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值得一看的虐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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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言歡:虐文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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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夠幫到提問者,筆芯。


憾生,最愛你的那十年,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佳期如夢,小薔薇,遇蛇,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田間歡,還有四大名著其實都是悲劇。


我何顏,蜜罐里長大的豪門貴女,即將嫁給苦追七年才追上的男神的幸運兒;我的完美人生,在新婚那晚徹底反轉……

第一次知道我爹名聲不好,是洞房那晚,我的好閨蜜沛兒,懷著她跟我新婚丈夫的孩子,上門挑釁時對我說的。我當時脾氣火暴,差點沒把她的天靈蓋給掀了。


人生第一架,為我爹而戰,雖然輸得一敗塗地,但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最愛我的只有我爹娘。


1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禮成,送入洞房!」


「恭喜顧親王,娶得如意佳人!」


頭上壓了千斤重的鳳冠,身上的禮服亦是煩瑣緊勒。皇家婚禮繁雜,一整日沒吃東西,又累又困,等我被人攙扶到房中時,已是折了半條命。


娘說再累也得忍著,不能丟了相府的臉面,叫筱顧安笑話。於是我勉力挺直肩膀,在床上正襟危坐,聽著紅娘唱著些喜慶的吉祥話。


手上攥著二娘塞給我的蘋果,說是寓意平安吉祥,上花轎前她偷著告訴我,餓了就啃一口。如今這蘋果已經被我啃了大半,筱顧安若再不來,我可能把核都給啃光了……


屋外人聲鼎沸,屋內靜謐安詳,我實在悶得慌,一口氣啃光了那隻吉祥果,心裡想著筱顧安那張好看的臉,激動得忍不住傻笑起來。


許久後,酒席散盡,月上中空,我等得昏昏欲睡,他還沒回來。

新婚初夜,把我一個人丟在屋子裡,哼!


正猶豫要不要去找他,忽聽砰的一聲響,門被人一腳踢開。聲音太大,嚇得屋裡的燭苗跟著顫了一下。


心中歡喜,我坐直了身體笑問:「筱顧安,你回來啦!」


「何顏!你不用等了,筱顧安不會來了!」這是沛兒的聲音。


心中一緊,我掀開蓋頭,看見沛兒站在房門口,喘著粗氣,臉頰紅撲撲的,叉著腰,一臉驕傲地朝我笑。


沛兒是筱顧安的侍女,也是我最好的姐妹。認識這麼多年,她一直溫柔聽話,都是顏兒顏兒地叫我,從未聽她提過我的全名,我一時有些詫異。


「沛兒,你怎麼在這裡?筱顧安呢?他怎麼了,喝醉了嗎?」我有些發傻地問她。


沛兒笑得怪異,臉上儘是嘲諷之色,朝我近了幾步。


她有些得意地說:「沒有,他不會來了。你爹是個大奸臣,權傾朝野,黨羽無數,他娶你就是為了穩固朝中政權,利用你家的權勢與太子爭天下!」


「你胡說,他與我青梅竹馬,怎會生害我之心?我爹爹是個好人,你不許誣陷他!」在人家新婚之夜說這種要命的話,我氣得發抖,正要上前同她理論,卻被她搶先一步上來,趁我不備,一把扯掉了我的鳳冠,力氣太大,還扯掉了我一縷頭髮,疼得我差點跳腳。

那攢著金珠的鳳冠是我爹親自督工給我打的,此刻噼噼啪啪碎了滿地。


我蹲在地上一邊哭,一邊趕著四處跑的金珠邊撿邊罵:


「沛兒,你說什麼胡話!我們感情這麼好,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今日可是我大婚之日啊!」


我伸手去撿珠兒,還未捏到手裡,就被沛兒飛起一腳踢進了桌縫裡,連帶著我的手也挨了踢,此刻紅腫一片。我蒙了片刻,胸中血氣翻騰,跳起身來就去抓她那束得整齊的發。


她躲閃不及,被我薅住了鬢髮。我用力拉扯著教訓她:


「叫你胡說,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人,是大英雄,兩朝元老。朝中多少人敬仰他,連皇上都對他禮讓三分,你不許侮辱他!」


「笑話?你爹就是個大奸臣,仗著自己有些權勢,仗著女兒是皇后娘娘,在朝中耀武揚威,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些年做了多少缺德事兒,全天下都知道。就你傻,活該你被騙到顧親王府,活該你被我戴了綠帽子!」沛兒一臉得意。


我氣得發抖,拉扯她髮髻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她疼得直翻白眼,被我扯得面目猙獰,最後竟是不怕疼一般硬著頭皮貼上來,一把薅住我的髮髻,死命往後拉扯。


三個娘為我盤了一個早上的新娘發,此刻被她抓得散亂不堪。頭皮一陣撕心的痛,我也報復性地加重力氣,一手撕頭髮,一手扯衣服。心裡堵了一口氣,我罵她:


「你說什麼胡話呢?什麼給我戴了綠帽子?我爹怎麼就是壞人了?我們何家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要侮辱我爹爹?把話給我說清楚!」

我氣得都忘了哭,只是狠狠拉她的頭髮,扯得她與我一般涕淚橫流。


「我侮辱你爹?你自己出門問問,皇城裡有沒有一個人認為你爹是好人?我告訴你,何顏,我與筱顧安才是一家人,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什麼!你胡說!筱顧安只愛我一人!」


我們纏在一起,撕打成一片,從地上滾到桌子底下,狼狽得如同兩條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戰,是為了我爹爹,為了筱顧安,還是為了我自己?


筱顧安帶著人將我們拉開的時候,我披頭散髮地被三個侍女駕著,與同樣被人架著的沛兒隔空對罵,互相吐口水!


「呸,你這個不要臉的小狐狸,枉我錯信了你七年!把你當好姐姐對待,這些年的真心付出都餵了狗!」


「我呸!你才是狐狸,你爹是,你哥哥是,你姐姐是,你們全家都是!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看!她家一窩子狐狸,有意思極了!」


她笑得猖狂,披頭散髮,如同瘋子一般,頭一栽睡死了。


我氣得渾身毛髮倒立,回頭沖筱顧安喊:


「看看你養的好侍女!我才嫁來第一天她就欺負我!」

意外的是,沒有人理我!


我回頭,看見筱顧安一臉焦色地看著沛兒。下一刻他彎腰將她抱起,邊跑邊喊:


「給王妃打水洗個澡,今日之事誰敢說出去,我割了他的腦袋!」


我蒙了,隱隱覺得,這哪裡是教訓下人,明明是說給我聽的。


我僵在原地,腦子裡不斷回憶起過去的那些歲月,從十歲到十七歲,我認識筱顧安整整七年,也纏了他七年。我喜歡他,瘋狂地喜歡,許多次放下女兒家的矜持,去練武場找他,為了他舉起沉重的弓箭;去書房陪他讀書,為了他去研習我並無興趣的古籍;去獵場陪他……


我們的關係所有人都默認了,連先太后娘娘都說我們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連他自己都認了,當著百官的面,在朝堂上請命賜婚,在我家當著所有人的面保證要給我一輩子的幸福……


他還曾在月下對天發誓,非我不娶……他說我是他今生唯愛的女人,他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他說他只愛顏顏……


到如今聽了沛兒的一番醉話,我忽然有些恍惚了,筱顧安,你的話究竟有幾分是真的?


2

我叫何顏,今年十七歲。


我爹何啟是堯國丞相,他自幼聰慧,二十幾歲便殿堂高中,得了狀元,留在皇城做官;五十歲升做宰相,先後輔佐了堯國兩位帝王,半生心血都付給了筱家王朝,如今已年過半百。他常說自己已步入將退之年,總念叨著,過兩年就帶著我的三個娘回老家去安度晚年。


爹爹有三個妻子,大娘是他的髮妻,性子溫婉恬靜,育有一女,叫何玉,大我二十二歲,早年入宮嫁給了皇上,如今正是東宮之主皇后娘娘。


二娘性子潑辣,為人仗義,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叫何悅,大我六歲;兒子叫何驚,大我十三歲。我那二姐何悅長得美艷動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小小年紀就冠絕皇城,名滿天下,引得來我家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可惜紅顏薄命,二姐長到十二歲,在宮裡參加先太后的生日宴席,當晚回來時意外落水,丟了性命……二娘因此一度消沉,那時我年幼不懂事兒,總拉著她問二姐姐去哪了,二娘一聽就拉著我哭……


好在大哥哥爭氣,二十啷噹歲已經是威震一方的大將軍了,也算是給二娘寬了心。


我娘是爹爹的第三個妻子,曾經也是冠絕一方的絕色美人,二十年前為了報恩嫁給了爹爹,如今只生了我一個女兒。


家裡數我最小,爹爹對我最為寵溺。二娘總說我像二姐姐,對我就更好了。大姐姐入宮多年,大娘也一直將我當親生的對待。


我們家雖說人丁不旺,但絕對和睦融洽。三個娘之間從未紅過臉,爹爹常說今生我們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是上天給的福氣。


時常聽我三個娘聚在一起聊天,她們總說,遇到我爹是她們這輩子的榮幸,還說我爹爹顧得了朝堂,暖得了家堂,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兒,自然,爹爹也是我心中的英雄。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容忍,沛兒罵我爹是奸臣!


