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祝雜聞錄:苗人巫蠱師,一個時代的傳說奇聞

荊湘地區,自古以來便巫風盛行,據考察,中國大地上,幾乎所有的巫、蠱經典中都記載了一個叫做「長沙王廟」的地方,是審判所有妖魔鬼怪的「最高法院」,也是羈押了無數罪大惡極魔王的禁錮所,然而這長沙王廟在哪裡,長沙王姓甚名誰卻沒有任何文獻資料。

有的巫師世家子弟說,這長沙王,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一位大祭司,即所有巫師共同的老祖,儘管巫教門派各不相同,但使用的術法大同小異同宗同源,都是這位長沙王流傳下來的。

雖然今天,巫已經發展成了多種形式,併流傳到東南亞,然而湖南湖北由於其獨特的地理環境,形成了諸多交通閉塞、溝通不暢的地區,這些地區最大程度上保存了巫蠱的原始風貌。

湖南南邊是廣西,西邊是貴州,在湖南與廣西、貴州的交界處,有不少苗家巫蠱千百年來居住於此,在清晚期,有大量的巫蠱師外出去討生計。這些巫蠱大多做兩種生意,一是死在外省的人,同鄉出錢請來讓他們幫忙送回家。巫蠱師們手段很高明,舉起個小鈴鐺,念咒掐訣一番,搖一搖鈴鐺,屍體便登時自己站起來,跟隨著鈴聲的響動緩緩邁步走動。白天趕路,晚上住客店,期間屍體沒有任何腐敗發臭的跡象,這個行當叫做趕屍。二給是那些賺了錢的富豪鄉紳做點祈福消災、除瘟解煞的法事,但這裡面也有些不務正業的,專門下毒蠱害人以訛取錢財。

後者比較常見,今天人們也有不少請巫師來家中做禳解法事的,前者由於時代的發展,不再需要趕屍人,已經很少能見到了。

我的師父今年已八十高齡,在他小時候剛入門開始學手藝做道士時,聽前輩講過一個老長沙的事。

清晚期,中華大地上鬧過一次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運動,又因為曾國藩的湘軍作為主力部隊剿滅了這政教結合的農民起義,湖南人也隨之擴散到全國各地,有的客死異鄉,有的賺了錢回到長沙置業安家。客死異鄉的,同鄉出錢雇個巫蠱師幫忙送回老家;賺錢了衣錦還鄉的,大多都選個好地方建大宅子,娶三妻四妾,經常出門尋花問柳抽大煙,生活奢靡無度。

光緒年間,長沙府有不少老鴇子為了滿足這些浪蕩子,專門牽線,做嫖客和妓女之間的聯絡人,有自己的場所,舊時長沙稱這種場所叫作「釣台」。釣台和「窯子」不同,舊時長沙,妓女是要讓嫖客留宿在窯子里的,而釣台通常是一鎚子買賣,更像我們從掃黃新聞里看到的小髮廊,嫖客完事就走,這些妓女也都是些沒有「證件」的私娼,不敢站在街面上,只能由老鴇子在釣台牽線。

於娭毑便是這行的特例(娭毑是湖南方言,是對老太太的稱呼),其他開釣台的老鴇子,多找些喪夫又無法自食其力的中年婦女來做生意,在舊時長沙,釣台是最低等的「色情場所」,有幾個閑錢又有些「品位」的浪蕩子,通常不會去釣台里找,嫌那裡的女人都是沒人要的。舊時的長沙,風氣比較古板,通常女人是很少出門的,紈絝子弟也很少有機會接觸到良家婦女,唯有這於娭毑,不知道使的什麼手段,能夠誘使良家女子「下海」,供那些紈絝浪蕩子淫樂。一時間,長沙府的富家子弟都趨之若鶩。

這種做「非法色情場所」營生的,一旦出了名就禍到臨頭。當時長沙府負責司法權的代理臬司(臬司為官名,正三品,負責一省的刑獄訴訟案件,相當於今天的省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叫做季白眉,是個非常痛恨「傷風敗俗行徑」的人,通過風聲得知了於娭毑的事情,當即發公文,遣差人去捉於娭毑。

