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應有的疑問——俄佔波蘭的宗教壓迫

本文主要講述在被許多人所知的三次瓜分波蘭以後,俄國在原波蘭土地上的宗教政策。關於寫作本文的理由,主要是想要說明一些問題。俄佔波蘭的政策究竟是「很難用寬容或迫害的二元對立來概括」還是明確的迫害;究竟是「以旁觀者角度來看與其說是宗教壓迫,不如說是『撥亂反正』和『轉型正義』」,還是顯而易見的暴行,我想在這個問題上本不該有疑問


天主教徒在軍隊或官僚機構中不斷遇到晉陞的障礙。他們的神職人員被控制,他們的財產被剝奪,他們的教區被重新劃分,他們與羅馬的聯繫也受到限制。沒有聖彼得堡的同意,教皇的法令不能被出版,而且常常被忽視或者取消……在1770,1790,1830和1860年代,大量的士兵被召集來進行人口轉換。書籍被燒毀,教堂被拆除,牧師被殺害,宗教儀式在刺刀的陰影下不得不按照東正教的方式進行……

——Norman Davies. Gods Playground: A History of Poland, Vol. 2: 1795 to the Present[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5:64.」

1795年瓜分波蘭結束之後不久,波蘭的格局便因為拿破崙戰爭發生了一系列變動。因此若要說俄佔波蘭的宗教政策,自然還是得從1815年開始說起為好。當然,這絕非意味著之前的俄佔波蘭就沒有宗教壓迫了,只是在此不談而已。

總結俄佔波蘭的宗教政策,便首先應當明確俄佔波蘭的廣大土地上宗教分布如何。因為在瓜分波蘭之時並無非常精確地人口普查,因此我們無從得知較為準確的數據。但是大體上來說,在俄佔波蘭越往東的地方,東正教的信仰者也就越多。而在以華沙為中心的「會議波蘭王國」地區,則是羅馬天主教的壓倒性優勢。當然,這不是說只有在會議波蘭王國地區才有較多波蘭人居住——在較為靠近會議波蘭王國的地區也有相當多的波蘭人,而他們則也基本都信仰羅馬天主教。而在中間地區,則有相當數量的東儀天主教信仰者。這些人在16世紀以及更早的時候曾經是東正教信徒,但是在16世紀末的布列斯特聯合後成為了東儀天主教徒。在兩百年過去後,這些人早已習慣於天主教信仰,並且和東正教信仰能夠區分開。當然了,猶太人在廣大被瓜分的波蘭土地上較為均勻的分布上,而他們絕大多數都信仰猶太教。

1830年,會議波蘭王國的領土

出於維持穩定,安撫波蘭民族等多種目的,在1815年的維也納會議中「會議波蘭王國」最終被宣告成立。這一王國在形式上是一個有一定獨立性的「半國家」,擁有自己的憲法和全國議會。也就是說享有相當程度的自治權。波蘭人允許繼續保持自己的羅馬天主教信仰,也沒有遭遇強制改宗的壓力。考慮到會議波蘭王國的存在和維持穩定的因素,俄國在俄佔波蘭並未對波蘭人要求全數強制改宗而是允許波蘭人保持自己的羅馬天主教信仰並不難以理解。

但是對於那些在很久以前曾經信仰東正教的東儀天主教徒(下文稱合併派)來說,事情就沒有這麼簡單了。他們在很久以前曾經是東正教的信仰者,如今卻又早已習慣於天主教信仰。對於俄羅斯帝國來說,他們被視作叛徒,並且需要「改邪歸正」。

早自第一次瓜分波蘭剛剛結束的1773年,旨在完全清除合併派的系統性迫害就已經開始。哥薩克在頑固的村莊里駐紮,他們有無限制的掠奪和殺戮的許可,直到合併派的農民屈服方休。抵抗者遭到毫不留情地酷刑和殺害,只有屈服才能確保自身的安全。這一運動在前波蘭的波多利亞、沃利尼亞等省份廣泛的進行,並且最終將五分之四的合併派轉化為東正教徒。

