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紙鶴殺人事件(中):這個女孩白天去警察局寫作業,晚上在黑賭場談戀愛

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我要給你看的是《千紙鶴殺人事件》的(中)篇。

12歲小女孩玥玥,親眼目睹父母墜樓雙亡。

有人上門告訴她,是父親殺了母親,為了錢。父親留給她的千紙鶴,是兇案證據。

玥玥不相信,決定隻身去找真相。她唯一的線索,是一個詭異的紅唇女人。

與此同時,女警王去病堅持調查跳樓案,卻毫無進展。

她不知道,這些天,玥玥跟小混混交易、接近花臂男人、在深夜搞跟蹤,掌握的信息,已經比警方多得多。

這也意味著,玥玥闖入了警察目力所及之外的,黑暗領地。

上篇的最後,玥玥成功打入紅唇女人的地下賭場,當一名送煙小妹。

在賭場,她不動嘴,只用眼睛,自以為觀察力敏銳。她卻沒察覺到,賭場的全貌,其實只對她展開了冰山一角。

並且,有個她根本沒想到的人,在暗處,已經盯上了自己。

還沒想起來的朋友,點這裡,複習一下前面講了啥。

「我有8個線人,只挑中了她」12歲少女卧底犯罪團伙實錄丨千紙鶴殺人事件(上)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要跟你們分享——玥玥看完故事,今早給我發了段語音,裡邊都是玥玥想告訴你們的話。

因為是當事人玥玥親自發聲,為了保護她,我給聲音做了一點點處理。但因為知乎不支持音頻插入,你們可以去我的微信公眾號【天才捕手計劃】聽,後台回復「千紙鶴殺人事件」即可。

跟我一起接著看,致命牌局,這才剛剛開始。

事件名稱:千紙鶴殺人事件(中)

事件編號:老友記17

親歷者:王去病

事件時間:2015年9月-2017年4月

記錄時間:2019年3月

王去病/文

玥玥覺得這裡是「地下賭場」,但也可以叫「高端賭場」。

除了裝修,空曠就是豪華的標誌。大廳里只有四張大桌,東南西北。

一般就開兩桌,其餘用紅布蓋著。最多的時候賭客也就3、4人。

不過這些人非同尋常。不是有錢就是有權勢,都是被精心挑選過的。有的就喜歡自己一個人,甚至包場。有的人帶個司機或保鏢,或者情人,就在旁邊陪著。他們進來總是先看風水,挑桌子,東南西北。

「紅唇女人」並不常來地下賭場,但她使個眼色就能指揮一大群人。她才是這裡的絕對權威。

玥玥也慢慢發現,她的心腹就那幾個。

一個是「花臂男人」陳飛——賭場的打手。雖然年輕,但紅唇女人似乎很信任他,一到關鍵時刻,女人都直接吩咐陳飛上去。

陳飛和玥玥說起過,自己跟著女人有段時間了,她是他老闆,還讓玥玥不要瞎打聽。

還有一個「白臉男人」。玥玥還記得,初入賭場那天,他在吧台後朝自己擠眼睛。人稱「白臉虎子」。能感覺得出,他與紅唇女人好上挺久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豹哥」。

豹哥是地下賭場的總負責人,紅唇女人不在的時候,全權交給他打理。他歲數比陳飛大些,中等個子,短髮偏分,身材挺拔,很帥氣。

不過陳飛不讓玥玥跟豹哥多接觸。他總講,豹哥是一個很危險的人,心狠手辣。要不然,這場子怎麼會相安無事這麼久。

玥玥確實覺得,豹哥是在場所有人中,除紅唇女人外,最不好接近的一個。

豹哥精明。眼一瞪,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以及是不是說的真話。豹哥也不愛說話,總冷冷地聽,但從來沒有不耐煩,就是你猜不透。

豹哥不抽別人遞的煙,不喝別人送的水,也從來不吃別人給的東西。

有次,玥玥拿了些糖分給大家吃。也遞給豹哥一個,他接過去了。不過之後,玥玥卻在垃圾桶里看見了那塊糖——那些糖里只有這塊是草莓味、紅色糖紙的。

玥玥一門心思研究這幾個「明面」上的人物,但她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因為不露面比露面的往往更關鍵。