無巧不成書,適時,長沙府有一位姓陸的公子哥,叫做陸與鳴,正是湘軍中一號大人物的親侄子,平日里遊手好閒,四處結交長沙府的富家子弟。這天,陸與鳴正在季白眉府上,跟季白眉的兒子閑聊,突然看見有差人火急火燎進屋來,說要用印。

季白眉的兒子好奇,問差人什麼事,差人如實說了,要發文去捉拿於娭毑歸案。季白眉的公子倒沒什麼反應,陸與鳴冷汗卻流下來了。原來,陸與鳴常跟一眾公子哥流連在風月場所,是於娭毑的座上賓。若是季白眉來審於娭毑,定會重重懲辦,於娭毑一個撐不住,把自己也一起供出來,到時候蹲大獄是免不了的。

陸與鳴眼珠子一轉,找借口離開了,一路快跑到於娭毑的釣台,去通風報信,找了個妥當的隱秘住所把於娭毑藏起來,了了心事,才慢悠悠地回家去。

臬台衙門走程序比較繁複,又要發文,又要派人去跟長沙府縣溝通,等到兩班人馬手續辦起,匯合到一處,再去緝拿於娭毑時,於娭毑早已在陸與鳴的隱秘住所安置妥當了。

兩班人馬撲了空,在附近又搜索了一番,找附近的鄰居打聽,都沒有於娭毑的消息,只能空手回去覆命,說於氏畏罪潛逃。

那個年月,沒有監控攝像頭,沒有全國聯網的信息,有人犯了罪,想躲起來還是件不難的事。於娭毑在陸與鳴家躲著,生活也算安穩,而之前那些老主顧,多是有權有勢人家的公子哥,這時候都得到了消息,害怕自己被牽連,到處托關係寫信給季白眉說情,而季白眉又是個代理臬司,欽命的正任臬司這時候也到任了,季白眉只好暫且把這件事擱下了。

於娭毑總共在陸與鳴家住了不到半個月,就又出來走動了,她的同行只知道前幾天還發文緝捕,轉眼又出來了,都以為於娭毑手眼通天,不敢再跟她作對,於娭毑的生意越發紅火了。

就在這時,陸與鳴找上門來,求於娭毑一件事……

於娭毑是個開釣台的,除了找女人「下海」,也沒有別的本事,陸與鳴求上門來,無非是想找幾個頗有姿色的良家婦女,於娭毑熱情地接待了。

沒想到,陸與鳴進門之後就緊皺著眉頭一句話不說,只是低頭沉思,問了好幾次,才緩緩道來。

原來,陸與鳴前段時間與幾個富家子弟一起去山上遊玩,那山上有個廟,進廟裡燒香時瞥到一個長相非常俊美的姑娘,看似十六七歲的年紀,一眼望過去,陸與鳴竟像掉了魂似的,這姑娘的容貌便刻在心坎上了。陸與鳴與一眾紈絝子弟託辭分開,偷偷尾隨了這姑娘一段路程,記下姑娘的去向,好日後打聽。

舊時有句話,叫做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明經是一種比較簡單的考試,類似於今天的語文考試填空題,考上了就能做小吏,而進士就難得多了,要經過鄉試、會試、殿試一層層選撥,取得進士功名以後通常會被委派做官員候補,等到某地有職位空缺了補上去,這些候補是沒有「工資」和實際權力的。陸與鳴下山之後四處打聽,原來這姑娘是個候補老爺的獨生女,因為母親身體不好,特地去山上的廟裡燒香求願。候補老爺家教極嚴,其女自然也不會去做那出賣色相、有傷風化的事情。陸與鳴有家室,是其叔請人禮聘的官員家姑娘,若想去候補老爺家上門明媒正娶聘做小妾,家中妻子定然不允。

這一來,陸與鳴就犯了單相思,好幾天都記掛著這位姑娘,茶不思飯不想,隨後來於娭毑這裡想求個對策。

陸與鳴對於娭毑來說,是有救命之恩的,那個年代,消息不像我們今日這麼發達,大家交流信息,多在茶館、大煙館這類地方,由販夫走卒口口相傳。不管多麼要緊的官司案件,風聲過去以後便不會再有人討論,官府平日里瑣事極多,慢慢也就拋卻腦後了。

