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國記-我們在多倫多-第十一回 生於憂患，工作只是又一個開始
移民後的第一份工作敲定後到入職日期之間的這段時間，我和喵仔度過了比較快樂的一個月。我們先是自駕去魁北克轉了一圈，回來之後我的父母從中國來多倫多看我們，所以又跟爹媽一起四處轉轉。這段時間可以說是落地之後，最放鬆的一段時間了。沒有了對外來的迷茫感，對接下來的生活也有了比較明確的預期。
身體是放鬆的，心理實際上還是緊張的。隨著入職日期的逐漸臨近，緊張感也在不斷加劇。雖然是相對熟悉的公司，但是畢竟在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並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可以算是無過渡入職，從入境到入職中間不過不到三個月，還並沒有完全適應這邊的的社會和生活。主要體現就是，很多事都是遇到了問題才現問現查如何做如何解決，遇到一個查一個解決一個，這個反覆的過程一直在不斷提醒著我，在這個城市中我還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剛出道的新人。找到工作就好比剛剛參加選秀比賽被選中，出道之後的路還漫長得很，而且不排除選秀冠軍風頭過後不久就泯泯眾人，這樣的先例不勝枚舉。
因為前文提到過的種種歷史原因，我對這家公司的業務其實了解的非常有限。在入職這天懷著忐忑的心情，邁進了公司的大門。入職手續，辦理工卡，HR帶著在辦公室轉一圈，這些常規步驟不必多說。說一說第一次進門直觀感受到的工作環境吧。
之前說過，我所在的公司是一家製造型企業，辦公室位於多倫多周邊的旺市。外形來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兩層小樓。內部來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寫字樓里的陳設，一層是辦公區域，二層是產品研發，裝修陳設大致跟中國一線城市比較老的一批寫字樓水平相當或略有不如，跟我在亞太總部時候的工作環境差太遠了。
一樓有一小片區域是員工餐廳，有一個來自中東的大廚掌勺，大廚名叫穆罕默德，每天提供5加幣一份的工作午餐，加1塊錢可以額外獲得一份你永遠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的湯。當然你只看大廚的名字就能大致推測出午飯的主流風味。後來感恩節的時候，大廚在餐廳貼出告示說他要搞一個Turkey Dinner, 我們紛紛表示好奇穆罕穆德能搞出一份什麼樣的火雞。此外大廚也提供早餐，通常就是切片麵包裡面抹點啥。咖啡和茶都是免費的，咖啡有四種口味可以選擇，茶我沒喝過。
公司號稱實行彈性工作制，也就是早來早走晚來晚走。當然那是總公司的政策，這棟樓里是另一回事。可能是因為在這裡工作的人，多少都上了年紀，所以他們通常早上八點前就已經到公司了，然後下午四點半五點下班，雷打不動。更有甚者，發早上七點的會議邀請。我這個人早晨起來腦子基本處於懵圈狀態，所以早起上班這個事真的不適合我。但人家一早都來了，總不能就我的位子空著吧？還有就是員工們通常基本上平均每兩周有一天不在辦公室，而是在家辦公。趕上冬天暴風雪辦公室就更沒人了。
福利水平大致與國內（歐美）外企水平相當。一年15天年假，隨提隨修，基本上不存在不讓休的情況。在加拿大全民醫保的基礎上，公司會幫員工購買額外的保險，這樣買葯等費用也基本上可以覆蓋（不同公司比例不同）。這個保險還可以覆蓋很多其他開銷，比如配眼鏡，洗牙補牙，按摩理療，基本上自己只需要支付10-20%。我選擇的是最高檔次的保險，並且把喵仔也納入保險範疇，因此每月要支付額外四十幾塊錢。但是我們再後來去打HPV疫苗的時候發現，這個錢花的是值得的，因為打三針疫苗基本就回本了。養老金是福利的另一方面，跟國內一樣，你付一部分公司付一部分，但你可以選擇付更多，公司也跟著補更多。按照我的保險公司計算，按照我現在每月養老金的投入，我退休了每月可以拿3300塊，看起來好像還不錯。但也有做理財的朋友跟我說過，這個養老定投不划算，不如拿出來自己投資。
在這邊的辦公室比較直觀的感覺是「領導」和員工的層級差相對比較小。不只是說工作中沒有領導架子，而是生活中生活水平也差不多。加拿大就是個劫富濟貧的國家，你升職後承擔的責任更多，但是收入可能不會提升太多。所以我老闆C招我進來的時候第一個問題就是，你以後想不想繼續升職往管理層發展。這個問題在國內可能是個笑話，但這裡真心有一大群人，不想升職。另一邊還體現在公司的資源分配上。在亞太的時候，VP或是更高層都是有配車，配住處的。這裡的VP啥也沒有，比如C，每天自己開著個破雅閣上班。C有一天興奮的跟我說，他的官司打贏了。
