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黃石公園
2014年七月的某天,我和Y在黃石公園。我們剛結束在蒙大拿冰川國家公園的幾周露營生活,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靠吃MRE 飽腹,偶爾從山上開車下來到超市買幾袋香腸,晚上用篝火烤了吃。時間一久,這種荒野的生活就讓兩個現代人看起來很狼狽,甚至有一天我們還在山上的林子里迷了路。蒙大拿七月的山間是會下雪的,迷路竟然是因為一場雪覆蓋了我們來時的路,後來只得沿著一條山上的小溪走到了山下的湖邊才慢慢摸回營地。
在野外的時候,人會對篝火產生一種特殊的依賴,彷彿是來自最深的本能。篝火可以驅散濕氣與寒冷,煙霧在此時也變得不那麼令人討厭,因為煙可以讓蚊蟲和野獸遠離。因為這樣的緣故,煙火氣在野外頓時有了一種很好聞的味道。
離開蒙大拿,稍往南開,就到了黃石公園。
在黃石公園所目睹的景象讓我感到焦慮不安。一個赫赫有名的國家公園,必然遍地都是遊客。有時候它倒不像是一個國家公園,而像是一個商場,人們在這裡購買一些自然產品的觀看權。他們拿著相機,用各種花樣拍照。四面八方傳來各種喊叫聲,我懶得去分辨他們究竟在喊什麼。有洗手間的停車場上散落著有很多垃圾,也有許多看起來剛睡醒的人,在迷茫的觀察四周。從一個緩坡上慢慢開下來,不得不走的很慢,因為從擋風玻璃看出去不停的有行人在前面穿過,被堵住的車在路上排成了長隊,各種音高的鳴笛聲此起彼伏。許多旅遊大巴在附近出沒,車身上印著各國文字,引擎低沉的嚎叫此起彼伏,伴隨著柴油味和偶爾掃過的炙熱的風。
我心態崩掉的時候,一般看起來可能還是很冷靜的。高中時有個跋扈的英語教師曾用「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來形容我,這算是她給我的最高評價了。
我跟Y說,我們走吧,這裡太噪了。可是他堅持想要看看黃石公園,並且,似乎也並不是非常介意這些遊客製造的喧囂。在我一意孤行想要逃走的時候,他很沮喪的說,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可我還是冷靜的。
天黑的時候車停在老忠實旅館的門口。這個位於黃石公園中心的酒店,無疑是整個公園裡位置最佳的住所,但對於這次旅行,我們無法負擔每晚近四百刀的房費。附近的露營地也是沒有位置的,據說要提前一年訂才能訂到。所以我們決定晚上找個偏僻的停車場,然後睡在車裡,這是我的主意,因為我以前經常睡車裡。
雖然是在夏天,但是在黃石這種地方只要太陽稍微落下去一點你就會感到冷。天已經黑了,我們在老忠實旅館門前的停車場做了一些準備。說是準備,其實就是到酒店裡去借用下洗手間。
我觀察了一下酒店附近走動的客人,他們好像都很年輕,有許多亞洲面孔,我聽到其中一些人在用中文交談。我想,大概年紀大的人都早早回去休息了吧,而這些更有活力的年輕人則玩到天黑才回來。酒店的門窗中透出一些暖黃的光,在薄薄的霧氣中散開,然後消失在黑暗中。從遠處看,四周完全被黑暗籠罩,而那酒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在深夜快要燃盡的篝火。周圍是一種不會讓人感到不適的寒冷,而這種寒冷讓酒店的暖光有了輕微的引力,彷彿它正在拖著你過去。
我在車中等待的時候,幾個很衣著光鮮的人,在我車前經過,嬉笑著,愉快的推開酒店的門,很快消失了。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是2019年1月。我時常會想起五年前在黃石公園的這段經歷,那種感覺很複雜,大概是一種清貧的感受以及它攜帶的冷淡,或者孤獨什麼的。談不上刻骨銘心,但是那個寒夜的冷風和酒店的暖光似乎總會在我的許多回憶中偶爾閃現一下。
而許多冷淡的感受總會以不同的形式偶然浮現,一些過去太久的事具體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那種感受還是沒有消散。就像是做了個夢,醒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了夢的內容,但是夢的感受卻還在,甜蜜的或是恐懼的,奇幻的或是慌張的,一個強烈的夢往往會讓你在前半個早上都帶著它的感受。
不願被社會及其規則規範的人,例如曾生活在瓦爾登湖畔的梭羅,又像是Chris McCandless ,或者是《刀鋒》里的Larry,拒絕規範幾乎就意味著總是要與冷淡為伴。而過去,我正在越來越適應各種形式的冷淡,比如北方某個偏遠村莊的寒冷空氣,或者大城市中巨大的戶外顯示屏發出的那種冷光,還有在那下面活動的像是NPC一樣的陌生人。我多少對現代的生活方式有種懷疑,或者說我試著遠離那種競爭式的生活方式和所謂的主流。這就像是一種安靜的對抗。
我最近完成的作品,《在邊緣》,就是對這種冷淡感受的抽象。
說是抽象,是因為它是一個由現實世界的片段拼湊而來的,虛構的世界,所以無關地點,也無關時間。我總是徘徊在這兩種邊緣,文明的邊緣,或者是自然的邊緣,就像是一個流離的人,尋找一個可以定居的地方或者是一個可以隱匿的地方。但無論在哪個邊緣,不得不面對邊緣的主體所製造的暴力,比如社會本身的精神暴力,或者自然的原始暴力。
那是一座永遠無法逃離的黃石公園。




















在這些圖像中,我除去了所有不必要的符號和標記,比如字元,商標或者其他多餘的信息。這些照片被融化的蠟液處理,蠟讓他們擁有了天然的透明感,並且在照片的表面形成了具有動態感的筆觸。每一張照片的蠟層都有不同光滑度和紋理,分別對應著圖像所帶來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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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 MRE:即Meal Ready to Eat, 一種美軍的野戰食品。
- Chris McCandless:《荒野生存》的故事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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