於娭毑也有心要幫恩人一個忙,讓陸與鳴先回家去等著。陸與鳴渾渾噩噩地點點頭,悵然若失,這次沒在於娭毑的釣台消費一下就離去了。

於娭毑也開始動用自己的人脈關係,四處打聽這個候補老爺的情況,從旁人嘴裡得知這位候補老爺姓顏,本是辰州府人士,辰州在長沙的西南邊,靠近貴州,讀書考取了功名之後才在長沙做候補。這位顏老爺還真有本事,不僅文章做得好,年輕時還有一身武藝。早些年,顏老爺因為熟悉地形,又有力氣,懂兵事,還跟隨部隊一起去邊境剿過苗族土司。

我國西南地區有一種獨特的行政制度,從元朝就開始實施,好比那個時期的「少數民族自治」,地方各自為政,首領叫做土司,擁有高度自治權,儼然是個土皇帝,清康熙年間,這些土司互相攻伐、兼并鬧出了很大的動靜,到雍正年間已經形成了多股非常大的勢力,終於引起了雍正皇帝的注意,派重兵圍剿多次,舉行「改土歸流」的政治改革,收回這些土司的權力和領地。然而仍然有些閉塞地區的土司冥頑不靈,依靠地理優勢抵抗、打游擊,等大軍過後又重新豎起旗幟來,這個問題一直到新中國解放後才徹底得到解決。湖南、貴州、廣西三省的交界處一直到民國年間都存有數量相當的苗族土司。這個故事發生的光緒年間,有不少苗族人因為戰亂的緣故,到長沙府謀生計。

於娭毑一開始是想找人應聘顏老爺家的傭人,藉此接近小姐,可顏老爺家境並不十分寬裕,也沒有多聘傭人的打算,試了幾次只好作罷。

思來想去,於娭毑想出一個辦法,花大價錢把顏老爺家旁邊的宅子租了下來,請人裝修得豪華體面,又花錢買了個嬰兒,雇了人,整天抱著孩子在門口玩耍,一來二去,顏老爺家裡也放鬆了警惕,就這麼讓於娭毑進了他家。

能進門,後面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於娭毑借口說教顏小姐針線活,顏老爺琢磨小姐是要嫁人的,學學針線活也不錯,就同意了。

顏小姐來到於娭毑房裡,於娭毑讓心腹給她上茶,茶里下了迷藥。顏小姐喝了茶,當場就不省人事了,於娭毑趕緊差人去喊陸與鳴,一邊把顏小姐扶到裡屋的大床上,關上門,留了字條,等陸與鳴來了,讓他徑自去屋裡,其餘人都退了出去。

等到顏小姐醒轉過來,知道這一切原來是個圈套,心中悔恨不已,但也無計可施,任憑陸與鳴蹂躪,陸與鳴風流浪蕩慣了,見到顏小姐醒了也不以為意,繼續施為。

顏小姐不曾許過人家,那個年月,女子對貞潔一事看得極重,就央求陸與鳴娶她。

陸與鳴是個浪蕩子,只圖快活,壓根不想負責,就算是沒有家室也未必理會,更何況家中還有妻子,娘家勢力也不小,就推說自己已經有了家室。顏小姐又哀求,說是甘願去做小妾,陸與鳴也不肯,還說許多風流話戲弄她。

事了了,陸與鳴穿上衣服,不顧顏小姐苦求,直接就出了門,琢磨這生米煮成了熟飯,日後再來也是順水推舟的事,至於顏小姐的訴求,半點也未放在心上。

顏小姐羞憤難當,回到家中,寫了封訴說冤情的遺書,當夜等丫鬟睡著,就在房內樑上搭了根繩子,上吊自殺了。

隔天早上,顏老爺得知女兒死了,又看到了遺書,難過得心如刀絞,趕緊就去衙門裡告狀。

這時候,曾經做過代理臬司的季白眉又回來了,原來是那正任臬司被調去了別的地方,季白眉只好繼續代理。巡撫一翻卷宗,發現狀告的正是前段時間季白眉準備緝拿的於娭毑,幾個月過去了,不但人沒捉到,還重新回到街面上做那傷風敗俗的勾當,這回鬧出了人命案來,也是氣憤難當,把季白眉喊來狠狠訓斥了一頓,著臬台和撫台當差的一起去抓人,於娭毑這裡還並不知道出了人命,還在自己的釣台里忙生意,這才逮了個正著,歸了案。