這個不露面的「關鍵人物」,在地下,是紅唇女人的丈夫,結婚20多年,有一女一子,當年女兒出了意外,就剩下小兒子。這些年,二人輾轉多省,也不斷各自有各自的男男女女,心知肚明,但他始終是紅唇女人最忠誠的「伴侶」。

在地上,他如今是一家小額貸款公司的法人,手續齊全、利息合理,僱員案底清白。

二人配合默契,一個負責地下賭場,一個經營地上貸款。

那兩次在派出所調解室,他對警察極盡諂媚,八面玲瓏,女警察與搭檔建誠查了半天都拿他沒辦法。

那天,幾乎不來地下賭場的金戒指「光頭哥」在暗處看見了玥玥。

他記得這個女孩。在派出所那次,女孩穿校服背書包,一副學生打扮,跟在父母身後。現在穿著不同,不過他還是認得出。

她就是跳樓的李成武夫妻家的丫頭。

玥玥一心在紅唇女人身上,熟悉了環境後,她就開始了暗中打探。

玥玥偷偷問一個女服務員,問她知不知道老闆的事。

女服務員說,老闆一般不來賭場,也不知道她在哪,基本上都是她聯繫別人,沒人能隨便找著她。

「別看她是女的,賭場的人都很怕她,如果得罪了她,不僅工作沒了,而且肯定會受到她的報復。」

玥玥又問過一個負責發牌的小夥子。

小夥子對玥玥說,你最好別知道太多,老闆脾氣很怪。玥玥說,自己就是問問,怕不小心哪裡做得不好,得罪了她還不知道。

「只要好好乾活,別犯錯,別和外面亂七八糟的人扯上關係,就沒事。」小夥子接著補充了一句——

「還有,老闆不喜歡女的,尤其是會跟他搶男人的女的。」

玥玥又找機會與給地下賭場看門的男人聊天。

這個男人是所有人里給她講得最多的。紅唇女人最早來這的時候,他就跟著她幹了。他說,老闆其實有小孩,但是小孩的爸爸已經死了。

——會不會和自己的父親有關係?玥玥猛地聯想。但那男人又說,老闆也不知道孩子爸爸是誰。

他說得多但說不清。

玥玥還想找他問,但是幾乎是從那以後,男人竟然就再沒來上過班。

「不會是老闆知道了,對他動手了吧?」玥玥還這樣想過,但總覺得是在自己嚇自己。

短髮紅唇女人來賭場的時候,玥玥就默默觀察。她能感覺到,這個女人一直不喜歡自己,目光總是冷冷的。

但自己只是個送煙小妹,女人不會注意到的。她又安慰自己。

那天,玥玥已經給一個男人送了兩次煙了。

那個賭客從進入地下賭場開始就抽煙。抽得越來越凶,面前的塑料籌碼越來越少。摞在身旁的錢不斷矮下去。

凌晨3點多,賭場里已經沒有別人。忽然,那男人粗暴地站起來。他把麻將和撲克牌一把掃到地上,狠狠地抬起桌子一角,掀翻在地。

玥玥死死咬住牙,周圍沒一個人出聲。

「我電話呢,給我!我要報警,你們出老千!」男人大叫大喊。

只見陳飛沖了上去,把男人按倒在地。

那天,紅唇女人在場,但她甚至都沒張過口。

吧台後的人扔來一瓶白酒。陳飛打開酒就往那男人嘴裡灌。半瓶酒下肚,男人站不起來了。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吐,不停地咳。

這時,紅唇女人扔過來一個透明的白色小包包,說了三個字:「處理了。」

兩個手下按住男人,另一個撕開「包包」,把裡面的粉末全部倒進男人嘴裡。然後再灌酒。沖了好幾大口,確定他都喝下去了。

這才一人抬一邊肩膀,拖了出去。

玥玥看得很清楚,七竅出血,整個臉都是黑紫的。

玥玥真被嚇著了。「紅唇女人」站在一邊,瞟了一眼。

回家的路上,玥玥不讓陳飛碰自己。她覺得,陳飛手上沾著那個男人的血——也許,陳飛手上也沾著自己爸爸的血呢?

