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與《黑客帝國》

《黑客帝國》是我心目中的電影排行榜上，位居第二。

用「三日不知肉味」來形容我看完這部電影的感受，絲毫都不過分。

不僅因為情節扣人心弦，更重要的是，整個故事透出一個極為深奧的哲理。這個哲理可以用《金剛經》的一句話來概括: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所有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虛妄不實的，是虛假的，就像黑客帝國中的人類，都是生活在計算機虛擬世界中的「缸中大腦」。

《金剛經》的最後，用了一首偈來總結這個主題：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句偈主旨是告訴生活在虛擬世界的「缸中大腦」們：應該經常提醒自己，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虛幻不實的，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就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金剛經》是大乘佛教的重要經典，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以及後面的偈句，卻是大小乘一貫的宗旨。

佛法所描繪的世界真相，與《黑客帝國》中的世界，還是有很多不同。

《黑客帝國》中，虛擬世界完全是按照真實世界設計的，甚至於虛擬世界比「駭客」們生活的真實世界更加美好，因為「駭客」們過的是一種革命者式的流亡、游擊生活，經常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甚至有一個「游擊隊員」，受不了苦，而和虛擬世界的守護者達成協議，提供情報以換取在虛擬世界中的富貴。

但在佛法的描述中，我們人類感官感受到的「虛妄世界」是痛苦的，有「生老病死」之苦，有悲憂之苦，有憎恨的痛苦，有所求不得的痛苦等等，還有未來無窮無盡的生死輪轉之苦。即便有快樂，也是短暫的，虛無的。相比之下，虛妄世界之外的真實世界，我們不妨稱為「涅槃世界」，是永恆的、沒有生死輪轉的、沒有痛苦的（關於涅槃世界是什麼，後面再討論）。

人類的感官和思維感受到的這個世界是充滿痛苦的，這可以稱為佛法中的「第一定律」：

苦諦。

佛法反覆強調的主旨，就是告訴人類，應該勘破這個虛妄世界的真相，脫離這個痛苦的虛妄世界，進入真實的「涅槃」世界。

佛經中甚至這樣說:

如果我們看到、聽到、感受到的這個世界，不是痛苦的，不是無常的，不會對我們造成禍患的，那麼我們也沒有必要去擺脫這個世界，正因為這個世界是痛苦的，是無常的，是會對我們造成禍患的，所以我們才要想辦法擺脫這個世界。

那麼如何才能擺脫這個痛苦的世界呢？要搞清楚這個問題之前，就要先搞清楚不能擺脫的原因是什麼，這就涉及到佛法的「第二定律」：

集諦。

集，是原因、起因的意思。

我們無法擺脫虛妄世界的根本原因，就是「愛」，通俗的說，就是愛自己，以及愛自己感受到的一切：

愛自己的身體，覺得身體是自己的，希望它能夠更年輕，更漂亮，更健康。

愛自己的眼睛，愛眼睛看到更加美好的景象，希望這些美好的景象是永遠屬於自己的。

愛自己感官感受到的所有美好的一切事物，並追求更加美好的事物，希望它們永遠存在。

愛自己愛自己的財富家宅，愛的妻子兒女，愛自己的事業......

愛，就像膠水一樣，把「心」黏著在感官所感受到的世界上，誤認為「眼耳鼻舌身意」這些感官就是「我」，感官所感受到的美好的東西，都是「我的」，或者應該是、希望是「我的」。

愛，就是讓我們無法擺脫這個痛苦世界，無法堪破世界真相的根本原因。

如果消滅了內心的貪愛，我們就可以擺脫虛妄，擺脫痛苦，進入真實的「涅槃世界」，這就是佛法的第三定律：

滅諦。

集諦和滅諦的關係，我覺得可以用《阿含經》中的一個比喻來說明：

村子裡的小孩子，在沙堆上玩過家家的遊戲，用沙搭房子，玩得投入的時候，會覺得這個房子是我的，那個是你的，你要把我的房子弄壞一點點，可能就要相互爭執。等到玩盡興了，就各自把沙房子推到，各回自己家吃飯了。

小孩子，就好比我們的「心「，這個沙房子，就好比我們感受到的「虛幻「的世界，小孩子玩得投入的時候，就被「愛」粘著在虛擬的世界中，會對「房子」的得失產生喜怒悲憂，等到對遊戲的興趣消失了，「愛」消失了，就可以隨意丟棄掉那些沙房子，回到真實世界中。