自然最讓我心痛的,是筱顧安。


我的丈夫,新婚之夜,我被人欺負,他卻抱著敵人遠去,拋下了我……


我泡在浴桶里,看著身上紫青的抓痕,忽然想哭,想回家去。可是想起沛兒醉酒時那些半真半假的話,身體竄起一陣雞皮疙瘩,理智告訴我,決不能認輸,我們何家的女兒,決不能任人宰割!


夜裡難眠,腦子裡都是沛兒的笑聲,她說,我給你戴了綠帽子。


她說,我懷了筱顧安的孩子。


她說,筱顧安娶你是為了權力。


她說,筱顧安與你在一起,只是為了你爹手上的那些權力。


她說,你爹是個權傾朝野的大奸臣……


早起時,驚了一身汗。

消失了一夜的筱顧安來看我。


帶著一臉的關切之色,還有許多我最愛的糕點對我噓寒問暖,同往日一般殷切溫柔,若不是身上還有傷,我會以為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覺,可他眼中一閃即逝的恐慌又讓我害怕。


我賴在床上不肯起,他坐在床邊小聲哄我:「顏顏,還在為昨晚的事兒生氣嗎?」


「生氣,氣得要死,新婚之夜我被人打了,你抱著兇手離開了,什麼意思,打我這新王妃臉是不是?你若不喜歡我,就不要娶我,何必受了這遭罪,鬧得大家都不開心呢!」


他臉色煞白,不顧我的反抗,強硬地將我抱在懷裡,說:「對不起,顏顏,昨晚都是我的錯,我……」


話沒說完就聽到沛兒在門外哭得聲嘶力竭,喊得凄涼無比:


「顏顏,顏顏對不起,求你原諒我好不好,昨晚都是我的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毀了你的洞房,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小丫鬟一臉焦色地跑進來報告,說沛兒自知昨夜犯渾冒犯了我,一早就跑到房門口磕頭請罪,如今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筱顧安,意外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心疼之色,心中震顫,昨晚的事兒不是夢!沛兒與他確有姦情!


那廂房門被人推開,沛兒滿面淚痕地跪地爬了過來,頭上還戴著我送她的金步搖,此刻歪歪扭扭掛在髮髻上,水洗般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紅得跟桃子一樣,額頭紅腫一片,微微滲出的血絲沾染了細灰,看起來臟髒的,很是可憐。

她哭得哽咽,一邊磕頭一邊告饒:


「顏顏,對不起!我知道昨晚犯了混,毀了你的新婚夜,對你說了許多胡話。我都是胡說的,你不要當真,我罪大惡極,求你殺了我吧!」


她的腦袋一下下撞著地板,額頭血色更濃,眼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筱顧安放開了抱著我的手,嘆了口氣朝她走去,想將她扶起,沛兒掙扎著要繼續磕頭,他的態度更加強硬,乾脆將她抱在了懷裡。


當著我這個新婚妻子的面,他們抱在了一起!


我呆住了,聽見心臟急促收縮的聲音,從床上跳起來大喊:「筱顧安!你在幹什麼!誰允許你抱她的!」


筱顧安用袖子給她擦眼淚,小聲安撫她,他們在我面前又一次上演了鶼鰈情深的戲碼,而我這個八抬大轎迎進門的妻子,多餘得像個外人!


他們旁若無人地互相安慰著,許久後,筱顧安說:


「顏顏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沛兒有了我的孩子,太醫說孕婦不能太過情緒激動,她昨晚確實冒犯了你,我給你賠不是,希望你不要傷害她!」


我氣得發抖,腳下不穩,跌坐在床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恭喜他們,還是應該心疼自己?


我最好的姐妹,睡了我最愛的男人!


誰來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筱顧安把哭昏的沛兒帶走了,又剩下我一個人,看著屋內來不及撤去的耀眼的紅,忽然很想哭,這個屋子太不吉利了,我一嫁進來就守了活寡!


3


當初,我當眾宣布喜歡筱顧安時,爹爹皺起眉頭,喝了一整壺酒,嘆氣說筱顧安是個不安分的男人,一度阻止我們在一起。


哥哥也說筱顧安長得太好看,怕我壓不住。


大姐姐說滿朝文武任我隨便選,只是別選帝王家。


大娘說,我們家不缺錢不缺權,顏顏喜歡誰就嫁誰,誰敢給你氣受,大娘第一個不饒他!


二娘說,筱顧安生在帝王家,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顏顏千萬留個心眼,別把自己害了……


我娘說,我就這麼一個閨女,誰要對不起她,我豁了命都要殺了他!


我說,筱顧安特別寵我,一定不會傷害我!


4


我失戀了,就在成為我最愛的男人的新娘的第二天。


當他帶著我最好的姐妹在我面前,求我寬恕時,我才發現過去的七年青春都餵了狗!


我麻木地坐在桌前,看著沛兒跪在地上哭,給我謝罪,忽然發現記憶里那個陪我放風箏,在月經期偷喝涼水,在筱顧安睡著時與我一起捉弄他的沛兒漸行漸遠,最後模糊得只剩下打我時的那張猙獰面龐。


還有筱顧安,每次看到他都覺得生吞了一顆大蒜,堵得胃裡臭氣翻湧,我甚至找不到詞來形容自己的絕望。


可我不會哭的,路是我自己選的,千條大道偏偏選了這座獨木橋,我帶著家人殷切的關懷而來,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我摔了桌上的杯子,摔了眼前一切能搬得起的物件,筱顧安死死抱著我,眼圈紅紅的,說只要我能原諒他,這輩子絕不會再負我。他說,沛兒與他只是一場酒後意外!


我將他推出很遠,他又回來抱我,我咬著牙問他:「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我愛你,一直都愛你!」他聲音哽咽,哭得比沛兒還難過。


我不信,發了狠,咬他的胳膊。他也不動,任我咬了滿口的血。


沛兒上來拉我們,抱著我的腿磕頭。


「顏顏,你要是難過就打我,是我勾引王爺的,這樣好不好,我去死,我死了,大家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她瘦弱的肩膀抖了抖,轉身就要去撞牆,然後,筱顧安又一次鬆開了我,一把抱住了她。


他們又抱作一團,郎情妾意,好一對苦命鴛鴦。我跌坐在地,發現自己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


第三天,他們倆又來找我,我已經枯坐了三日,沒有吃過飯,也沒有睡過覺。我用三天兩夜回憶了我們三個人的青春,才發現,不聽爹娘話的孩子都沒有好下場。


筱顧安說:「顏顏,我不求你原諒我,但求你別折磨自己。」


我瞪眼看著他,三日而已,他也瘦得眼窩塌陷。


我說:「筱顧安,我只問你,你娶我究竟是愛我,還是因為我爹爹的權力?」


他愣住了,起身將我抱在懷裡,說:「顏顏,我愛你,如同全天下男兒對待妻子那般,我想給你最好的生活。」


我蒙了,大腦有一瞬的窒息,這話說得動聽,卻滿滿都是野心!沛兒說得沒錯,他愛的只有權力!