過了一會,她才想起來爸爸是跳樓自殺的。

後來,玥玥聽說,當晚那個男人「喝」完酒後,又去情婦家睡覺,本來心臟就有點毛病,折騰一晚給猝死了。

其實,是紅唇女人兩個手下拍門把情婦從床上叫起來。男人的屍體就擺在她家門口。

兩人當著她的面給男人老婆打電話,叫她過來收屍。情婦縮在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玥玥病了。

她燒了三天,暈了三天。陳飛照顧了她三天。跑上跑下,買葯、喂飯。

玥玥第一次覺得,陳飛可能是這夥人里唯一的好人。

除了爺爺奶奶之外,陳飛是這個世界上最照顧她的人了。甚至超過了父母。玥玥想,遇到陳飛前,她從來沒有這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但玥玥恨紅唇女人,也恨自己,這樣的結局最初是自己開的頭兒。但當想明白一點時,已經來不及了。

玥玥再次想,已經這樣了,以後就和陳飛在一起這樣過也挺好的。

至於以前的事,那些所謂「真相」,她太累了也太弱了,也許不該再去追究了。

陳飛去找紅唇女人吵架。

陳飛怨紅唇女人動手不挑時間,讓玥玥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這已經是陳飛第二次為了女孩來找她了。

紅唇女人也不惱怒。反而主動提出請玥玥和陳飛吃飯,說壓驚賠罪。

之前,紅唇女人只是注意到玥玥,但確實不知道她是誰。直到一天,老公金戒指光頭哥看見玥玥,馬上告訴了她,與陳飛混在一起的小丫頭就是李成武家的姑娘。

她讓光頭哥別聲張。

赴宴當天,陳飛臨時有事要辦。他說讓玥玥先去。

玥玥說這是鴻門宴,她不敢去。陳飛摸著她的頭,笑她傻,說自己很快就忙完過來。

玥玥知道,醉酒男人死掉的事上,陳飛對自己是有愧疚的,她想讓這種內疚感更久一點,讓陳飛對自己更好一點,說不定還能有新發現。

去就去吧。玥玥心裡說。

那是一個很豪華的茶樓,門口兩尊石獅子,張牙舞爪。玥玥竟然被它倆嚇了一跳。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玥玥穿過模擬游廊,走過小橋流水,喝了漱口茶,用熱毛巾擦手凈面。這才被帶到包廂。

服務員把玥玥帶到門口,扭身就走了。

包房上寫著「春日宴」,門上雕著兩尾金魚和一池春水。

玥玥定了定神,輕輕推開門——

門內,是一片黑和一點白,糾纏在一起。短髮女人一身黑衣,唇上的艷紅,沾在那個「白臉虎子」的嘴上。

門一開,女人和虎子都猛然轉過身,兩雙眼睛聚焦在玥玥身上。

玥玥驚呼出聲,想關門就走,沒想到被虎子緊緊抓住手臂,拉了進來。

玥玥抖得控制不住自己。

第一次和紅唇女人離得這麼近,玥玥才感受到那股壓人的氣勢。更何況自己撞上了他們兩個在一起親密。

女人沉默了很久,嘴角出現一抹笑,幽幽地說:「被你發現了一個秘密,我很苦惱。」

「噠,噠,噠,」紅唇女人突然開始敲著桌子。玥玥縮在桌子另一邊,抖個不停。

「作為交換,你要給我一個同樣的秘密。」

玥玥腦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明白女人在說什麼,自己又該做什麼。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虎子站起身來,擋住了玥玥面前的光線。

玥玥被按在地上。虎子壓了上來……

紅唇女人在一旁靜靜地注視。

玥玥太想聽到陳飛推門而入的聲音了。

但直到虎子起身,陳飛也沒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靠過來,雙唇在玥玥眼前一張一合,紅得晃眼。

紅唇女人說,你送的煙里都是毒品,從第一次踏入賭場起,你就是同夥了。死掉的那些人,你也是幫凶。

「要是你敢把這些事情說出去,弄死你,比踩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服務員的敲門聲傳來,紅唇女人抬高聲音,「請進!」陳飛這才走進來,坐在了玥玥身邊。

只幾小時沒見,身邊的陳飛卻已經像個陌生人了。

那天回家,玥玥盯著那面牆,牆上是她打死的各式各樣的蟲子留下的黑印。她心裡已經不再有可惜的感覺了。

從那天開始,玥玥不再是以前的玥玥了。

當「幫凶」兩字從紅唇女人嘴裡說出的那一刻起,玥玥就知道她肯定早認出自己了。

玥玥明白其實紅唇女人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她做的一切——包括當著自己的面殺人——都是故意的。

她把自己留在賭場,不過只是想看看一個小女孩能玩出什麼花樣,就像貓玩弄一隻老鼠。

老鼠到最後,總是要被貓吃掉——不是嗎?