我說：什麼官司？
C：跟政府的官司。我新換的雪胎啊，剛出門就扎了，路上全是尖碎石子，肯定政府的責任啊，他們得賠我，一條胎兩百塊錢呢。
我說：賠了嗎？
C：打了三個月的官司呢，終於搞定了。你看這張紙就是政府的賠付確認，我需要一個見證人，在這個紙上簽字。要不你給我簽一下？
我：好。。。。。。。。以前聽過一個笑話，說一個美國人一個猶太人一個加拿大人，出車禍撞死了。三個人上天堂時，天堂看門人說你們太年輕了，付2000刀就放你們會去繼續活。美國人立刻掏錢，第一個復活。活過來跟周圍人說，猶太人覺得2000太貴了，還在講價，也快回來了。周圍人問，加拿大人呢？美國人說，加拿大人堅持認為應該由政府支付這筆費用。
關於C還有很多趣事，這大哥娶了個中國老婆。後來在我買房後裝修的時候，一個勁給我推薦中國裝修隊。說有個叫Anbo的公司鋪地板鋪的可好了（人家叫安步地板，他那個發音我也是醉了）。後來在得知我已經找了裝修工後，問我中國律師和中國搬家公司你要不要，他都認識。你能想像一個快一米九的加拿大本地白人，在辦公室里各種誇中國裝修隊裝的多好多有效率多便宜，那畫面簡直太美。
除了C之外，辦公室里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同居26年沒結婚沒孩子的男女朋友，而且還是男的把女的招進公司的。倆人開始約會以後，男的跑到老闆那說，把她調到別的部門吧，我們在dating所以我不能再當她老闆。還有夫妻兩人在不同部門工作一起上下班。還有一個多倫多雪上摩托俱樂部的主席，正職是我們公司的產品經理。許許多多有趣的人，每個人基本都有一個工作之外自己擅長並且多少有些成就的的愛好。所以在他們看來，中國人比較無趣不是沒有原因的，咱們在興趣愛好方面，確實沒法跟他們比，成長環境不一樣。
雖說看起來公司裡層級不明顯，但實際上還是能感覺到各層之間的壁壘。有一次總部來人開會，剛好當初幫我遞簡歷的戰略副總也來了，還專程跑來找我問我怎麼樣。於是我們就在我座位上聊了一會。送走他之後沒一會，隔壁的同事P跑過來問我，這是誰啊。
我: global VP of corporate strategy
P：is he high level?
我：he basically reports directly to global product president. So depends on how you define high level
P：oh so he is very high level. So why is he coming for you
我：just connection from previous work
P：so you work with corporate high level before. That is why you report to VP now.
這時候我已經有點不想聊了，這明顯就是個事兒精。真是哪都不缺這種人。隨便找個借口終止了對話。這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看似沒有層級的大環境下，其實隱蔽著清晰的等級劃分。只是沒人會把這層窗戶紙放到桌面上來說而已，也就是所謂的政治正確。這就又回到很多新移民說的，西方社會人與人關係簡單明了的這個話題。產生這種錯覺，只是因為還沒接觸到表象下面潛伏著的實際的階層遊戲規則。
說回入職當天，手續辦理妥當，我發現我在公司的郵箱、賬號、檔案全部都是跟原來在亞太的時候一樣。換句話說雖然我之前辭職了，但是顯然我的信息還沒從系統里刪除掉。所以我成了整個加拿大公司唯一一個員工號是「C」開頭的員工（C代表China）。默認地址也還是上海的地址，以至於前幾周同事打電話給我第一句都是「啊，你那裡是不是已經半夜了，對不起對不起」。這件事上體現出公司IT同步信息很慢，我自己不能修改檔案，只能HR或者IT修改，這些錯誤的檔案信息一直陪伴了我一個多月，造成了諸多不便。
開始工作的前幾周乃至前幾個月，我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說話做事，都繃緊一根弦，不敢絲毫鬆懈。造成這個狀況的原因，現在回頭看，是很多種影響雜糅的結果。
最基本的因素就是語言障礙。好多人覺得自己英語挺好移民了沒問題。再說一次，我自認英語很好了，但是不論你如何努力，外語者和母語者是有質的區別的。我的特點是，工作當中說事情講道理，英語賊溜。但我就是不擅長侃大山聊天。你會覺得這幫人聊天用的是另一種語言，聊的內容也是另一個世界。在過去的一年當中，這種感覺一直在困擾著我，直到最近，才開始跟他們有些共同話題，比如猛龍奪冠，草坪園藝等等。語言的短板還體現在，針對某一問題，無法簡短精確的做出一針見血的表達，導致我的發言力度弱了很多。這純粹是吃語言的虧，在中國不會有這種問題的。