眼淚滑過臉龐,我微微掙脫他的懷抱,努力擠出一絲笑顏,說:「好生活,要自己爭取,我既然嫁給了你,就會跟你一起努力。我要你答應我,他日好好保護我的家人,不要讓他們受傷害!」


他怔住,眉頭微蹙,眼中都是訝色,張了嘴卻什麼都沒說。他將我抱在懷裡,勒得緊緊的,說:「我答應你,這輩子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絕對不會有人敢傷害你的家人,包括我自己!」


為了這句誓言,我大度地同意了沛兒進門,只是她身份卑賤做不得側妃,只用一頂紅嬌子迎進門,算是入了門,有了個小妾身份。


入門的第三天,我愛了七年三個月零三天的男人死了……


我把他過去給我的所有小玩意埋在院子里的杏樹下,至於那段感情,將永遠埋葬在記憶里。


從今日起,我只愛我的家人。


5


成年人的長大,是從學會隱瞞開始的。


娘問我筱顧安對我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轉開了話題說我想吃湯圓,要娘親手包的。


其實我是真餓了,三天沒吃飯,餓得要死了。


娘也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住了,抱著我說,以後想吃什麼回來找娘,我給你做。


我嗯了一聲,伏在她肩上忽然想掉眼淚。


大娘也來了,帶了許多我愛吃的點心,鋪了滿滿一桌子。


二娘後腳跟來,罕見的火急火燎,還沒進門就喊:「顏顏,看看二娘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我們三個回頭,看見小丫鬟捧著點心魚貫而入。二娘捧著一盒酥油糕射門口進來,看見我眼睛一亮,正要說話,就看到了桌上滿滿的點心,與她送來的沒二樣兒。


這該死的默契,莫名讓人想哭,兩個娘卻站在門口哈哈大笑,引得我哭得更難過了。


娘拍著我的背笑說:「瞧你們把女兒慣的,越發矯情了。」


大娘給我擦眼淚,說,家裡就這麼一個寶貝小女兒,不寵她,寵誰?


二娘不高興,指著一桌子點心,問我到底吃誰的。


我擦著眼淚巴巴問她:「我想都吃,行嗎?」


兩個人笑得很開心,直說好好好,只要我喜歡,要多少給多少,能在家裡吃完再走才好。


我看著桌子上大碟套小碟摞得山一樣高的小點心,要吃完,至少也得半個月吧。


我趴在桌上安靜吃湯圓,與三個娘聊了許久。


爹與筱顧安在書房也聊了許久。


久到午飯都過了,都沒人來通知我們吃飯。


回門的第一天,只吃了一頓晚飯。


席間熱熱鬧鬧,說說笑笑,成親以來,我終於吃了第一頓像樣的飯,餓狼一樣,吃了很多,爹娘他們給我夾多少我吃多少,吃到二娘皺起了眉頭,半嘲半諷地說:


「瞧你這吃相,好像是三天沒吃飯一樣,叫下人見了還以為顧親王虐待我女兒呢?」


筱顧安住了筷子,有些尷尬地給她敬酒,二娘虛晃一下並未喝下。


大娘說:「呸呸呸,快歇了嘴吧,謠言就是這樣傳出來的,咱們何家的女兒自由散漫慣了,誰欺負得了?誰敢欺負?」


我喉嚨里噎了口菜,嗆得猛咳嗽,娘給我順背,筱顧安遞來了一杯水,給我摘掉了粘在嘴角的飯粒,暖暖地說:「慢點吃。」


喉嚨一緊,我忽然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看著他送來的那杯水,胃裡一直犯噁心。


筱顧安卻起了身,執著杯酒,笑得無比真誠。


他說:「爹,各位娘,請放心將顏顏交給我,這輩子,我會照顧好顏顏,好好愛護她,呵護她,絕不會讓這種謠言出現的!」


這話像在發誓。


大家都沉默了,場面忽然變得安靜,筱顧安有些尷尬地維持著笑意,彬彬有禮,挑不出任何毛病,片刻後,爹爹撿起了杯子,看著我說:


「說來慚愧,我這個當爹的這些年把她慣壞了,犯錯的時候,也沒捨得打過她,她的三個娘也都寵著慣著,把女兒教養得有些任性,不知天高地厚,以後還請你替我們好好照顧她,若她鬧得太過,就把她送回來,我會親自教訓她!」


我不知道筱顧安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哭,哭到臨走時,三個娘都在掉眼淚。


6


馬車裡很安靜,筱顧安給我擦眼淚。


我把他的帕子扔得遠遠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用袖子擦。


我抓住他的手腕子死命地咬。


他只是顫了一下,悶著臉不吭聲,也不躲閃,執意地抱著我。


我就咬他抱我的那隻手。


他固執地抱著我,讓我變成了一隻吸血鬼,到家時滿口的腥甜。


我漱了許多次口,才把那股子血腥味去掉。


絮兒說:「小姐,你要是不舒服,咱就還回家住,反正也不遠。」


我說:「沒事兒,只是吃多了胃裡不舒服。」


我爹可是堯國宰相,兩朝元老,百官敬仰的對象,學子遍天下的尊者,他的女兒剛嫁出去三天就被趕回了娘家,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他的臉面往哪擱?身為皇族媳婦,六宮之長的大姐姐,臉面又往哪放?


何家的臉面決不能折在我手裡,絕不!


所以,縱然我恨死了筱顧安,依舊不能把他怎麼樣。


筱顧安來找我,被我連打帶罵趕了出去。他一臉苦色地看著我,眉眼都皺在一處,眼裡是我從未見過的失落。


他說:「顏顏,我們好好聊聊好不好?」


我瘋狂搖頭,拿枕頭砸他:「滾回去跟你的沛兒聊吧!」


我與絮兒聯手堵上了房門,我蹲在門後發抖,絮兒抱著我哭。


「小姐,咱們回去吧,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屋子,太不吉利了!」


其實我也不喜歡,可我不能搬家,這裡是顧親王府的正院,最為尊貴的地方。打死也不能走。


我指著那輕搖的紅燭說:「明天叫人把那些都撤下來,又不是喜事兒,放什麼喜燭!」


夜裡無眠,我想了許久,沛兒挖走了我養在心尖上七年的愛人,那裡留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疤,每次看到他倆我心裡都在流血,下意識地犯噁心,甚至失控到想殺人。


在這裡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想,再愛上他已經不可能了。


殺了他嗎?我又下不了手。


那就遠離他吧,可我不能便宜了沛兒!


思來想去,我決定給自己一年的時間。


一年後我要讓沛兒後悔,讓筱顧安竹籃打水一場空!


於是,嫁給他的第四日,我親手寫了一份和離書,填上了明年今日的時間,將它塞進了枕頭裡。


從明日起,每一天都是倒計時。


7


我成親的時候大哥哥不在。


他與嫂子在邊疆常駐,一年只回來三五回,所以收到哥嫂寄來的禮物時,我很開心。


都是一些邊疆特產,吃的玩的,擺了一桌子。


嫂子還給我做了件大紅色狐裘披風,走線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很醜,想起她常日里舞刀弄劍,不屑針織女紅,連針都拿不好,能給我做成件衣服,也真的為難她了。不過穿上很暖和,我特別開心。


哥哥對自己媳婦做的衣服顯然是沒有信心的,信里說,嫂子懷孕了,這衣服前前後後忙活了三個月,丑是丑了點,湊合著穿吧,叫我不要嫌棄。


我嫌棄地回信說:「能不能讓嫂子再多做兩件?城裡買不到這樣好看的衣裳。」


禮物堆里有個不起眼的硃色盒子,裡面是一支形狀普通的木簪子,較普通的簪子略寬,一指來長,看起來不甚好看,我沒什麼興趣就又給扔了回去。


送信的小廝笑嘻嘻地說:「這是秦小爺送的,叫小姐你一定珍藏好,若是弄丟了,他回來不依你!」


我又拿那簪子瞅了幾眼,搖頭說:秦丘楚的審美越來越差了,這東西,八十歲的老太太都不稀罕!


絮兒說,好歹是份心意。


我氣她沒見識。


「哪來的心意,說白了就是小氣,這小子每次打仗受傷回來都在我家養傷,這些年多少回了,比住他自己家的時間都長,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用我們家的,還厚著臉皮收我大娘給的零花錢,我成親他就送根木頭棒子,也太過分了,一點誠意都沒有,當真是小氣鬼,白眼狼,沒人性!」


絮兒咂嘴:「他那錢都叫你禍禍著給買吃的了,也沒佔到多少便宜啊……」


我回頭不依她:「秦丘楚給你灌了什麼湯,叫你這般維護他?」


鬧得正歡,筱顧安就來了,我冷著臉不理他,他說明日要回宮請安,問我有什麼要帶給大姐姐的,他一併採買了。


我想了想,把哥哥寄來的特產都給打包了,準備明日帶去一起吃。


萬萬沒想到,我有的大姐都有,只一樣,嫂子做的披風她沒有。


哈哈!


大夏天的,我穿著那披風在她面前臭顯擺了許久,最後連皇上都看不下去,說趕明發信,叫嫂子給大姐也做一件。


我吃了癟,還不上口,總不能說不許勞煩我嫂子吧?