玥玥覺得自己已經付出那麼多了,她為賭場「工作」,為賭客送毒品,她成了幫凶,現在她更付出了身體。她已經分不清楚是為了陳飛還是為了查清楚父母的事,但是玥玥已經把自己陷進去了。

玥玥從來沒有那麼恨一個人,現在則恨不得她立刻就死掉,是她毀了自己的一切。

以前的玥玥還想著怎麼收集證據,然後交給警察。但這一天發生的事,讓她決不能原諒誰。現在這個女孩,心裡只剩下一個聲音,日夜回蕩——

復仇。復仇。復仇。

在紅唇女人眼中,玥玥很可笑。

她偷偷觀察四處,紅唇女人清楚;她向女服務員、發牌小夥子打聽老闆,紅唇女人清楚;她轉彎抹角套看門男人的話,紅唇女人也清楚。

她覺得這小丫頭真會裝,初中了還跟個小學生一樣。也挺會籠絡人,賭場里挺多人都照顧她。但要想把這裡的人玩得團團轉,那就太自以為是了。

從老公光頭哥那,她更知道這就是跳樓的李成武的丫頭。

幾個眼線都和自己提過這個丫頭,說得提防,紅唇女人沒當回事,她說:小丫頭還嫩著呢。

紅唇女人說這話「底氣」十足。

多年前,紅唇女人與光頭哥一起做土特產生意。期間結識了虎子、豹子。後因經營不善,公司倒閉。

聽說本省政策寬,做生意容易,四個人便過來,做起小額貸款。

早在2003年,女人和光頭哥就開過擔保公司,結果因為放貸洗黑錢被舉報。涉案的有權者出面息事寧人,最終庭外和解。

紅唇女人和光頭哥本來有個女兒,但出了意外不在了。後來又有了個兒子,女人本不想生。這就開始琢磨著多攢點錢留給兒子,紅唇女人總說「兒子投我這也沒投個好地方」。

四人最初落腳本省一地,光頭哥以小額貸款公司作掩護,實際上開起地下賭場。

剛開的賭場不挑客。

有個人斷斷續續來了好幾次,可能是借的錢輸多了,就威脅要舉報。當時,紅唇女人也有點慌了,因為人生地不熟的,眼看還沒開始就完了。

那天光頭哥走過去,拿起煙灰缸給那人後腦勺就是重重一下。大家都嚇傻了,拉出去連夜埋到灘上了。

那是他們殺的第一個人。

從那次開始,他們就商量好,光頭哥再不到賭場來了,只負責小貸公司及外面的事。紅唇女人也盡量不出面,都交給豹子和虎子。

第二次人不是他們殺的,但是他們埋的。

那人賭完出去後被搶劫的打了個半死。放了一晚上,人都死硬了也沒人找來。沒辦法,紅唇女人就打發豹子把人埋了。

第三個人是當地的無賴。玩一把贏一把,贏了好幾天,他們才感覺不對勁。最後一次贏完錢,他要走,紅唇女人沒讓,就從他衣服里搜出出老千的東西。

當時他前前後後都贏了快10萬塊了。他嘴硬,打死不說把錢放哪了。紅唇女人就讓豹子給餵了些「包包」。吃多了,死了。

這人被警察查出來,說是吸毒過量。地下賭場就有兩三個月都沒敢開門。

紅唇女人他們四人商量,以後再也不能找隨隨便便的人賭了,要找一些有錢的、當官的,這些人有錢愛面子,出事了也不敢聲張。

又開了一陣子,有個大肚子女人找上來了。她說是之前那個流氓男人的情人,男人從來不吸毒,他的死肯定有問題,賭場要麼給她20萬,要麼她去報警。

當時,紅唇女人說沒有這麼多現錢,讓她過幾天再來拿。

隨即,幾人就把公司關了,東西賣了,收拾著換地方。臨走前,紅唇女人安排虎子留下,讓他找了一輛沒牌子的摩托車,趁大肚子女人出門時撞了一次。

受害人都是社會閑散人員,居無定所,家裡人實在找不到人這才報的案。那時紅唇女人他們已經離開那裡一陣子了。但案子始終都沒破。

我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些的。

在這個新城市,紅唇女人又註冊了一家小額貸款公司,又設了一個地下賭場,重新開張。所不同的是,現在他們精選賭客,都是有錢的生意人或有權勢的人,他們不但有錢還愛面子,也都有自己的秘密。