顏小姐並不認識陸與鳴,只是聽陸與鳴自稱「東方沐」,所以在遺書上也稱之為東方沐,待到案件審理時,官員問於娭毑東方沐住在何處,於娭毑才得知陸與鳴彼時是用的化名。

於娭毑這時候若要把陸與鳴供出來,陸與鳴指定是抵死不認,還有可能聯繫其他權貴趕緊把案子做成定局,匆匆處斬了事,以防遲則生變;若是推託不認識,說不定還能拖延幾日,讓陸與鳴得到消息以後多周旋周旋。

於是這於娭毑一口咬死說不認識東方沐,那顏小姐只是吃了熱茶困了,扶她到裡屋床上睡了,自己去了別家串門。可負責審理案件的臬台季白眉可不是輕易能被糊弄過去的主兒,口乾舌燥地審了兩天,審不出有用的線索來,就動了刑,什麼夾棍、打板子、烙鐵都挨著試過來,最後於娭毑終於承認了,是自己引誘顏小姐,想把她迷倒了,趁著迷糊勁生米煮成熟飯,日後好讓她接客。但唯獨不肯供出陸與鳴來,只說這東方沐自己並不認識,是臨時的上門客,見熟睡的顏小姐姿色秀美,便讓於娭毑開價。於娭毑說這是個黃花大閨女,東方沐拿出十兩銀子塞在於娭毑手裡,算作破瓜(指女子第一次發生性行為)的喜錢,並要於娭毑和幾個下人「上街逛逛」,這才對顏小姐的死毫不知情。

於娭毑說得繪聲繪色,季白眉起先只是不信,但繼續用刑,於娭毑翻來覆去只是重複之前的說辭,並無半點鬆動跡象,季白眉只好讓撫台請命,將於娭毑棄市(即殺頭死刑)。

話說回這陸與鳴,當日回家去並不曾有什麼擔憂,在他眼裡,世間的女人都是淫蕩的,一旦體會了「閨房之樂」便不肯罷休,日後再去聯繫,也是美事,沒成想,隔天去大煙館裡吸大煙時才知道,顏小姐自殺、於娭毑被緝拿的事兒已經傳遍了整個長沙府,這陸與鳴頓時慌了神,任由那用來給大煙槍點火的火紙筒掉在榻上,等旁人提醒時,已經在竹塌上燙出個碗口大小的黑洞,差點失了火。陸與鳴從兜里掏出些碎銀子,也不及細數,一把塞給活計,魂不守舍地往家裡走。

陸與鳴色膽包天,而遇見了事膽子又極小,一時沒了主意,既害怕於娭毑把自己供出來,又不敢把這事告訴自己老婆,也沒做個計較,是趕緊逃跑還是找人運作把案子做死速速結案,只這麼提心弔膽在家躲了好幾天。

隔了數日,傳來於娭毑被處斬的消息,陸與鳴稍稍放了心,知道自己是安全了,但強姦良家少女致人死命這麼一回事,終究是虧了良心,整日有些精神恍惚,時日一長,家人發現他有些自言自語的毛病,像是失心瘋一般。

有朋友勸他念念佛、多吃素,可以消業障,了結孽緣,陸與鳴覺得不錯,就試了試。

如今長沙最大的寺院開福寺,當年在長沙府的北門外,光緒年間也是香火很旺的,常有百餘名僧人掛單,陸與鳴每天一早起床就到開福寺去,跟一眾僧人上早課,吃素齋,念經、坐禪、拜佛,到晚上下了晚課才回家,兩年的功夫,這陸與鳴看起來像是完全好了,也就不再去開福寺了。