再一方面就是缺少參照。不論對於這個公司還是這個國家，我都是新來的。假如我在中國，做了一件事，上層回復說挺好的。我可以精確的判斷他是真的覺得挺好的，還是他覺得不好但是出於禮貌說還挺好，還是這個東西並不重要他只是隨意回復一下。但是在這裡我一下子失去了這個能力。我無法判斷自己的做法是對是錯，合不合適，行為是應該更進一步，還是已經有點過了。沒有同類參照，造成我想要準確定位自己成了一件很難的事。
最後就是沒朋友。這是個白人為主的公司，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中國人有不少，但是大多都是四十歲以上的工程師、技術人員，他們人都很好，但是因為生活階段不同，確實沒什麼共同話題。本地人同事也基本上都是40+，他們聊孩子的時候我真的是懵圈還有點尷尬。所以直到現在，我在公司也沒啥朋友。我本來覺得自己社交能力有問題，現在看開了。我估么這換個別人來，可能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去。工作就是工作，好像也沒必要摻太多感情進來。
幾個月下來，我最現在公司里出名的竟然是我做Excel的能力。我其實一直在避免被貼上技術流的標籤，因為中國人非常容易被貼這樣的標籤。事與願違，怎麼也沒想到，彷彿一夜之間，全世界都知道我Excel用的好，跑來讓我幫忙優化他們的數據模板和模型。真心話，不是我的水平高，我就是咱中國做商務分析的平均水平，結果到了這成了大神。因為他們水平實在太差了。一個透視表能搞一下午，還不一定能分析出個所以然來。公式水平基本止步與vlookup,再套個別的公式就抓狂了。再後來理性的想一想，似乎這種「可視」的技能確實也是最容易被發現傳播的優點。讓人家知道有這門手藝也沒什麼不好。
工作效率上，一開始我總是非常迅速地做出東西來，發給需要的人。後來，在這個大環境下，我也養成了一個壞毛病，就是東西做好了在手裡壓一陣子再給出去。不能讓他們對我的效率產生過高的預期，畢竟平均水平是一個透視表拉一下午的。
聖誕節的時候，同事H跑來送給我一個禮物，說是感謝我之前幫他整理的一個模板。我打開一看，如下圖：一個貼著excel公式的安全帽。他跟我說你的腦袋一定得保護好，所以送你個安全帽。我當時非常感動，這是我在加拿大收到的第一個禮物，並且代表了別人的認可，你可以想像在新的公司新的環境，我努力的目的不就是得到認可站住腳嘛。我跟H說謝謝，this is best gift ever. H說他其實想表達一下他的幽默感（幽默感在哪?)。
經過了聖誕節和新年假期，一回到公司，就發生了一系列毫無先兆的管理層變動和重組。先是多倫多辦公室的老大，也就是曾經面試我的D，提出了離職。沒過多久，招我的老闆C又離開了公司。我本來覺得好不容易在公司里有了立足之地，結果我的靠山們全都離開了。對我來說無異於釜底抽薪。我隨後被安排到了財務部門，然而我並沒有任何的財務科班背景，讓一切變得難上加難。這也讓我意識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對於我在企業里上班有多重要。
一刻都不能放鬆下來，因為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至於是什麼導致了公司的管理層變動，下面一會慢慢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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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葉國記 - 我們在多倫多
第一回: 遠方不遠，和我們一起走吧
第二回: 衣食住行 50%亟待解決
第三回: 光靠腿是不行的，我們需要合適的車（上）
第四回: 光靠腿是不行的，我們需要合適的車（下）
第五回: 就算租車也要儘早搬出冰窖
第六回：我欲竹杖芒鞋輕勝馬，奈何行李太多裝不下
第七回： 活著就得吃飯，想吃飯就得掙錢（上）
第八回： 活著就得吃飯，想吃飯就得掙錢（中）
第九回： 活著就得吃飯，想吃飯就得掙錢（下）
第十回： MBA，終究還是跟你沒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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