這個比喻，拿到網路遊戲盛行的今天，我們就更容易理解了，人們在網路遊戲中玩得不亦樂乎，時而會忘卻這只是一個遊戲，覺得遊戲中那些裝備、金幣、積分真的是自己的，會為這些虛擬的東西而喜怒悲憂恐。

說到這裡，就引申出一個問題來，如果只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遊戲，小孩子並不會沉迷太深，到吃飯時間就回家吃飯，然後可能就忘掉這個遊戲了。但網路遊戲，卻常讓很多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甚至新聞常有報道，某某少年連續數日在玩吧玩遊戲而猝死的新聞。

在佛法視野中，現實世界更像一個能讓人產生重度網癮的大型網路遊戲，我們其實都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的重度網癮患者。

網路遊戲和佛法視野中的現實世界還有很多相似之處：

1.網路遊戲世界是虛擬的。佛法視野中的現實世界是虛妄不實的。

2.如果網癮不會對我們的身形健康造成傷害，那麼我們沒必要戒除網癮，正因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了，我們才需要戒除網癮。同樣，如果這個世界不是痛苦的，我們也沒必要去擺脫這個世界，正因為「苦諦」真實不虛，所以我們才要想辦法擺脫。

3.網路遊戲，開發商往往都要做很多心理學的研究，用讓人最容易上癮的方式來設計遊戲。而在佛法視野中，這個虛幻世界就是由「魔」設計的，「魔」有種種設置，讓人難以擺脫。如《阿含經》所言：

諸所有色[受想行識]......一切當觀皆是魔所作。

4.讓人沉溺網路遊戲世界不能自拔的，是「網癮」。佛法視野中，讓我們永續輪迴，不能擺脫的原因，就是對虛幻世界的貪愛。

最後，對於重度網癮患者，並不是我們意識到網路遊戲的危害，第二天網癮就自然消失的，戒除網癮需要一套系統、合理的方法，經過長期的練習，才能逐漸戒除。同樣，並不是我們意識到世界是苦的、是虛妄的，就能消滅貪愛而擺脫這個世界，消滅貪愛也需要一套系統的訓練方法，這就是佛法的第四定律：

道諦。

道諦相當於是八種戒除網癮的方法，所謂：正見，正思維，正方便，正語，正業，正命，正念，正定

下面就以「戒除網癮」為比喻，大致的介紹一下八正道的含義:

正見和正思維，就是要端正態度，深刻認識「網癮」的危害，當網癮發作的時候，能夠積極思考網癮的危害來調伏網癮。

正方便，又稱為正精進。簡單的說，就是要努力的用正確的方法克服「網癮」。比如，要努力避開能夠勾起網癮的事物，例如知道某條路有個網吧，就繞開路走。再如，努力的投入到「善」的事務中去，努力工作，努力學習。

正語，正業，正命，就是保持一系列的行為規範，具體到佛法當中，可以概括為十善: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進行非正當的性行為），不妄語(不說假話)，不惡口（不罵人），不兩舌(不挑撥是非)，不綺語（不阿諛奉承），不貪、不瞋、不痴。

正念，正定：這就是佛教中較為專業的修習方法，就不展開說了。

以上說的「苦、集、滅、道」四條「定律「，就是佛法中最根本的「四聖諦」。

說到這裡，就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既然佛法修習的目的是擺脫虛妄的現實世界，進入真實的涅槃世界，那麼什麼是涅槃呢？涅槃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這個問題，在佛經中其實是避開回答的，為什麼呢？

因為不同於《黑客帝國》，黑客帝國中，虛擬世界是根據真實世界創造出來的，人們的大腦也生活在真實世界中。我們可以根據虛擬世界中的感受去理解真實世界是什麼樣子。

但在佛法視野中，我們的所有感官，我們的大腦和意識，都是虛幻世界的一部分，一旦離開虛幻世界，我們的思想、思維方式、概念、感受都將被徹底摧毀，要不怎麼叫「涅槃重生」呢？

所以我們根本無法用人類的思維方式理解涅槃世界是什麼樣，佛經中經常會有人詢問佛陀涅槃以後的事情，比如問，佛陀入滅後，還存在不存在？阿羅漢涅槃之後，還有沒有「我」的觀念，等等。佛陀對待這些問題，要麼是保持沉默，要麼稱說：這個問題「無記」。

「無記」的大致意思是這：無法用人類的語言、感受和思維方式來理解。

但有一點，佛經中是明確說明的，就是：涅槃樂，勝過三界中所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