沒想到,自己的心病好了,陸與鳴的兒子又得了身體上的病。陸與鳴的兒子當時剛三歲半,不知是受了寒氣還是吃壞了東西,上吐下瀉,請了不少本地的名郎中,葯吃了不少,病情一點沒見好。

陸與鳴的老婆李氏慌得不得了,疑心是丈夫之前中了邪,通過念佛念好了,這妖邪又開始纏兒子,就去請了本地的道士、端公來做法驅邪、打醮。可一來二去,法事做了幾十場,錢大把大把花出去,可兒子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始終沒有見好。

李氏在家又哭又鬧,埋怨陸與鳴不該去念佛,把自己身上的妖邪傳到兒子那裡去了,要陸與鳴再去開福寺吃齋念佛,求菩薩開恩,讓兒子身上的妖邪回到他那裡去。

陸與鳴受不了老婆整天胡鬧,也只得又穿上居士服,奔北門外開福寺,燒了香,求了願,又在蒲團上跪了一個時辰,方才慢悠悠往回走,等走到城門口時,天色已經暗了,兵丁正要關城門,陸與鳴匆匆進了城,也沒注意走了條以往不曾走的小路,走著走著,看到巷口一戶人家大敞著門,裡面紅通通的。

陸與鳴以為是失火了,但定睛一看,原來這戶人家門裡面什麼擺設都沒有,空無一人,屋子正中間點了一堆火,燒的不是木炭,而是紙錢,旁邊還立著個稻草人,渾身插滿了木釘。

陸與鳴覺得奇怪,走進屋子左顧右盼,確定屋子裡沒有人,又慢慢靠近這個稻草人,就著火光,發現稻草人身上貼著一張紙條,扯下來一看,上面寫著五個字——淫棍東方沐!

陸與鳴大吃一驚,嚇得冷汗都出來了,用手一摸,領子整個都已經被汗水浸濕。

猶豫了一會兒,陸與鳴把紙條撕了,丟在地上,悻悻地回家去。

家裡,妻子李氏正和一個大夫坐在院里商量孩子的病情,陸與鳴也跟著一起聽,剛搬過一個竹凳來坐下,就聽見兒子在裡屋哭鬧起來。

陸與鳴和妻子李氏站起身,走到裡屋,只見兒子頓時停住了哭聲,一個筋斗翻起身來,直直站在床頭,彷彿現在電視劇里的山大王一般哈哈大笑。

李氏正要問,小孩一伸手,止住了,又指向陸與鳴,昂然挺胸,用平日里不曾有過的細膩聲調說,你倒是問問他,為什麼要強姦逼死別人家的姑娘!

接著,小孩子又哈哈大笑了一陣兒,說,三年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然後,小孩子突然坐下,自己胳膊環抱著自己,啜泣著說,我的命好苦啊……

陸與鳴見到孩子這樣發起瘋來,嚇得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老婆李氏趕緊去抱孩子,可這孩子突然力氣大得驚人,用力掙脫了,在床上跳著,又哭又鬧。

來瞧病的大夫見狀,打了個招呼就離去了,適時,陸與鳴的岳母娘也在家裡,自從陸與鳴孩子生了病,李氏就託人給家裡捎了口信,家裡得了消息,這李氏的母親放心不下,帶了些簡單的衣物就到了陸與鳴家裡,平時要是兩人出去找醫生,老太婆能幫忙照看孩子。陸與鳴剛回來時,老太太正在另一間屋子打盹,哭鬧聲這會兒吵醒了老人,便來看是怎麼回事,只見孩子在床上上竄下跳,陸與鳴在一旁束手無策,李氏也不停地勸說,孩子只是不肯安靜。

老太太一看這情況,心想孩子準是撞邪了,忙讓家裡傭人趕緊去請道士,一邊雙手合十念起佛來。

沒想到,孩子一聽這念佛聲,立馬就不鬧騰了,也雙手合十,閉眼盤腿坐下。

李氏趕緊上前把孩子摟在懷裡,安撫他睡下。

家裡倒是安靜了,李氏突然想起來剛才孩子中邪時說的話了「你倒是問問他,為什麼要強姦逼死別人家的姑娘!」,眼淚當場就流下來,指著陸與鳴罵道,都是你這缺德鬼,在外面做了什麼虧心事,禍害了我的孩子!