一屋子妃嬪都笑我,筱顧安也笑,悄悄說:「顏顏要是喜歡,我叫人給你多做幾件,怪熱的,先脫了吧。」


大姐身子不好,病懨懨好多年了,好不容易笑得如此開心,我捨不得脫,固執地穿著。最後連大姐也看不下去了,一邊給我擦汗,一邊動手扒了我的衣裳,末了還捏了我的臉,笑說:「我們家小妹,成了親還是個傻丫頭!」


我垂著頭乖巧地笑,回頭時看見了筱顧安,他正看著我走神,不知在想什麼。


見過了皇上和姐姐,筱顧安拉著我去見他母妃陳貴妃。


我心裡犯噁心,原想甩開他的手。可他眼神哀傷地看著我,說:「顏顏,別鬧了好不好?」


我笑著說好,趴在他手腕上又咬了一口,他悶哼一聲也不閃躲,只是靜靜看著我,像是在等我安靜下來。


他不反抗,我就沒了興趣,悻悻鬆了口,任他拉著往前走。


不巧撞上了前來給姐姐請安的太子妃,她叫人捧給我一尊送子觀音做新婚禮物,笑語擋不住失落。


她說:「三弟跟弟妹感情可真好,小兩口親親熱熱的,真叫人羨慕!」


我藉機想甩開他的手,抖了兩下沒用,聽見他說:「勞嫂子關心,代我問大哥好,叫他保重好身體,早些康復,等我拜了母妃,就去東宮看望他。」


太子妃走了,我跟在筱顧安身後,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好虛偽,明明巴不得太子早些死,自己好藉機上位,嘴上卻說這些令人作嘔的謊話。


唉,怪我以前瞎了眼,看他哪裡都好。


筱顧安最終也沒去東宮,見過他娘陳貴妃以後,因皇上有事兒找他,他便匆匆去了。


陳貴妃拉著我聊了半日,末了皺眉看著那尊送子觀音,備了些不值錢的禮物,叫我去東宮看看,當作回禮。


我原是不想去的,筱顧安自己許的諾,叫我去擦屁股,可想了想,還是去了。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8


東宮清冷,太子常年卧病在榻,極少出現在人前,因此這裡自然成了個清凈地。


因著大姐的關係,我倒是時常住宮裡,也只是在小時候見過太子兩次,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臉都是模糊的。


太子妃倒是個熱心人,引我坐下,親親熱熱陪我說了許多話。


直到飯點,姐姐派人叫我去吃飯,我也沒見著太子。


心裡發氣,筱家的男兒沒一個好東西,一個賽一個傲氣!


大姐給我夾菜,寬慰我說,太子喜靜,身子又弱,怕是擔心把病氣傳給你這新娘子,才避而不見的。


我對這個理由一點都不滿意,又不敢抗議,只能吭哧吭哧吃了兩大碗飯。


晚上的時候,皇上陪著我們一起吃飯,筱顧安來找我回家,我抱著姐姐不撒手,怎麼都不肯走。


筱顧安就笑著拉我,也不撒手。


我明明是在生氣,看在大家眼裡卻像是在撒嬌,僵持了好一會兒,還是皇上幫我解了圍。


他說:「安兒啊,難得他們姐妹情深,你就把顏顏讓給皇后一晚吧。」


姐姐說:「人家小兩口新婚宴爾,如此,我倒成了個搶新娘的山匪了!」


我圈著她的胳膊撒嬌:「我就是要上你的山,賴著不走了!」


我不走,他也不走。


他厚著臉皮蹭了一頓晚飯,席間還謀私給我夾菜,甚至還抱了我一下。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為何總想起沛兒,在他又給我夾菜時伏在他耳邊問:


「你叫我回去不害怕嗎?我現在看到沛兒就想殺人,萬一哪天忍不住,一屍兩命你可不要怪我!」


他的臉由白轉紅,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我順勢甩開了被他拉著的手,繼續吃飯。


吃完飯他就走了,臨走前啰里八唆在姐姐和皇上面前,說了許多勞煩他們照顧我的話,我覺得虛偽,便自己回了房。


太子妃趙氏是個客氣的人,心裡念著昨日讓我碰了壁,今日特特早起來賠不是。


我受寵若驚,也不知自己哪來的面子,能叫太子妃跟我道歉,連忙拍著胸脯保證我沒生氣,末了還與姐姐一起勸慰她不要多想,又說了許多安慰的話,才把她打發回去。


姐姐嘆了口氣說,趙氏是個可憐人,太子染病在床,好幾年不曾出門,她婆婆雲妃娘娘又去得早,趙氏家裡雖說有些權勢,可撐不住丈夫不爭氣,整日不出門,也沒做出點什麼功績,因著以筱顧安為首的皇子王爺們越加優秀突出,他這個太子就越顯得多餘。


導致朝中這幾年廢太子的聲音越來越高,若不是皇上裝傻,怕是他夫妻二人早就被趕出東宮了。加之太子是個涼薄性子,婚後也極少理她,過得像陌生人一樣,所以,趙氏這些年過得緊巴巴的,說話做事兒謹小慎微,生怕得罪了人,也是怪可憐的。


我嘆了口氣說:「皇家的媳婦好難當啊!」


姐姐的侍女蓉姐姐拿我打趣,捏著我的鼻子笑說:「你家顧親王,是皇上六個兒子里最優秀的一個,這些年疼你疼到心肝里去了,你啊,最沒資格說這話!」


嘴裡的糕點忽然就不香了,我發現自己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想當然地在她面前嘚瑟,說一句「那是當然,我可是筱顧安的心頭寶!」


姐姐沒說話,只是催我趕緊去給婆婆陳貴妃請安,若是晚了,叫人笑話。


我不喜歡這個年輕的婆婆陳貴妃,以前就不喜歡。


姐姐嫁給皇上多年,一直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大我兩歲的樂平公主。


太子位置懸空多年,後來,姐姐勸皇上早些立太子以安民心,還推薦了雲妃娘娘的兒子,陳貴妃就不高興。聽蓉姐姐說,她當年仗著受寵,沒少在皇上面前叫姐姐受閑氣,拐著彎罵我姐姐生不齣兒子。


姐姐性子溫婉,默默忍了,並未與她一般見識。


沒想到我最後不爭氣,又喜歡上了她兒子,還迷戀了好多年,想想就覺得造孽。


與陳貴妃聊天的時候,我看著她的臉一直走神,總覺得我們何家上輩子跟她家有仇,她欺負我姐姐,她兒子欺負我。


所以,我叛逆了,又去找了太子。借著去探望趙氏的名義去的。


我想問問他能不能振作點,把牢太子位,別叫筱顧安娘倆得逞了。


可惜,又是碰壁。


太子沒見著,被趙氏拉著,聽她哭哭啼啼說了許多太子的病況。


說得我心都軟了,滴滴答答跟著她一起掉眼淚,回來的時候,還求著姐姐給她多撥點營養品。


姐姐說,難得我們妯娌情深,叫我與她多走動,說我性子活潑,大抵能改善一下趙氏緊繃的情緒。


9


我在宮裡住了五日,筱顧安派人來了無數回,催命一樣。


我那婆婆陳貴妃也噓寒問暖,變著法勸我回去。


最後把我惹煩了,乾脆跑到趙氏那裡躲清靜。


反正一年後就與他和離,新婚開始就得鬧出點不和的動靜,讓我爹知道不能真心待他,也給他臉上抹點灰,讓他丟人,鬧得越厲害,最後和離就越順理成章!


至於沛兒,在她生子之前,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殺人,於情於理,這顧親王府,我是回不得的。


第七日,一大早,筱顧安自己來了。


他站在床邊笑得很溫柔,好看得一塌糊塗。若是以前,我一定心臟都要跳裂了,今日卻只覺得心煩。


我趕他走,他不走。


厚著臉皮蹭了一頓又一頓飯,我走哪他跟哪,甩都甩不掉。


眼看著天黑了,我攆他滾。


他只是笑,也不生氣,非要拉我一起走。


趙氏打外面進來,難得的一臉輕鬆,張了嘴正要說話,瞧見我們拉拉扯扯,瞬間紅了臉蛋要退出去。


我可不能給她機會逃,連忙叫住她問是什麼事兒。


她說:「太子這幾日身子轉好了許多,叫我來謝謝皇后娘娘前幾日送來的補藥。」


看見筱顧安臉上有一瞬的黯然,我心情瞬間就好多了。


只是我低估了筱顧安臉皮的厚度,他笑著說恭喜,還說明早要去拜訪太子,不知太子有沒有時間。


趙氏眼裡透出一絲喜色,連連替太子應下,說明日備好飯菜等我們。


看著她欣喜而去的背影,我搖頭說:「我怎麼不記得你與太子關係這般好?還要親自去探病?」


筱顧安恬不知恥地笑說:「許你與大嫂每日卿卿我我,就不許我們兄弟喝茶言歡?」


我被他噎得直翻白眼,虛偽的男人!