還有一個不同,是這次增加了「毒」,就是煙里的東西。「賭+毒+貸款」,成為一個完美陷阱。

當初,紅唇女人主動接近玥玥爸爸李成武,也是因為他看起來挺有錢。

紅唇女人就是沒想到,李成武能拉著老婆一起死。

這樣,如果算上虎子撞的大肚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紅唇女人他們手上一共就有了7條半人命。

多年之後,說起手上的幾條人命,紅唇女人特別淡定,就像是說一頓午飯那樣平常。

小丫頭雖然自以為是,但也挺精明,也許不那麼好對付。四處打聽得越來越多,加上是李成武家的,紅唇女人還是覺得要有點動作了。

那次當著玥玥的面動手殺人,給那個男人灌下過量「包包」就是想嚇唬嚇唬她。紅唇女人感覺把玥玥確實嚇著了才放心。

紅唇女人想,要是這丫頭留在賭場不走,也不怕——「管她是報仇還是干別的,我先整死她再說。」

玥玥只能走進紅唇女人的那抹艷紅,回不了頭。只是她不知道那道紅已經是致命的黑了。

她放心不下的只有爺爺奶奶。

很久沒回爺爺家了,那天又回去,家裡沒有人。給爺爺送過茶葉的鄰居阿姨,穿著圍裙招呼她,說爺爺和奶奶現在經常去外面撿塑料瓶賣錢,一去就是一天。

阿姨說,爺爺現在還是總去學校欄杆邊上找玥玥。可是玥玥已經很久很久沒再看看欄杆那了。

玥玥有些心疼,她想起了爺爺用兩根手指小心拈著茶葉的樣子。

這一刻,她有點不想走了。

還有陳飛,他不相信玥玥對紅唇女人的指控,但此後又對玥玥很好,許諾等再賺點錢就帶她離開,找個正經工作一起生活。玥玥當時差點就心軟了。

然而,那個「原來的生活」,從她踏進茶樓包廂一刻起,就對她關閉了。

玥玥還是白天去學校,晚上到地下賭場。睡眠太少,成績一落千丈。

老師把玥玥叫去了辦公室。

「是不是最近談戀愛了,沒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老師是個戴著眼鏡的大姐姐。

老師義正辭嚴地講起早戀影響一生。玥玥就立在那,只顧轉著自己的心事。

看她一直沒表情,老師忽然發怒了——「爹媽都被人害死了,還要趕著去和小混混好,賤得活該!」

這一下,玥玥的心直戳戳要從嘴裡跳出來。

「原來陳飛也騙了我。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

老師好像也自知失言,揮手讓玥玥回去了。玥玥一時接收不了這麼多信息,走出辦公室,身上忽冷忽熱,心似乎沉到了腳底。

很久以後,當玥玥回想這一幕,老師怎麼認識陳飛?那不過是一個大女孩老師,竭盡所能,想在學生面前放點狠話而已。

不過這時的狠話確實極大刺激到了玥玥。

玥玥突然清醒了。她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被他們欺騙,最親近的人,爺爺,還有陳飛都在騙她。她必須報復,為父母,為自己,為平靜的生活被攪入這些亂七八槽的事而報仇。

復仇,已經沒什麼心理負擔了。

陳飛的「背叛」就是很好的借口。

玥玥在地下賭場已經一年多了。什麼時候結束,怎麼結束,玥玥想的越來越多。

賭場里,輸的很多,贏的很少,沒人能贏到最後。即便玥玥願意用命賭一把,又能贏嗎?