陸與鳴怔怔地愣在那裡一言不發,孩子剛消停,老婆李氏又鬧起來,對著陸與鳴又掐又打,鼻涕、眼淚都抹在陸與鳴衣服上了。

鬧了半天,老太太好不容易才勸住,這道士班子來了,當場就擺壇起師做起驅邪的法事來,法事一直折騰到天亮,一家人一晚上都沒睡。

法事做完,孩子也醒了,身上病莫名其妙就好了,就像完全沒生過病一般生龍活虎的,起床了就喊餓,這李氏付了道士班子的法金,又趕緊去張羅早飯給孩子。問起孩子昨夜的情況,孩子竟是一點也記不得了。

孩子這剛好了,陸與鳴卻又發作了。

之前陸與鳴是心病,只是因為做了缺德的虧心事,心裡有些怕,但就像今天得抑鬱症的人似的,心理疾病,不是發瘋,經常自言自語,或者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發獃。

這次不同,陸與鳴是真的發了瘋,整日胡言亂語,說出口的卻一句聽不懂,不知是哪個國家的語言。家裡急得焦頭爛額,趕緊請長沙府各位名醫來家裡看,藥方開了,葯也強按著灌下去了,一點作用都沒有,連傳說中的「鬼門十三針」都試過了,完全沒有效果。

這天,李氏去九芝堂(九芝堂在湖南的地位,類似當年北京的同仁堂,是大家公認的知名葯號)抓藥,回來以後發現陸與鳴正坐在院里,一見李氏提著藥包進門,突然站起身來。

李氏一看,陸與鳴這像是好了,趕緊迎上去。

可陸與鳴沒沒有朝著李氏走過來,而是雙腳岔開站立,兩條胳膊伸直了,開始狠狠抽自己耳光,「啪啪啪」聲音巨大,門外都能聽見。

李氏嚇壞了,衝上去抓陸與鳴的手,可陸與鳴不知哪來的力氣,根本扳不動,依然重複著抽打自己耳光的機械動作,才打了三五個耳光,陸與鳴嘴裡就流出血來,順著嘴角往下淌。

李氏無奈,抱住陸與鳴的胳膊,整個人掛在陸與鳴身上,可也不能撼動陸與鳴分毫。李氏急了,這陸與鳴的岳母娘聽見動靜從裡屋出來,看到這架勢,也上前去一起扳陸與鳴的胳膊,這胳膊好不容易按住了,陸與鳴又拖著兩人走到牆邊,自己把腦袋往牆上撞,又伸出右腳來踢牆,發出「咚咚」的聲響來。

李氏在院里大叫大嚷,說要出人命了,家丁紛紛出來幫忙,總算是把陸與鳴控制住了,脫下鞋來,陸與鳴已經自己撞斷了兩根腳趾。

家丁們幫忙,跟李氏一起用麻繩把陸與鳴捆了,抬到床上,然後就去喊道士法師和郎中。

陸與鳴一點也不肯消停,不一會兒就從床上滾下來,用頭狠狠往地上磕,家丁們只能把他抬上床,用布把腦袋也纏起來。

可這陸與鳴像失去理智了,發起瘋來誰也攔不住,胳膊腿腳都被縛住,腦袋被纏了布,就開始自己咬嘴裡的舌頭、皮肉,一張口,連血帶肉吐出一塊血糊糊的東西。

李氏治好讓家丁幫忙掰開他的嘴,用一團手巾塞進嘴裡牢牢堵住。

過了一會兒,郎中背著藥箱來了,只瞧了一眼,說這什麼湯藥都不管用,是犯了煞,邪病,醫藥救不了,就扭頭走了。郎中前腳剛走,道士法師也到了,一進門就說這是犯了煞,得做禳解。