10


晚飯快開席的時候,筱顧安終於被我轟走了。


離開時不知他跟蓉姐姐說了什麼,她端著一碗葯汁兒,打外面進來,一見到我就笑,調侃道:「以前沒成婚時,你整日黏著人家,恨不得長在他身上,怎麼到手了反倒疏離見外了,還把人往外趕,瞧把我們姑爺可憐的,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了。」


該死的筱顧安,敢情是跟蓉姐姐告狀去了。


大姐端著那碗葯,皺著眉飲下,回頭問我:「顏顏,跟他鬧彆扭了嗎?」


「他睡了……」


我磨牙霍霍,看著她瘦弱的臉龐,忍了忍把到嘴邊的話換成了:「他睡覺放屁特別噁心!」


早起時,迎來驚喜。


哥哥打了勝仗,滅掉了在邊疆擾民十餘年的蠻夷族,除掉了堯國最大的毒瘤。


皇上親自來報的喜,大早上的,渾厚的笑聲穿透了整個玉華宮,彼時不知情的我們正在吃飯,聽到笑聲趕緊迎了出去。


皇上笑逐顏開,毛頭小子一樣衝上來,抱著大姐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末了還當著我們的面親她的臉頰,啄了一下又一下,惹得大姐蒼白的臉上紅粉菲菲。


難得見到大姐嬌羞的模樣,我正托著下巴嘿嘿傻笑,就被忽然衝上來的蓉姐姐拖著胳膊給拽出了院子。


等我吃完飯,補了個覺再回去的時候,皇上已經走了,屋子裡堆了許多賞賜品,大姐臉頰紅紅的,坐在梳妝鏡前發獃,幾個小丫鬟正在給她收拾床鋪。


見到我時她趕緊拉我過去,笑說:「顏顏啊,皇上今晚要給我們何家舉辦慶功宴,你快準備準備,穿得漂亮點,今晚爹娘都會來!」


都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沒想到筱顧安也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午時剛過他就來了,打扮得光彩照人,站在門口沖我笑,顯然是要跟我一起去參加慶功宴的。


我搖頭說:「以前都不知道,顧親王還是個勢利小人,爬高踩低,哪香往哪鑽。」他昨日答應趙氏今晚去赴宴的事兒,怕是已經忘光了吧。


他射門口進來,絮兒正在給我梳頭,被他要過梳子趕了出去。


他面帶笑意,溫溫地說:「顏顏家的事兒比較重要,別的都可以推一推。」


他給我梳頭,被我一把甩開。我把胭脂扔在他身上,指著門口哆嗦著喊:「給我滾,現在,立刻,馬上!」


結果一點都不意外,筱顧安沒有滾,還帶著他娘陳貴妃,準時出現在了宴席上。


他上來拉我的手,一副親親熱熱的模樣,我下意識地剛要甩開,陳貴妃就拉著我大娘來了,握著我的手一直跟大娘誇讚我,笑眯眯地說我這個兒媳婦如何孝順,如何蕙質蘭心,與她兒子如何恩愛,如何羨煞旁人。


我尷尬得掉了一身雞皮疙瘩,指甲也摳進了他手心的皮肉里。他明顯顫了一下,卻也不動,任由我折騰,直到手心粘連一片也不撒手。


我咬牙恨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說:「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今晚我絕不會再讓你跑掉!」


我冷笑:「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11


今晚的慶功宴,朝中很多大臣攜家眷而來。


偌大的御花園擺滿了小桌子,皇上跟姐姐坐在高位上,右手邊第一桌就是爹爹和大娘,我與筱顧安挨著他們倆坐第二排,許久不見的樂平公主也來了,見到我後很高興,拋棄她家駙馬直接擠到我們桌上來。


我被筱顧安扣著逃不了,只能被他倆擠在中間,附著她的耳朵說悄悄話,剛聊一會兒,鑼鼓就響了,皇上開始講話了。全場寂靜,豎耳傾聽。


樂平嘟嘴,乖乖地坐回去了,那廂皇上開始念詞,大多都是誇讚我爹教子有方,庸長而又無聊,筱顧安給我倒了杯酒,小聲哄說:「顏顏,今晚別躲著我,我們好好聊聊好不好?」


我垂著頭,看著被他緊握的手,指縫裡露出點點猩紅,那是被我摳破的皮肉滲出的血絲。


我嘆了口氣,乖巧地說:「好,不過你別後悔。」


他笑顏逐漸舒展,將那杯酒倒了上去。


手心濕潤一片,他疼得抖了一下。我趁機想把手抽出來,卻被他握緊,差點捏碎了。


我疼得直冒冷汗,情急之下,趴在他腕子上狠咬了一口。他才微微鬆了些力道,笑說:「顏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喜歡咬人了?」


「不愛你以後!」


我答得斬釘截鐵,他的臉瞬間白了幾分,人也安靜了許多。


那廂皇上已經說完了慶祝詞,親自為我爹斟了一杯酒,在場的賓客見狀,紛紛恭賀我爹生了個好兒子。我爹笑得很開心,攬著鬍鬚,端著皇上賞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一時間百官敬仰,風頭無兩。


現場很快熱鬧起來了,許多人上前來給我爹敬酒,樂平也湊熱鬧扯著駙馬上前,甜膩膩地叫了一聲恭喜外公,把我爹高興得合不攏嘴,鬍子都翹上天了。


我被筱顧安拉著不便動,只好一直坐著。


直到皇上和姐姐都到了爹爹桌前說話,他才拉著我湊了上去。


樂平那傻丫頭酒量不行,偏偏饞酒,喝得小臉紅紅的,窩在大娘懷裡傻笑,見我過去,笑嘻嘻地捏我的臉。絮兒給我端了杯酒,準備用來敬謝皇上的,卻被她一把搶過去喝了,末了還笑嘻嘻地問我:


「何顏,今天怎麼不見你的那個姐妹沛兒啊!」


圍觀者有個面生的湊熱鬧說:「可不是,以前宮裡大小事兒王妃身邊都跟著那姑娘,我還一度以為她是何老的小女兒呢!」


心忽然抽了一下,抬頭時看見筱顧安由白轉黑的臉,現場一度變得很熱鬧,樂平擺手解釋說: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顏顏最好的姐妹!最最要好的。」


皇上咳嗽兩聲說:「平兒喝醉了,快把她扶下去休息!」


我攔下了要來扶她的小太監,抱著樂平深吸了一口氣,提高聲量冷道:


「沛兒懷孕了,來不了了!」


樂平很生氣地問我:「她嫁給誰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是怕我送不起這份禮嗎?」


我回頭,看著筱顧安蒼白的臉一字一頓地說:「孩子,是顧親王的,她要嫁給誰,自然是要問顧親王了!」


姐姐手裡的杯子掉在了地上,人也軟在了皇上懷裡。


身側,絮兒忽然跪下,磕頭號哭:


「皇上您要為我們家小姐做主啊!洞房花燭夜,顧親王帶著那個下賤的侍女沛兒,把我們小姐毒打了一頓,鳳冠霞帔碎了一地,頭髮都快被扯得掉光了!」


我站在夜風裡發抖,抖到最後只能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從懷裡掏出昨晚寫好的休書,拍在了他身上。


我似乎哭得很傷心,指著他的臉說:「我要跟這個男人劃清界限,我要休了他!今日起,他跟我何顏再無關係!」


我看見很多人都在看我,看見皇上沖著筱顧安大發雷霆,看見我爹青紫的臉,筱顧安拖著我的手跪在地上說著什麼,我很用力地才甩開他的牽制,一路瘋狂往回跑。


我聽見有人喊我,可我不能回頭。


我千挑萬選,最終還是選了個最差的時間,扒開自己血淋淋的傷口給所有人看,丟盡何家人的臉。


12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腿都酸了,我才在一方池塘邊停下,蹲在一塊石頭上,對著眼前的荷塘月色號啕大哭。


哭自己七年痴愛換來一場傷害,也哭自己那餵了狗的青春。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有人喊我,遠處燈火明滅隱約。顯然是有人在找我,如今我這般狼狽,還是不要出去丟人的好。我止了哭聲,縮在石頭旁的柳樹下發獃。


不知是不是錯覺,隱約間聽見頭頂有人說話:


「小姑娘,快回去吧,這裡不吉利!」


大晚上的神來一句,嚇得我陡然清醒,抬頭,看見高密的柳樹枝丫間似乎坐著一個人,柳葉濃密遮了他的身子。


我問:「你是人是鬼?在那裡做什麼?」


「睹物思人。」他聲音幽寒,無端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大晚上的裝神弄鬼,快給我滾下來,否則我叫人了!」