不對,這一年之中,玥玥還真見過唯一一個人成功過——就是那個聽起來名字像女人的「蘇妲己」。

玥玥第一次見到蘇妲己,就覺得不一般。能讓豹哥親自小跑出來迎接,並帶來跟班高呼歡迎的,就他一個。

其實蘇妲己身材嬌小,還有點跛,總穿一件長風衣,腳上皮鞋尖尖,皮帶上大金H。

大廳第一張賭桌總是蘇妲己的,大廳總是他的包場。

玥玥每次給他送煙,煙都是棕色的,和平時不一樣。

蘇妲己身上永遠香氣熏人。玥玥還曾偷眼細看,皮膚又白又細,兩個小小的耳釘。

蘇妲己一般玩得並不久,中間總是進來個女人,聊幾句。他就把手裡的牌一摔:「不玩了,都算我的。」那女人就拿著一張卡去找豹哥。玥玥大開眼界,他是第一個來玩還不帶錢,玩完直接就能出去的人。

玥玥並不喜歡蘇妲己。他像個愛裝的土大款。比如他手裡常有個prada包,一看就沒裝東西,空空癟癟的,人卻總是精精神神的。

不過豹哥很吃這一套。

蘇妲己是個怪人。他每次來都是輸,還輸得高高興興。那個女人每次都跟在他屁股後面,幫他刷卡。

玥玥想,正常人家的老婆,比如自己的母親,是不會讓老公這樣出來賭錢的。這女人可能是他的情人或者秘書。

不過女人卻從不和蘇妲己有親密舉動。相反,賭場來過一個親近他的老男人。

那男人兇巴巴的,年歲大些,頭髮稀少,似乎和蘇妲己很熟,站在邊上看牌,還不住往他身上蹭。

一次,玥玥看到那老男人摟起蘇妲己的腰,摸他的胳膊。蘇妲己則聚精會神地輸著錢,眼前籌碼越來越少。男人的頭輕靠在蘇妲己肩上,不為所動。

那天蘇妲己輸得很兇。玥玥前去送煙,那男人冷冷哼了一聲。豹哥尷尬地湊過去說,「是良煙,良煙。」

終於籌碼一個都沒有了,蘇妲己猛一個搖晃,把男人靠過去的半邊身子甩開。

老男人拍了下蘇妲己的屁股,說了句走吧,轉身先出去了。蘇妲己照例放下一沓小費,跟了出去。

那是玥玥最後一次在地下賭場見到蘇妲己。

時隔很久,玥玥意外地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了那個陪蘇妲己的老男人。好像是什麼領導,被免職了。

有人說蘇妲己舉報了領導貪污受賄,一併被抓了。也有人說他偷了黑錢跑路,被追殺而死。還有人說他是警方卧底,任務完成,已經回去了。

玥玥卻堅持認為,自己後來看見過蘇妲己。那天蘇妲己剪了短髮,開一輛路虎。副駕上是結賬那個女人,她也剪了短髮,兩個人越來越像。

後來玥玥偶爾聽豹哥說,當初蘇妲己在賭場輸錢,就是個圈套。他保證每周輸掉多少,再把這些錢和賭場三七分,最後帶著這些「乾淨的錢」,和那個女人遠走高飛。

玥玥覺得,和自己一樣,蘇妲己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但有些事註定讓他不得不低頭。

但最後,大仇得報,遠走高飛——多好啊!

玥玥很羨慕他,也像看見了榜樣。不過轉面想,即便自己大仇報得,也要照顧爺爺,不能遠走高飛。這就更羨慕蘇妲己了。

和賭場里的人接觸久了,玥玥明白了一個道理:你越是想偽裝,就會被看穿得越快。

她是一個初中生,又是個小姑娘,所以只能是個聽話的、笨的、不諳世事的、好騙的、被欺負了不敢開口的初中生、小姑娘。

賭場里最不好接近的人,當然是豹哥。但為了走近紅唇女人,玥玥必須得到豹哥的信任。

玥玥在賭場送煙,有些好煙放在一個高柜子上,玥玥夠不著,有時就請豹哥幫忙。

好幾次,玥玥把課本帶去賭場裝作背書。豹哥從她身邊過去,什麼都沒說。又一次豹哥走過來,玥玥低頭看書,而後似乎無意間抬起頭,正對上豹哥的眼神。

豹哥停下沒說話。玥玥指了下書,說,這幾個字不認識。豹哥看了一眼,接過書,念出來,把書給她就走了。

從那以後,玥玥經常拿書過去找他。

有一天豹哥看見玥玥的書皺皺巴巴的,書頁上都是黑乎乎鞋印子,問她怎麼回事。玥玥說是今天同學鬧著玩,不小心踩的。豹哥沒再問,兩天後給了玥玥一本新書。

玥玥慢慢覺得能摸到豹哥的性子了。

豹哥很低調也很狠,但也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就是防備心太重了。

如果是一個20多的女生去接近他,他會覺得有什麼圖謀,但對玥玥這麼小的女孩,只要熟悉了,他可能不會把這當成多重要的事,他眼裡玥玥就是很傻,很崇拜他的小丫頭。就是那種一切都由他掌控的感覺。