李氏答應了,登時道士班子就立起壇來做禳解法科。

做法事的鑼鼓聲一響,陸與鳴立刻就泄了氣,癱軟在床上,李氏怕有反覆,還不肯解開麻繩。

敲敲打打地唱了一天,陸與鳴都像半昏迷似的一動不動,李氏才放心地解開了縛在陸與鳴身上的麻繩、布條,把嘴裡的手巾也取了出來,時不時喂些米湯進去,陸與鳴也迷迷糊糊地咽了。

法事總共做了五天,到第五天的夜裡,陸與鳴醒了。陸與鳴的舌頭之前發病時咬掉了一塊,說話有些不利索,但家裡人還是能聽懂他說什麼。

據陸與鳴交待了那天在巷角遇見了一戶人家家裡燒紙,旁邊立了個稻草人的事,接著說自己回到家中,兒子說瘋話的時候,看見床頭坐著一個女人,披散著頭髮,吐著長長的舌頭,猛地朝自己撲過來,之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從此之後,陸與鳴也沒有再抽打自己耳光,或者是把頭、腳往牆上磕,只是經常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如「今夜我早些來,帶你玩些新花樣」、「我家裡是個母大蟲,定容不下你」、「你現在痛,待會兒便是痛快了」。

李氏愁得頭髮都白了。

陸與鳴這病一直不見好,老婆李氏到處託人請郎中,請進門來的大多是搖搖頭,說句治不了就走了。李氏無奈,只能再去請道士法師,每隔個三五天就做一場法事,在家也立過禁,結果是家裡的禁壇擺了一桌子,陸與鳴依舊整日說胡話。

立禁,是民間法師在對待比較棘手的中邪情況採取的一種應對辦法,類似動漫影視作品中的「封印」,如果有本領高強的妖邪騷擾鄉親們,民間法師又遣送不走,會用一個罈子將妖邪禁錮起來,派神將看守。禁錮妖邪的罈子一般會擺在桌子上,稱作禁壇,主人需要時常給看管妖邪的神將上香供奉。

民間老百姓遇見了中邪的情況,也無非是請法師立禁、做禳解法科,可諸般手段都試過了,毫無作用,李氏也急得團團轉。

那個年月,長沙府有不少宗教架構的組織。早先有不少白蓮教成員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四處斂財、聯絡各地的反清人士,因此白蓮教一直被清政府嚴打,到清晚期,有不少白蓮教中的小頭目獨立出來,成立一個新的教門,這些教門,有的繼續四處奔走,為反清復明奔波;有的已經徹底改邪歸正,用術法幫助老百姓來獲取香火錢;也有的淪落成騙子團伙,專門製造假象迷惑他人。新中國成立後,這些宗教架構的組織被定義為反動會道門,已經不復存在了。

長沙府當時有那麼七八個教門,教門中定期組織「術法比賽」,這些教門雖然名目不同,但都是從白蓮教獨立出來的,是同根同源,這些個教門裡,大家公推一位姓李的法官為長沙府水平最高的師傅。

李氏請的法師們見制不住這妖邪,就讓李氏去找這位李法官。李氏花錢託了許多人,終於托到了李法官的徒弟那裡,邀請李法官來家裡看看。

李法官進門,一見陸與鳴就要扭頭走,被李氏拉住了,鼻涕眼淚流了一大把,央求李法官救救丈夫。

李法官說,不是我不救,這人已經沒得救了,我出手也是枉費心思,我要不出手還好,出了手,人死了,回頭落埋怨不說,傳出去,我這幾十年的名聲就跟放屁一樣放出去了。

李氏趕忙擦了眼淚鼻涕,說,求先生做了再說,若是不管用,絕不敢四處去說,只怨我是個苦命的人罷了。

說完,李氏擺了擺手,讓傭人端出一個盤子來,盤子是用紅布墊著的,上面放了六個銀錠。

李法官見李氏也挺可憐的,便收了銀錠。當即在院中搭起法壇,把符咒下在一碗水裡,讓李氏端去給陸與鳴喂下,李氏照做了。

陸與鳴喝下了符水,神志恢復了一些,李氏感覺這李法官蠻有本事,這下心裡又燃起了希望。

李法官在院子里做了一場法事,然後點上一盞燈,放在法壇上,讓李氏剪了一撮陸與鳴的頭髮放在燈油里,說這是陸與鳴的本命燈,守過一夜便可無礙,這法子學的是諸葛亮的奇門遁甲。