眼前一黑,一個玉白色的東西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掛在比我高半頭的柳樹枝椏上,我湊近了一看,竟是一隻玉白色酒葫蘆。那人說:「都是傷心人,何必為難彼此呢?」


我有些尷尬:「我剛才……你都聽見了?」


那人說:「難過了就喝口酒吧,醒了就什麼都忘了!」


我自是不敢喝的,抱著那酒葫蘆靠在樹下看他,他說:「小姑娘,快回去吧,這裡不吉利!」


那聲音幽涼,猶如詛咒,聽得人毛骨悚然。


忽然,身後荷塘里,噗的一聲似有什麼東西掉了進去,大晚上的那聲音突兀怪異,無端令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驚了一身冷汗,拔腿就跑。


13


等我跑到玉華宮的時候,才發現整個皇宮的禁軍都在找我。


爹爹急得臉都白了,姐姐趴在桌上暗自垂淚,大娘的眼睛腫得桃兒一樣,只有絮兒和樂平沖著我擠眼睛。


我笑著上前安慰他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乎。


皇上也在,臉色鐵青一片,拍著桌子保證,一定會給我們何家一個交代,而後怒氣沖沖地走了。


我跪在地上給爹、大娘和姐姐磕頭賠不是:「顏顏對不起你們,給何家丟人了!」怕我挨打,絮兒趴在我身後磕頭為我辯解。


令人詫異的是,爹爹沒有發火,只是紅了眼眶,大娘抹了把眼淚上來扶我,溫聲道:


「傻丫頭,沒有人怪你,你做得對極了!」


爹爹拉著我的手說:「你哥哥不在家,爹就剩你們兩個女兒了,我這輩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們平安喜樂。」


我撲到他懷裡哭:「爹爹對不起,我在你最榮耀的日子,給你丟人了!」


他說:「不丟人,我們何家的女兒受了委屈不聲張,才丟人!」


晚上,我們娘仨圍在一處聊天,大娘告訴我:「洞房那晚發生的事兒,我們第二天就知道了,你爹一直在等你回來求救……」


14


皇家的媳婦,宜結不宜解。


皇上說好了給我們何家一個交代,卻翻臉不認賬,不承認我那封休書。


饒是爹爹在朝堂上領著眾官費盡了口舌。


皇上還是那句話:


「此事是顧親王之錯,後果應由他一人承擔,自古入皇籍的女子身份何等尊貴,何顏德才兼備,是王妃的最佳人選,怎能輕易廢除!」


這話說得狗屁不通,極為可笑。


我當眾休夫,讓他父子倆在群臣面前丟盡了顏面,皇上居然昧著良心說我德才兼備,真不知該說他有容人之量,還是說他裝傻。


我爹氣得回去大病了一場,筱顧安因私德敗壞,不懂潔身自好,被皇上連降三級,暫去公職,留在家中反省……


陳貴妃很生氣,跑到玉華宮門口來找我,被姐姐直接轟走了。


我趴在屋子裡反省,覺得自己太衝動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最後還是栽在了筱顧安手裡。


姐姐說:「其實你不必自責,何家的女兒生來就是要嫁入皇家的。二妹妹去得早,逃過一劫,只是苦了你了。」


「為什麼呢?」我不服。


燭光搖曳里,姐姐紅了眼眶,看著我說:「爹爹權傾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驚又手握兵權,大半江山都在我何家手裡,你、我,不過是皇家用來囚禁的人質而已。」


15


那晚之後,我學會了喝酒,托那個不人不鬼的荷塘妖怪的福,我嘗了葫蘆里的酒,忽然發現了酒真的是個好東西,宿醉一場,醒了以後,一切煩惱都沒了。


我不準備逃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我爹造反,否則我根本跑不了。


我在屋裡反省了三天,決定好好過餘生。


宮裡的人彷彿沒有記憶,那晚被我攪得天翻地覆的休書案,如同從未發生過一般。


皇上來的時候,還是如以前一般疼我,會給我帶一些好吃的,絕口不提那晚發生的事兒。


好像大夢一場,除了我自己,所有人都失憶了。


甚至連進宮看我的娘,還有姐姐,都在勸我跟筱顧安和好。


幾天後,筱顧安來找我。許久不見,他整個人暗淡許多,少了光彩奪目的張揚之色,看起來有些衰。他還帶了一大堆禮物,都是我曾經喜歡的。


當著姐姐還有在場許多嬪妃的面,他沉著臉向我道歉,我垂著腦袋假裝看不見,姐姐說和了兩句,算是給他個台階下,叫我跟他回去。


眾人跟著插科打諢,說小兩口能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嘻嘻哈哈和稀泥。


我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他就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我甩不開他,就找大姐求救,大姐頭疼地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一屋子鬨笑聲里,我沒人撐腰,被他生拉硬拽往宮外走去


他今日很生氣,一點笑意都沒有。我故意挑釁他:


「別以為你假惺惺地道歉我就會原諒你,要我回去,你死了這份心吧!」


他忽然回頭,轉身太猛,以至於我沒個防備撞在了他胸上。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嚇得跳開兩步,防備道:「光天化日的,你想幹什麼?」


他眼中火氣蒸騰,吱吱啦啦冒著火星子,燒得臉都有些猙獰了,習慣了溫溫柔柔的筱顧安,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他,我害怕地後退兩步,忽然緊張起來。


「何顏,沛兒被發配充軍了你知不知道?路遠萬里,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兩個月!」他抱著我的手臂,把我搖得快要散架了,嚇得路過的宮人都白了臉,以為我們在打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果然,賤人自有天收!


我抖了抖,覺得我爹的面子真好用,我下不了手的事兒,皇上一句話就替我辦了。


絮兒追上來替我說話:「這事兒又不是我們家小姐做的,是皇上下的旨,你若不服去找他,何苦來折騰我們家小姐!」


拉扯間,陳貴妃著急忙慌地來了,明顯覺得我和筱顧安給她丟臉了。


先是頤指氣使地警告路過的宮人,誰敢把這件事兒說出去格殺勿論,後又沉著臉叫我們跟她回去。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甚至看到她剜了我一眼,眼神狠厲,嚇得我心臟都跳慢了一拍。


我自是不願去的,看到他們母子就煩,可又不好反抗,吊在筱顧安身後慢慢走。


他這次很生氣,沒有回頭拉我,一路上連一句話都沒有。絮兒嚇得臉都白了,悄悄退後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大概是回去大姐那裡告狀去了。


我倒是不生氣,看到他難過的樣子,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陳貴妃很生氣,把杯子、碟子都給砸了,臉拉得很長,眉頭皺得麵皮上的粉都要掉下來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我們倆,眼中都是令人恐慌的陰色,比我爹發火要揍我時的模樣還可怕,我嚇得一哆嗦,感覺今天要死在他們母子手裡了。


沒想到她開了口,罵的居然不是我!


筱顧安沉著臉,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任他娘叉著腰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那氣焰之囂張,聲音之響亮,生平僅見,聽得人頭皮發麻,


也不知他心裡怎麼想,我站在一側都心驚膽戰。


第一次在宮裡見到如此彪悍的女人,我嚇得頭也不敢抬,只不過聽著聽著,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抬頭時才發現,陳貴妃罵他的時候,居然正滿眼惡毒地盯著我!


16


大姐最終也沒來救我。


陳貴妃罵夠了,強拉著她兒子的手與我握在一起,筱顧安沉著臉十分勉強,我抖了抖掉了一身雞皮疙瘩,看著她那張笑眯眯的臉,背後一陣陣發冷,總覺得那笑容背後藏了一隻猛虎,下一刻就會把我扒皮抽骨啃食乾淨。


她對我的乖巧表示很滿意,拉著我的手笑眯眯地教訓我要懂得三從四德,言下之意我就個妒婦,阻礙了她抱孫子的千秋偉業。


我聽得煩躁,就推說自己有東西落在皇后娘娘那裡了,草草跪安,拔腿就跑。


回去的路上忽然想到了太子妃趙青濛,筱顧安曾經答應過要去探望太子,到最後為了沾我爹的光,選擇拋棄了人家,把我也給連累得言而無信不仁不義。


於是備了份禮去了東宮。


趙青濛高興得合不攏嘴,拉著我一直噓寒問暖,末了還小小埋怨了我一句:「你們夫妻倆啊,之前說好了來看我們,到最後雙雙爽約,真是讓人傷心。」


我拉著她致歉,笑說:「大嫂對不住啊,顧親王一向言而無信,滿口謊言,他的話你只當放了個屁,做不得數的。」


話音剛落,就見筱顧安扶著一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冷眼看著我。


四目相對,十分尷尬。


我別過臉不去看他,倒是看見了傳說中的病秧子太子爺——筱應星。


與傳說中的孱弱佝僂、又老又丑相差太遠,人家背脊挺直,身材高挑、氣質舒朗,只是有些偏病態罷了。


走近了才發現,他長得比筱顧安還要高一些,甚至於比他還要好看,只是臉色很是蒼白,身子瘦弱得撐不起衣服,寬鬆的靛藍色衣裳穿在他身上,跟床單掛在小樹上一樣空蕩,看起來莫名心酸。


趙青濛好像習慣了,笑盈盈地上去迎他,眼裡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筱顧安一路攙扶著他,假惺惺的模樣,看得我作嘔。


病秧子剛一坐下,就捂著口鼻又咳了幾聲。


無意間掃了一眼過去,居然看見了他擦嘴的帕子上隱隱殘留著血絲!


