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我將自己定位為游吟詩人。說句好聽的話,是鍾愛旅行,其實話句話說,我就是個流浪的行者。雖然我不比海子,懷著那種對自由的渴望,如吉普賽人般窮苦的行走在異鄉的街道,但是心底里奢望的坦蕩,就好像暗夜裡微弱的燈塔,指引著我莫測的前路。喜歡獨自浪跡天涯,夢想只是明天的朝陽,似乎人類的命運都濃縮在濕潤的雙眸之中,不過命運的無常,卻留給紙箋上一行行扼腕長嘆的荒唐。漂泊的人,我們的雙腳在流浪,心兒卻想要靠港。

海子去世的時候,我年紀太小,只是四五歲的天真孩童,直到十幾歲才逐漸接觸他的詩句,才對他博大的胸襟和細膩的筆觸所深深嘆息。總覺得自己的詩篇寫得夠好,和海子相比,那真是碎石同水晶的差距。我總是華麗的辭藻堆砌出無病呻吟的詠嘆,而海子卻用樸素的詞句流露出振聾發聵的吶喊。據高曉松先生說道,海子自殺的消息,讓少年時代的他掩卷痛哭,同樣的,十年後的田野少年,讀著海子的詩篇,也不覺潸然淚下。似乎當時就涌動著一個想法,要循著海子的足跡,去看一看他的德令哈,見一見他的姐姐,關心一下他的人類。

海子去世的二十年後,我終於如願以償,隻身闖蕩西部,自然,也要去他的德令哈。當時的我,也算風華正茂,二十齣頭的年紀,正是勇敢闖天涯的時候。為了體驗海子凄苦的內心,我特意不坐火車,要在敦煌乘坐村民的長途大巴,沿途經過莽莽無人的戈壁灘,風塵僕僕的趕奔西寧,沿途經過大小柴旦和德令哈,那正是海子當年流浪的地方。躺在長途車上的剎那,裹緊了車裡的被子,似乎被子中的靈魂,就已經不再是我的了。車子漸驅離開的市區,闖入那茫茫無際的沙丘之側,荒蕪的,似乎一無所有,海子說更遠的地方,便更加孤獨,遠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也許他痛苦的,連人生都開始懷疑了,我不能理解他的痛苦,我只能在了無人跡的遠方,痛苦的緬懷他短暫的人生。

穿過甘青邊境,不出多遠,就到了柴旦湖。大柴旦和小柴旦,單單聽這兩個名字,似乎就讓人浮想聯翩。抵達柴旦湖已經是傍晚,師傅開車也倦了,停下車子,讓我們下來在湖邊漫步一小時。黃昏的戈壁灘,真的是無與倫比的寒冷,明明是春日正濃,到了此時卻依舊料峭苦寒,刺骨的寒風,似乎鑽入了你的內心,讓你的靈魂蒙上一層冰冷的厚重。

雖說稱其為小柴旦湖但它其實並不小,小柴旦湖面積約69平方公里,卻是整個大柴旦境內最大的一個鹹水湖。湖水靜謐的在雲層下流淌,風起雲湧變幻的光影在湖面流轉不停,遼闊的大地上不見一個人影,唯有山川寂然,天地間在此靜默。遠處的天空底部漸漸泛出橙色的光芒,湖面泛起粼粼的波光,層層疊疊的山映照的格外美麗。我知道,一出絕美的夕陽即將上演。遠處的群山被映照的赤紅,在深藍色天空的掩映下格外奪目耀眼。就這樣在湖邊閑庭信步,長長的影子被拉的好遠好遠,一起感受這轉瞬即逝的夕陽。此刻,天空已經完全被橙色所籠罩了,山體乾淨清晰的輪廓,亮暗分明,美的太不像畫。火紅的夕陽當然和剪影才是絕配,張開雙臂,擁抱小柴旦湖這微醺的黃昏,呼吸著詩人曾經吐納過的空氣,慰勞一下今日舟車勞頓的自己。

「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荒漠穿行之旅更是完美的印證了這句話,冒險,不光是探險家足下的樂園,更是詩人心中耕植的田園。「活在這珍貴的人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

車子顛簸了一夜,到了清晨,終於到了德令哈,到了我朝聖的終點。在蒙古語中,「德令哈」意為「金色的世界」,這不禁讓人想入非非,以為這是個暖意融融的世界,但是真實的德令哈,三月時節依舊寒風凜冽,席捲著枯黃的大地,凍得我手足無措,艱於啟齒,昨天剛剛刮過沙塵暴,雖然沒有了飛沙走石的咆哮,但是空氣中依舊朦朧,就好像隔著天使的眼淚。我就站在這清冷的早晨,站在巴音河畔仰望那起伏連綿的祁連山脈,盯著碧藍的天際冉冉升起金色的太陽,雖然沙塵將太陽打磨得只是一層光暈,仍然任由寒冷捶打著身體、陽光撫慰著臉龐,感受這個小城的寂靜之美。這裡曾讓海子駐足,留下《日記》,其中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一句,早已聞及四海。因著海子的詩,眾多文人雅客紛擁沓來,感受詩人心中那份寥寂。這裡被人稱為「鬼域」,源於在生命的過程中能尋找到一種洗滌靈魂的震撼。夜色籠罩下的德令哈矗立在戈壁草原上,二十多年前這裡是一座荒涼的城,如今依舊空寂,也正是這樣的小城,才能讓人體會到地廣人稀的曠野之美,感受她的簡單與純凈。