說完了,李法官握著一把桃木劍,搬了張椅子坐在壇前,就這麼盯著本命燈。

當夜裡,李氏讓家裡傭人給李法官做了夜宵,也在不遠處看著本命燈。只見那火光時明時暗,照在人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子夜時分,本命燈忽然暗了下去,李法官以為是燈油燒完了,端起腳下的油壺要往裡添,突然,燈光暴漲,「嘭」地一聲炸了,李法官一頭栽倒在法場上,眾人趕緊去看,李法官一臉的油血糊,不省人事。

傭人們拿來蘸了熱水的毛巾幫李法官擦臉,又找個力氣大的,用力掐他人中,掐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李法官才醒轉過來。

李法官大口喘了喘氣,站起身,說,有人在跟我鬥法,這會兒你家男人已經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說罷,讓下人幫忙一起撤了壇,收起行裝,走了。

李法官回到家,用了早飯,立時就有一個苗人打扮的女人找上門來。李法官詫異地問來人姓名。

苗女擺了擺手,打了個江湖上的暗號,李法官不再言語,讓手下人設座,心裡已經明白,昨天夜裡與自己鬥法的便是這苗女。

兩人對著坐了一陣兒,苗女開口說,我七日前已經殺了狗,現在這淫賊陸與鳴已經沒救了。說著,苗女伸出左手,只見左手手掌光禿禿的,一根手指也沒有。

李法官驚訝地張大了嘴,隨即默默搖了搖頭。

原來,苗家有一種極其陰毒的蠱術,專門用來報復負心漢,便是養一條非常雄壯的狗,用鐵鏈鎖住,蠱師用術法在狗身上下咒,將自己的血滴在狗嘴裡,然後跪在狗前面訴說冤屈,如此施為七天,之後用三牲祭祀,給狗做一頓好飯,等狗吃完了,就架上火,把狗活活烤死,邊烤時也要邊跪在狗前面哭著說自己的冤屈。狗死之後七天,把鐵鏈解開,據說這狗的魂魄帶著極大的怨恨,會替蠱師報仇,自己尋找仇人。

又有一門能讓人瘋癲的法子,將仇人的生魂拘來,把自己的頭髮纏在手指上,仇人立時就會變成植物人一般,只有呼吸沒有意識了,再用銳器將自己的手指連著頭髮一節一節切下來,那仇人便會痛不欲生,不斷地用各種自殘的行為傷害自己。

李法官不知這些術法如何操作,但久在此門中,對這類蠱術有耳聞,聽苗女說已經殺了狗,又見她左手指頭已經全部剁下,便心裡有數了。

李法官問及為何要這樣做,苗女說,姓顏的候補老爺與她父親交好,在一次圍剿土司時派人給她家通風報信,這全家才得以倖免,父親把顏老爺視作恩人,便讓自己去顏老爺家服侍小姐,多年來,顏老爺,顏小姐待自己甚好,見她死於非命,便想著一定要幫小姐報仇。

苗女輕盈地站起身,向李法官致意,說了一句,李法官日後若是要做法,還是先打聽清楚緣由再收錢為好。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天早些時候,李氏去看陸與鳴,只見陸與鳴兩眼獃獃地望著房梁,一動不動,眾人也無法,就繼續忙活家常雜務。

待到傍晚時分,聽見陸與鳴哀嚎了一聲,左鄰右舍都聽得毛骨悚然,李氏忙進裡屋去看,見陸與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大聲喊叫,彷彿受了極大的痛苦。李氏將被卧掀開,發現陸與鳴身上一條青一條紫,還有許多像是被什麼動物咬了的牙印,滲出血來,慘不忍睹!

家人毫無辦法,請了法師郎中來家裡,但見了這副慘狀,誰也沒個主意,都無計可施。

陸與鳴哀嚎了兩日方死,死時身上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肉了,處處是傷。

陸與鳴做下的醜事,受到的惡報,也不知是經了誰的口,傳遍了整個長沙府,但沒過多久也就被人們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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