他表情自然地將那帕子迅速塞進袖子里,


趙青濛沒看見,可我看見了。


如同五雷轟頂,將我裝了一肚子的希望,擊了個粉碎。


唉,敵人的敵人也是個不頂用的。


看來只能求我爹造反了。


大概是我的失望過於外露,他抬頭看到我時,明顯頓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趕緊笑著跟他問安。


他只是點頭,便再也沒看我一眼,全程都在跟筱顧安聊天。


趙青濛也不理我,眼睛長在她丈夫身上,對方咳一聲,她就緊張地趕緊看過去。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不過,倒也不是全無收穫,畢竟對筱顧安的虛偽程度,有了嘆為觀止的佩服。


臨走時,筱顧安拉著他哥的手殷殷囑咐,我看不下眼,就別過身去。


趙青濛淚眼婆娑,偷著告訴我,自從太子病後,除了皇上,就只有筱顧安每年來這東宮幾次,其餘的兄弟極少來看他。我心裡難過,不知該不該告訴她,筱顧安野心勃勃,對太子好,不過是麻痹他罷了。


但有些話不能說,畢竟對一個病秧子來說,能在虛假的溫情里活一輩子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兒。


心裡帶氣,我回頭喊了一句:


「顧親王!別再啰唆了,等大哥他日病好,回了朝堂你們有的是時間!」


許是夾著氣,聲音特別大,筱家兄弟同時回頭看著我。


筱顧安最不想看到他大哥重回朝堂吧,臉色明顯白了幾分,我沖他眨眼睛,笑得一臉無辜。


倒是筱應星,一如最初般涼薄,只是淺淺看了我一眼,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喜悲,轉身回去了。


路上,筱顧安很生氣,說我變得冷血。


我也很生氣,說他涼薄虛偽。


道不同不相為謀。


最終我們分道揚鑣,他回去悼念他的沛兒,我在宮裡繼續陪我的皇后姐姐。


17


我沒跟筱顧安走的事兒,傳到陳貴妃耳朵里,她大半夜來找我,嚇得我躲在蓉姐姐的屋子裡不敢出來。


大姐推說我睡了,把她給打發了回去。


晚上時,我窩在大姐懷裡惆悵:


「明天陳貴妃又來怎麼辦?」


她給我打扇子,風呼呼作響,像是誰在嘆氣一樣。


她說:「顏顏啊,姐姐能幫你抵得了一時,卻抵不了一世,若你還愛他,就回去跟他和解吧。這世上能斗得過惡婆婆的,只有她兒子!」


我把頭埋進她懷裡,悶悶地問:「如果不愛了呢?」


大姐就不說話了,只是一下一下扇著扇子,將我送入夢鄉……


18


筱顧安沒來找我,陳貴妃碰了幾次灰也不來了。


一個月後,秦丘楚回來了!


毫無意外,又受了傷,這次是右腿,打了很厚的繃帶,拄著拐杖進宮的。


據說他爹秦太傅曾在皇上面前替他請辭,求皇上放他那不孝子回來,莫要在邊塞給我哥哥惹麻煩。


秦丘楚就當場表忠心,信誓旦旦地說要在沙場駐守,保家衛國。


秦太傅就這一根獨苗苗,老子要享受天倫之樂,兒子要精忠報國,皇上表示很為難。


僵持不下只能拖著,這一拖就是三年。


顯然今年兒子又戰勝了老子。


在殿前邀完功,又來大姐這裡要賞錢。


一見面就問我有沒有收到他的禮物,我想起那支破木簪子,笑說:「太丑了,八十歲老婦人都不要,我嫌丑給扔了!」


他氣得跳腳,罵我不識貨,說那是極品簪木所制,他花了一個月時間打磨出來的,要我賠他時間。


「嘖嘖嘖!可惜了,審美太差,暴殄天物啊!」


鬥嘴歸鬥嘴,高興卻是真的。


不過半年沒見,他倒是清瘦不少,人也黑了些,不過越發精神好看了,我笑他是黑炭頭。


他說我從肥雞蛋變成了瘦竹竿,說完害怕我打他,拖著傷腿逃命一般地跑,那模樣狼狽,跟個大螳螂一樣,一跳一跳的,快把我給笑死了。


絮兒很高興,忙前忙後地給人倒茶送水。他從那堆賞賜品里挑了一件紅珊瑚隨手給了絮兒,把這傻丫頭高興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末了還假惺惺問我:「顏顏喜歡哪一個?隨便挑,小爺我絕不吝嗇!」


借皇上的賞賜獻殷勤,真不要臉。


我見他受著傷,不好意思酸他。


他還來勁,說他受了傷我都不知道心疼一下,還捂著胸口佯裝很難過。


大姐被他那矯揉造作的模樣逗得直笑。


難得大姐開心,我見他還有點用處,就沒趕他走。


結果他蹬鼻子上臉,賴在這裡吃了一頓午飯。


下午時皇上叫人送來幾盤冰鎮西瓜,大姐身子不好,吃不了這東西。賞給了蓉姐姐她們幾塊,剩下的都給了我們倆。


秦丘楚兩眼放光,狼吞虎咽,與小時候一般沒有一點風度,比我吃得還多,眼看著一大半都進了他肚子里,我跟姐姐告狀,姐姐倚在貴妃椅上只是看著我們發笑,也不睬我。


等我回頭時,盤子里最後的那塊也沒了。


欺人太甚!


我抱著他的腦袋揍他,他被我打得鬼哭狼嚎,嘴硬說:「誰讓你吃得慢,要不然,我給你吐出來?」


看著他死不悔改的黑炭臉,我撿了只軟枕砸他:「吐你個大腦袋!」


我們正鬧著,趙青濛來了,身後還跟了個不速之客——筱顧安!


我忽然就笑不出來了,回頭看了一眼姐姐,她正招呼趙青濛去她屋裡喝茶。顯然人是她放進來的。


我扔了枕頭,坐下來繼續啃西瓜。


秦丘楚也不笑了,瞬間冷了臉,留給我一箱子皇上給他的賞賜,說過幾日再來看我,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一時間,客廳里只剩下我們兩個。


19


筱顧安先開的口,他說:


「何顏,我們和好吧,這段時間,我想明白了許多事兒,沛兒的事兒,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她被發配充軍跟你沒關係,那天我把氣都撒在你頭上,是我不對。昨晚我去相府,找爹談了一夜,他願意原諒我,你能不能也不要生我的氣了?」


「我原不原諒你又怎樣,我早就不在乎你了,你知道嗎?」


我憎恨這種感覺,所有人,包括筱顧安都認為我跟他鬧是因為嫉妒,他們都覺得一刀殺了沛兒就解決了所有問題,我就得無話可說乖乖回去了,沒有人相信我是真的被傷到了,真的失望了,也想放下了。


我把西瓜皮扔在他身上,攆他走。


蓉姐姐端著茶水打外面進來,瞧見我砸他,蒙了一下,隨即笑著說:


「顏顏這是怎麼啦?又鬧脾氣了?以前總是念叨著誰敢動她的顧親王一根汗毛,她就要找人家拚命的,怎麼成了婚就不知道心疼人了?」


蓉姐姐這話說得微妙,筱顧安臉色白了白,笑得很尷尬。


他說:「這事兒怪我,先冤了顏顏,她生氣是應該的。」


蓉姐姐臨走前給我使了個眼色,顯然是叫我順桿爬,給他個台階下。


我裝作沒看懂,別過眼去。


結果我低估了筱顧安的臉皮厚度,為了他的千秋大業,再大的白眼他都受得了,他硬是坐下來不走了!


他大爺的,你不走,我走!