我走過太多浮華,只有在這裡,才能卸掉一身虛榮,拾起丟落的童真。

而當置身於此時此刻的天地之間,會有一種惶恐與不安,在如此蒼茫的天地之間,自己是那樣的卑微與渺小。如果我所看到和感受到的這一切都是原始和本質的,那麼我呢?我甚至不敢追問自己。 海子說:「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天地悠悠,對此茫茫,不能不愴然泣下。以有涯的生命面對無限的自然,將一切的激情與感動寄託與付諸於更加有限的文字。

所有的詩人在無法逃避地在自己同類之中尋找美好和寄託希望的時候都會把目光凝集在女性的身上,但無疑他所渴望的溫柔又不完全同於母性,也異於戀情,那麼他只能說:「姐姐,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我不能確定,海子當年是否如我一樣,站在此處,望著遠方的太陽,他踉蹌的走在戈壁灘的公路之上,那麼,我蹣跚的走在他構建的德令哈里,哪怕我的心中布滿荊棘。

德令哈,竟然在這樣貧瘠廣袤的荒野之中,默默匯成了一片綠洲。我似乎更象那戈壁上的一株草,根莖在地表處才萌發出些許的綠芽。而我也只能知道自己的雙腳踏在地面上的感覺是真實的。我抵達了我這次旅行的目的地。

在德令哈大街上來來往往,人流鬆散,我沒敢詢問海子。只是在肉館內傳來的觥籌交錯呼朋引伴的吵鬧之聲,才讓我覺得,這裡並非只有詩人的陽春白雪,人生的主題,也許仍然只是吃喝二字。

海子你是活著還是死去?你的詩歌是活著還是死去?

夜晚,我再次站在德令哈的大街上,於冷清和寂寥中仰望,那閃爍的是星星。海子呀,我的詩人,我堅定的相信如果當初的你也曾在這裡仰望德令哈的上空,那麼在這夜空里璀璨無比的星星的潔凈一定依舊不會改變。

讓我們給詩一條路,也讓詩給我們一條路。

德令哈有幸,結緣詩人,使這座本來不起眼的西部小城,因為這首詩從此聞名遐邇,「德令哈」也因此成為憂傷的代名詞。若干年後,又一個挾著西北風的蒼涼、風塵僕僕的歌手,追隨著海子的腳步來到了這座小城。我不知道刀郎寫的唱的是誰的故事,海子的?他自己的?抑或是一個聽到的看到的故事,但那蒼涼悲傷的聲音讓我心碎。看著窗外煙雨中依舊車水馬龍,始終無法清晰地記起昨夜誰入夢,畢竟心裡也不敢輕易去碰剛癒合的痛你再忍一忍,你再等一等,是誰把我昨夜的淚水全裝進酒杯,是否能用這短短的一夜把痛化作無悔,畢竟淚不是飄落在窗外無心的雨水,卻要被打碎,就會隨風飛……

站在街道的中心,沒有車流,沒有喧嘩,天地之內,只有自己,和天上看我的詩人的雙眼。海子說,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他追尋著他夢裡的女神,才在這裡寫下《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他的心理負荷不了命運的沉重,我的車裡漸漸裝滿了晨起的陽光,暖暖的,照在每一個車內旅人睏倦的臉頰上。伸出手,多想抓住一片,。算了,拿出手機,給他發個消息,戈壁很美,戈壁的早晨很美很美,戈壁的思念也很深,很深,很深……

依然附錄當時一氣呵成寫成的詩歌。我拙劣的東施效顰,相信詩人也不會怪罪,他只會看著我發笑,因為我正在南溟詮釋著他的夢想: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為何我看到的,

只有瓦礫上的寒冬,

卻絲毫沒有花叢中的溫暖,

還有那霓虹閃爍的黑夜,

並沒有那星辰懷抱的月牙。

也許,這裡並沒有愛情,

只是那被皺紋皸裂的歲月,

還有那被狂風驅趕的黃沙。

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單調的夜色,

使我不能左顧右盼,

一切都是那樣冷漠,

哪裡尋找那埋葬的詩歌,

還有被詩歌神化的她?

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你會用眼淚融化山上的積雪,

可是我卻沒有了激情。

這裡,是你多情的墳冢,

卻是,我斷腸的天涯。

弟弟,如今我在德令哈,

你把靈魂交託給繆斯,

我卻把心靈出賣給浮華

———— 詩歌09.4.5於德令哈月下

————2018年10月28日晨於澳洲忘言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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