玥玥還發現了豹哥的一個秘密。

與人說話的時候,豹哥總是抱著胳膊,很少把手放下來。其實他上衣里始終裝著一把手槍,不過子彈是小鋼珠,但也很有威力。

隔三差五,玥玥就開始找豹哥幫點小忙,找書,找人,有時是問問題,有時問他哪裡有好吃的。

慢慢地,玥玥給他糖他不拒絕了,當面就吃了。

紅唇女人什麼都知道。

她覺得玥玥特別可笑,居然和豹子「玩上了」。

「小丫頭想把我的男人都策反了啊?」紅唇女人對豹子調笑說。她然後告訴豹子,一起玩玩沒事,別讓陳飛知道了就行,都是自己人鬧出矛盾也不好。

在紅唇女人心裡,這個小丫頭還真是不太安分,上躥下跳。不過她也確認過玥玥沒打聽出什麼事兒。

「她以為能瞞過我!我的人這麼多年都是白跟著我混的了?」

玥玥還是會經常來派出所「做作業」。

每次看到她我都想起曾經在護學崗她叫我「姐姐」的樣子,而我的搭檔建誠每次都想起他讀四年級的女兒。

一次我倆抓毒販,他負了傷,在醫院縫了傷口後,他還讓我在紗布上畫上幾朵小花,說是這樣就不會嚇著女兒了。

然後,他抽起煙,猛地冒出一句:「你說,為這些咱們不認識的人賣命,值得嗎?你還記得李成武嗎?」

張隊對我們倆的意見已經藏不住了。太久沒線索,我們扛不住了,李成武的案子被懸置了起來。

不過我們知道的,玥玥都知道。我們不知道的,玥玥用了一年多,天天看在眼裡。

她不再需要警察的線索了。她開始偷偷翻別的案卷——販毒的、討債的、打人的…...正是那時,她知道了年紀小犯罪,不會判重刑。

現在的玥玥,少的只是一個具體的復仇計劃。

後來我想,是我和建誠真是太后知後覺了,是我們給了玥玥太多時間,甚至是害了她。

直到那一天,學校老師和張隊的兩個電話把我拉到了現實。

老師告訴我玥玥戀愛了。我當天放學就趕到了校門外。

玥玥見到我,有些心不在焉。她還穿著寬鬆的校服,看起來好像更瘦小了。

我提起了男朋友的事。她猛然抬頭看向我,愣了,過了好一會,才悶悶地說「姐姐,你生氣了嗎?我就是,他對我很好,我沒答應他,我不該和他走那麼近的……」

「玥玥,我沒有生氣,我也不是來訓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你現在需要做的事是什麼,明白嗎?」我心一下子又軟了。

「走吧,我帶你去買點吃的。」

「姐姐真好,我想買個包子……」

「餓了嗎?我帶你去吃飯吧。」

「不是,我想帶一個包子給奶奶,她上次說想吃,可是爺爺說買葯花了太多錢,過段時間才能給奶奶買。」

我的眼睛有點酸酸的。我感覺自己的心血沒白費,玥玥越來越懂事了。

就在這時,來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是張隊的聲音——

「趕緊滾回來,你的人有問題!」

我連滾帶爬地沖回辦公室。玥玥則在我背後,提著我買的包子,走向陳飛家。

「我早就說過,女同志啊心太軟,就不適合幹警察,你看看,出事情了不是?」

辦公室里,張隊叼著煙,數叨我。

「李成武的丫頭一直跟著你呢吧!我們耳目遞出來的消息說了,和那個丫頭談對象的是個打手。」

線人雖然沒點明,但一說「打手」,我和張隊都聯想到了賭場。

「不可能!」我一拍桌子,「我今天才找玥玥問過,根本沒有談對象的事。再說,」我放低聲音,「查賭場的事,可是我們私下的行動,外人怎麼知道。」

「你個楞慫,再不要說了,反正從現在起,你不能再接觸她了。」

「我不同意,這根本不是正當理由。」

「你不同意是吧,那下一次去搜查賭場,你就不要參加了。」

這一次,建誠並不贊同我的觀點,他是身經百案的老民警了,一直覺得玥玥理智成熟的有些怪。而我則認為是家庭劇變讓她迅速成熟。

我怎麼都想不明白,張隊那麼有經驗,怎麼就會懷疑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去,她甚至還沒成年,知道什麼呀。