這並不是迫害的全部,進一步的行動在1827-1839年展開。在這一行動中,幾乎所有的合併派教區(不包括會議波蘭王國)都被切斷了同梵蒂岡的聯繫,並且最終帶著200萬左右的信徒被併入東正教教區。收尾性的行動則在1873-1875年在前會議波蘭王國(因為起義,此時的會議波蘭王國已經被撤銷)進行,同之前一樣,這一行動同樣是在暴力和脅迫下進行的:

在普拉圖林,部隊開槍並且殺死了13個人,這支部隊由當地的行政長官和一名軍官帶領。倖存者被串在一起帶往比亞利的監獄,他們邊走邊唱讚美詩……一位名叫皮庫塔的老農夫拒絕屈服,在場的普拉圖林人都向行政長官重複了這位老農夫的話:『我以我的白髮起誓,為了我靈魂的安寧,為了在死後能夠見到上帝,我們不會放棄我們信仰的每一個音節,更不會拋棄我們的鄰居。殉道者們遭受了如此之多的迫害,我們的兄弟已經灑下許多熱血。現在,我們應當模仿他們。』當一名婦女被命令簽署歸化東正教的文件的時候,她拒絕了——這意味著他將被流放到西伯利亞。隨後,她被威脅要把她的孩子也帶離她身旁。『拿去吧!』她說到,『上帝會保護她!』

——The Revd Martinoff SJ, Le Brigandage de Chelm, in Etudes Religieuses, Brussels (June 1875), 952-3: quotes by Koskowski, op. cit. 94-5.

就這樣,在1875年,俄羅斯帝國的合併派在暴力、恐嚇與鮮血中被徹底清除乾淨。雖然1905年俄國革命之後再次允許了宗教自由,但是正如諾曼·戴維斯所說的那樣,在此時只有一小部分人選擇重回合併派的信仰。這一點與諸多人的想像不同,但是確實是事實。宗教的慣性是很強的,特別是對於許多人而言,數十年前他們的先輩們信仰的究竟是哪個教派,其實並不影響他們今天信仰什麼。用殺戮和酷刑逼迫他們「轉型」,並不能掩蓋這是暴行的事實。如此來看,對合併派的迫害雖然被俄羅斯認為是針對200年前的布列斯特聯盟的「撥亂反正」、「轉型正義」……但是在我們旁觀者來看,這一說法又哪裡有什麼道理呢?如果說針對200年前的轉型正義也可以被我們旁觀者所充分接受,那麼世界上又有多少應當被譴責的事情不可以披著「撥亂反正」的旗號呢?

空口無憑,我們可以比較一下數據,來體會一下俄羅斯帝國此舉的深遠影響。在一戰後的波蘭第二共和國,有兩個省份是烏克蘭人佔據顯著多數(四分之三左右)的,這兩個省份分別是斯坦尼斯瓦沃夫和沃倫。前者在瓜分波蘭後屬於奧地利,並不受俄羅斯帝國迫害的影響。後者則屬於俄羅斯帝國。

在波蘭1931年的人口普查中,斯坦尼斯瓦沃夫的一百萬有餘烏克蘭人里,幾乎所有人的信仰都登記為希臘禮天主教(也就是合併派)。而登記為東正教的人數則不足一千。然而在沃倫,只有不到一萬的烏克蘭人登記為希臘禮天主教(也就是合併派),而其餘一百多萬則都登記為東正教。

俄羅斯帝國的如此行為是否為一戰後的波蘭帶來很明顯的宗教問題,我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對東儀天主教徒的迫害,大概如上所述。俄羅斯帝國對羅馬天主教的政策總體來看的確不如對待東儀天主教徒那麼激烈,也的確可以被視為是「區分對待」,但是這絕不意味著這就是所謂的「寬容」。粗略的迫害正如開頭部分所說,而較為詳細的則在下文講述。

