的日常,也看到了女性的尊嚴如何被慾望踐踏,踩在腳下。李勝利用他天團忙內的頭銜和名氣,在韓國乃至亞洲建立了一個巨大的皮條網,這張網的終端連接著政,商,法各界的「大佬」,李勝利不斷向他們輸送美麗的女孩子的肉體,而這些女孩並不全是自願的。

截至目前,李勝利已經宣布退團,退圈,並申請延期入伍。因為一旦入伍,軍事法庭將採取更為嚴格的審判措施,導致的後果也會更為嚴重。不管怎樣,他在娛樂圈的前途已毀,面臨著入獄監禁的懲罰,Burning Sun 也將關門大吉,歌手鄭俊英以及一票狐朋狗友也將面臨起訴。但是,李勝利的夜店,真的只是李勝利的夜店嗎?

十年前,一個名叫張紫妍的韓國女藝人自殺身亡。留下整整50頁的萬字遺書,其中詳細記錄了她幾年來受到的折磨:被當成玩物,被迫一夜接待數人,被用酒瓶和高爾夫球取樂,甚至在母親忌日,也要應公司要求接待客人。如不服從,便要被追索高達10億韓幣的違約金。操控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正是張紫妍簽約的娛樂公司The Content的老闆金承勛。而早在簽下張紫妍的數年之前,金承勛就屢遭自己旗下的藝人訴訟,訴訟的內容從性騷擾,辱罵,到霸王合約一應俱全。可以說是臭名昭著。張紫妍死後,金承勛先是逃往日本,隨後被捕入獄。

媒體曾經披露出部分侵害過張紫妍的人物清單,其中韓國六大財閥之一的樂天集團會長辛格浩和他的兒子辛東彬赫然位列其中。諷刺的是,張紫妍的出道之作,就是為樂天集團拍攝的廣告片。誰能想到,數年之後,這個給了她第一支廣告的集團的會長會成為她跌落深淵的原因之一。

金承勛為了方便張紫妍「接待客人」,曾經專門將公司的三樓設計成VIP套房。這裡成了張紫妍的夢魘之地。為了避免「麻煩」,她甚至被迫接受絕育手術。為了不支付高額的違約金,也為了能夠獲得公司給的通告機會,張紫妍忍受了數年精神與肉體上的折磨。2009年3月7日,韓國的春天來了,絕望的張紫妍卻選擇結束了自己二十七歲的生命。她的遺書後被韓國國立搜查院鑒定為偽造,而她的經歷則被改編成電影《玩物》,2013年在韓國上映。

張紫妍的遺書

韓國國立搜查院鑒定遺書為偽造

張紫妍並不是The Content公司第一個自殺的女藝人,在她之前,還有兩名簽約在這家公司的藝人自殺。她們一個名叫鄭多彬,一個名叫崔真實。其中鄭多彬在自殺前,已經兩年沒有接到新的工作,她選擇在男友家弔頸身亡,死前留下的遺書中說,一切都「好複雜」,自己好累,已經無力承受。

鄭多彬

崔真實

她們的遭遇在韓國娛樂圈裡並不是個例,2005年,韓國女藝人李恩珠自殺身亡,疑似因為不堪長期被迫「接待」公司高層。她們的境遇,和李勝利的「皮條帝國」形成了一個驚人的對應,不同的是,張紫妍的萬字遺書從被害女性的角度講述了這個故事,而鄭俊英手機里的信息和視頻,則從加害者的角度講述了這個故事。不過對李勝利而言,加害者」這個詞並不準確。無論李勝利本人還是鄭俊英,或是金承勛,都不是受害女性的直接消費者。如果說鄭俊英是跟在大魚背後吃殘羹的小蝦米,那麼李勝利就是負責搬運和投放餌料的養魚人。真正在這場宴席中狂歡的大魚,是把控著韓國經濟命脈的各大財閥掌門人和高層。

韓國,即使在各資本主義國家中,也是一個經濟結構比較特殊的國家。包括三星,樂天,SK, CJ, 現代,LG在內的幾大財閥的銷售額佔據了韓國44.2%的GDP(2018年數據),其中三星一家企業就為韓國貢獻了20%左右的GDP。資本的力量是無窮的,曾有人說,如果說美國是披著國家外皮的企業,韓國就是企業驅動的國家。在文娛產業成熟興盛的韓國,娛樂圈的藝人是最接近資本核心地帶的階層之一,又因為藝人往往才貌俱佳,容易成為位高權重者的目標。資本力量的雄厚,便在圈裡催生了一批為各類資本掌門人服務的畸形產業,出現了李勝利這樣的鴇王,也出現了淪為玩物的女藝人。資本家佔據著韓國經濟的半壁江山,就連警察和政府公權力也會為之所驅使,於是才會有警局高層被李勝利賄賂,才會有張紫妍字字血淚的遺書,被國立科學搜查研究院文件影像科長梁後烈公開認定是偽造。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站在這張「皮條網」終端的人們都還隱藏得好好的。他們為人父,為人夫,為人子,在道德和法律上都完美無缺。張紫妍不會是第一個受害者,李勝利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皮條客。而韓國國民性中的東方基因,註定了一場「me too」運動很難像席捲好萊塢一樣席捲韓國。Burning sun事件的曝光,很有可能最多以幾個小蝦米鋃鐺入獄結束。畢竟,韓國的國民可以因為憤怒而萬人聯名請願,政府卻不能因為幾個無辜的女孩子就自斷經濟的筋脈。

文/三文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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