派出所陷入了風暴前的寧靜。

兩周後,線人又傳來線報。

線報具體說了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張隊叫我們開會,神情嚴肅——

「這是個外來團伙,有好幾個點。還有幾個賭博點和制毒點我們沒有找到。」

聽到「賭」,我覺得,這也許和玥玥父母有關係,還是想給玥玥提個醒。

建誠跟我擺擺手,「張隊的意思是這次行動很重要,不能出半點岔子,所有有嫌疑的人員都不能過多接觸,這你是知道的,這幾天就好好準備著吧。」

我點點頭。不過在心裡,越是被禁止,我就越想見玥玥。

我是突然得到通知當天可能有行動的。

那天一早,一進會議室就上繳手機,行動前也不能離開會議室。

「夜色KTV,今晚。」下午剛上班,線人的情報就來了,張所立即宣布。那是個很保密的線人,我不認識他,但總覺得在柜子里的那份特情檔案上見過這個人的名字。

「這是一個犯罪團伙,應該有幾個賭場和制毒點。我們今晚的任務主要是偽裝偵查,摸清人員,特別是確認頭目,這個人據說很狡猾。」張所說。他沒說抓捕的事,應該是需要進一步偵查獲得證據。

張所其實早知道地點,兩天前就派便衣盯住那家KTV了。只是沒告訴我們。現在,我們趕緊找到KTV老闆說有個「小行動」,他說配合配合。

我們快速分配了任務,人員還是老少搭配。

小抓捕,年輕警員就會多。如果是涉槍或者有殺人前科的,就會多安排幾個老民警去「扛風險」,他們多數家裡孩子已經上初、高中了。

其實,我們的手機里會存著戰友家人的微信,以防不測。

這家KTV的包廂服務員都是女性,而大廳服務員都是男性。我們很快和經理說好,我和一位同事替換掉一女一男兩位服務員。

我的任務是進入包廂「服務」。

化裝偵查行動從在晚上七點開始,我則要在下午五點進入KTV「上班」。

下午兩點我離開警隊,找了家理髮店先染了個帶點金黃色的頭髮,然後請他們幫我上濃妝。回家換好衣服,一照鏡子,我差點認不得自己。

快5點時,張隊親自開著一輛社會車輛來接我。

他在車裡向我進一步命令:去包廂送酒,最主要的是找到他們頭目,這個人十分狡猾,善於偽裝,咱們的人一直不能確定他的身份。

我同樣感到不解,這個頭目從沒露面過。哪怕是內部聚會,從門口走進去的時候,也必然會在監控里露出正臉啊?

車子正駛向KTV,張隊反覆跟我強調不要衝動。我知道,他擔心對方有殺傷性武器,不願讓我們涉險。

雖然有過化裝偵查的經驗,但這一路上,我不敢掉以輕心,一遍遍在心中熟悉著自己的任務,設想著各種可能及應對。

下車前,張隊最後叮囑了我一句:「注意安全,你可沒有對講機。」

夜色KTV就在眼前。

我怎麼也沒想到,這裡就是我的鬼門關。

夜色KTV行動開始,最後的幕布即將拉開。

玥玥在手上割開一道道口子,只為給最終的復仇累積籌碼。而紅唇女人緊緊盯著這一切,哪怕她之前並不畏懼這個小孩兒的挑戰。

最終,所有矛盾匯聚在一間KTV包廂,一觸即燃。女警全無準備,她被包廂里的一切嚇到想要落荒而逃,卻突然發現,自己走不了了。

這場致命賭局永遠不會有贏家,但輸家可能會死。

明晚20:00,大結局。

記得來陪我一起往下看。

這是玥玥親手復原的紅唇女人肖像,插畫師看完跟我說,「畫得雖然簡單,但人物的每個特徵都很突出,這是把人刻在腦子裡,反覆琢磨了多少遍啊。」

好在,仇恨對於玥玥已經是過去時了。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插圖:@Leon_Lee李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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