對羅馬天主教徒的迫害,主要原因在於這些信徒多半是波蘭人或者立陶宛人,而這些人在俄羅斯帝國來看,顯然是不大能信任的對象。而正是由於這些,羅馬天主教連帶著遭受了一重又一重的打擊。在1830年11月起義之後,半數的拉丁教堂被關閉,本來支付給神職人員的津貼被收繳,而擅自同羅馬進行接觸則將會立刻驅逐出境。所有的佈道、宗教聲明和相關出版物都需要沙皇審查,所有的神學院也都要接受沙皇警察的檢查。

如此的壓制持續到1860-1861年,波蘭民族自治權的日益受限,經濟上也毫無起色——這一切都加強了波蘭人的民族和宗教感情。在1861年4月8日,大量的波蘭人在城堡廣場聚集,隨後跪在地上祈禱。雖然群眾們只是在表達自己的愛國與宗教感情,但是俄國的軍隊居然在人群中縱火,燒死了足足一百多人。在費加闊斯基大主教去世的時候,沙俄當局禁止波蘭群眾參加他的葬禮。迫害的高潮發生在11月11日,在當天,人群湧入華沙的眾多教堂祈禱,紀念科希秋什科的陣亡。而在祈禱的時候,俄國士兵們直接闖入了華沙的諸多教堂,毫無理由的逮捕了成千上萬的禮拜者——這顯然是對宗教場合的褻瀆。為了表示抗議,各宗教派別的權威人士決定關閉所有的天主教、新教和猶太教會堂,題圖便是關於此次事件的畫作。

最終,1863年的1月起義爆發,這次起義席捲了會議波蘭王國、立陶宛大公國的相當部分地區和如今烏克蘭的西部地區。在起義失敗後,新一輪的政治和宗教壓迫又一次到來:在起義失敗後,絕大多數的修道院都遭到了關閉,一些倖存的修道院也被禁止接納新的信徒。屬於教會的諸多土地被沒收,立陶宛和白俄羅斯地區五分之一的羅馬天主教教區則遭到了解散,而提出抗議的主教則遭到了驅逐。而在1870年,俄國甚至試圖讓維爾諾教區使用俄語進行宗教儀式,這引發了公開的衝突。

教皇方面對俄羅斯帝國如此的宗教迫害長期保持著冷漠的態度——教皇甚至公然贊成過對波蘭的瓜分與對11月起義的譴責。1847年梵蒂岡同俄國達成了關於天主教的協議,然而事實立刻證明了這個協議不過是空洞的架子,並不能給俄國西部土地上的天主教徒帶來多少好處。雖然在1882年,俄國同梵蒂岡再一次達成了協定——這客觀上也說明了1847俄梵協定的空洞。通過這一協定,天主教徒獲得了有限的自由,但是在政治上的壓迫與歧視始終都存在,減輕的迫害也從來都不能被認為是「宗教寬容」。

最後,用諾曼·戴維斯的話結尾吧——

如果說俄國有什麼宗教寬容的話,那隻能說僅僅是沒有廣泛的關閉天主教堂。


題外話:

我有很多想說的……但我覺得這些話我似乎也說過,所以不多說。

立場不可避免,但是作為旁觀者,至少應當有這個自覺。很多事情並不是宣稱了「不是辯護」就真的不是辯護了——而在辯護的時候,最好可以思考一下。

我希望我的意思能傳達到。

寫作倉促而且邊寫邊摸魚,有一些更為詳盡的迫害相關的事情沒有寫,也可能會有疏漏或者錯誤,還請見諒。

PS:為了避免某些先生浮想聯翩,我聲明我完全不打算否認波蘭第二共和國對少數群族的種種壓迫,更不打算辯護什麼,事實上我自己都專門寫過相關問題

只是我希望大家在面對自己所偏向的對象犯下的錯誤的時候,也都能夠更坦率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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