我去偏廳找姐姐,趙青濛已經走了。


姐姐正與蓉姐姐說著東宮裡的什麼事兒,見我進來就閉了嘴,岔開了話題問我:


「你們兩個聊得如何了?」


我搶過她的杯子咕咚咕咚灌水,氣得七竅生煙,快要隨風去了。


結果一杯水還沒喝完,前頭來人稟告,說陳貴妃請我們倆過去吃飯。


我嚇得一哆嗦,一口水噴了剛進門的筱顧安一臉。


這……我說我不是有意的,他肯定不信。


筱顧安換衣服去了。


我求姐姐救我,可她只是搖頭,說你們婆媳的事兒,就算我是皇后也不能插手太多。


一頓飯吃得坐立不安,陳貴妃笑眯眯地一直給我夾菜,我腦子裡卻都是她叉著腰罵她兒子時惡狠狠盯著我的畫面,一想到就毛骨悚然。


吃完飯我就遁了,筱顧安在身後喊我,我連頭都沒回,跑得更快了。


回到姐姐那裡惡補了兩大碗飯才算定了魂。


午後,怕筱顧安處理完公事兒又來煩我,乾脆躲進了東宮裡,與趙青濛閑聊了一個下午。


敵人的敵人的住處就是最佳避難所。


筱顧安果然沒來,只是叫人送來了一盤子冰西瓜,趙青濛身子弱,吃不得這東西,我嫌噁心也吃不下,都賞給下人們分了。


太子今日好像身子好了些,在院子里撫琴,那琴聲凄涼,聽得人心裡難受。


趙青濛聞音傷懷,淚眼婆娑,告訴我說:「顏顏,你知道嗎?我十六歲嫁給他,這首曲子我聽他彈了八年。」


我心裡琢磨,難不成,他只會彈這一首?


趙青濛又說:「我總覺得他心裡藏了個人。」


「為什麼呢?」


她拉著我的手篤定道:「因為他病了八年!」


我愣住了,這是個病句,也是個牛角尖,顯然,趙青濛待在裡面出不來了。


20


我說:「若是你心裡有疑問,就該坦誠地問問他,總比這樣猜測好得多。」


趙青濛說:「你不懂,太子就是這樣,一直淡淡的、冷漠的,沒有笑容,也沒有過多的情緒,每日都是一個狀態,活得像一塊石頭,石頭怎麼會跟人交流呢?他不可能告訴我的。」


我勸她不要輕易放棄:「以我多年的倒追經驗來說,攻人要攻心。他有沒有特別喜歡或者討厭的事兒?」


趙青濛咬著下唇看著我,眼裡都是掩飾不住的落寞:「我了解他的一切興趣愛好、飲食起居,卻不了解他的內心,不怕你笑話,我嫁給他八年了,他與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他的心裡有一扇門,我可能永遠都進不去了。」


她眼眶紅紅的,看得我也難受,心疼地抱著她安慰:「嫁給一個冰窟窿不是你的錯,筱家的男兒本來就沒一個好東西,你放心,就算他是一塊石頭,我也幫你把他給敲碎了!」


她說:「顏顏啊,其實只要你能常來,就是在幫我了。」


我蒙了,她對我委以重任,這個忙迫在眉睫,必須要幫了!


21


太子性子涼薄,與我並不說話,用趙青濛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塊石頭。


人怎麼可能跟石頭交流呢?


可我在東宮聽了兩天琴聲,覺得他也並非爛泥扶不上牆,至少這琴彈得深得我心。


把我這無處話凄涼的破罐子破摔心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甚至覺得這個人還有挽回的餘地。


雖然人家不理我,但我可以理他啊!


那日我去找他,進門的時候,他正埋頭書間寫著什麼,大夏天的裹著一件秋黃色落葉斗篷,那清爽的顏色,襯得他原本蒼白的臉更加透明,額角掛著一縷碎發,有風吹來,青絲撫面,遠遠看去有種怪異的病態美。


走近了才發現他額角汗珠細密,眼睛盯著桌子上的一張宣紙出神,眼看著那汗滴子要掉在紙上了,我心急提醒:


「見過太子殿下!」


許是聲音太大,他猛然抬頭,雙眼微紅,眼中隱隱有淚,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爬滿了臉龐,像剛剛淋過雨一般。


嘖嘖嘖嘖,男子漢大丈夫,大白天的行為怪異,還哭哭啼啼,筱家的男兒真是一個比一個變態。


我嚇得僵在門口,猶豫了一瞬間,然後把臉抬向天花板,自言自語:「我最近眼神差,好像瞎了,走錯了。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剛要溜,就聽他在身後問我:「你是來找我的?」


他顯然很意外,卻不驚慌,回頭時已經收了桌上的紙,擦乾了汗水,站在桌前看我,臉上很平靜,看起來並不介意我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我有些尷尬,笑說:「是的。」


「有事兒?」他問。


「那個,我,我是覺得你的琴彈得特別好,繞樑三日,餘音不絕,所以,想來問問這曲子可有譜,能否借我一份?」怕被拒絕,我盡量虔誠地看著他,一副眼冒星星、十分崇拜的模樣。


他看著我,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眼神粘連怪異,像是筱顧安來道歉時看我的眼神,讓人莫名地不自在。眼看著他不說話,我打起了退堂鼓,首戰失利,看來要重新想轍了。


忽然他開了口,溫溫的,像是一縷春風,問道:


「這曲子,你喜歡嗎?」


「喜歡喜歡,特別喜歡,我還想學呢!」我趕緊拍馬屁,生怕功敗垂成,白忙一場。


他點點頭,撿了一張紙,坐在桌前說:「坐那等吧,我寫給你。」


心中狂喜,我居然成功了!這個病秧子,也不是一塊石頭嗎!


末了,他把那一紙曲譜遞給我,宣紙上墨跡未乾,字跡俊秀飄逸,我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贊道:「好字,好字,要是簽個名,說不定能拿到書畫行賣個好價錢!」


冷不丁地,他忽然問我:「你很缺錢嗎?」


我趕緊解釋:「不缺不缺,我贊您的畫好呢!」秦丘楚剛給了我一箱皇上賞賜的寶貝,我怎麼可能缺錢呢?!


我欣喜若狂,拿著那張曲譜去找趙青濛,她正在院子里澆花,瞧見我跑來,起身笑說:「怎麼樣?要到了嗎?」


「要到了要到了,別澆了,干正事兒要緊!」


我叫人找來一張琴,擺在離筱應星書房稍近些的樹蔭下,將那張譜鋪在了桌子上,催促趙青濛:「按這個譜子,快彈!」


趙青濛一臉懵懂,眼裡寫滿了問號,但還是聽話地彈了起來,說:「我好多年沒有彈過琴了,有點生澀,你別見笑啊!」


話是這樣說,可曲子卻彈得十分順暢,我嚇得趕緊叫停她。


「不行不行,你彈得太好了,你得坑坑窪窪,一個音一個音地蹦出來,還得錯,錯得越多越好,彈得越難聽越好!」


趙青濛皺眉,一臉苦笑地問我:「為什麼呢?」


我信心十足地拍著她的肩膀笑說:「我以七年的倒追經驗向你保證,只要你按我說的做,你們之間一定會有所改善。」


趙青濛有些為難,但還是照做了。


在我的指導下,一首曲子被她彈得刺刺啦啦鋸木板似的,聽得人直冒冷汗。連隨侍的小丫鬟都跑的跑、散的散,絮兒也是捂著耳朵,一臉幽怨地看著我,後來我乾脆叫她先回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院子門開了。


筱應星從門外走了進來,脫去了一身秋黃色落葉披風,穿著一身月白色松垮長袍,陽光里看起來慵懶寧靜。


趙青濛有些緊張,連錯了幾個音,急道:「怎麼辦?他不會打我吧?他最愛的曲子被我彈成這樣,他一定很生氣。」


我拍拍她的肩膀篤定道:「放心好了,繼續彈!」


筱應星很快走了過來,負手立在樹蔭下,一臉平靜地看著我們,只是深鎖的眉頭出賣了他的情緒,我沖著他傻笑。


「太子殿下,對不住了,太子妃很認真地在練,但曲子太難了,我也不懂樂理,要不您教教她?」


我暗裡捏趙青濛的胳膊,這種時刻裝什麼文靜,趕緊說話啊!


趙青濛這獃子,傻了片刻,緊張道:「殿下,青濛愚昧,還望殿下指導一二。」


筱應星說:「不會彈,就不要學了。」


這聲音寒涼,噎得趙青濛紅了臉,坐在琴前不知所措。


我趕緊幫她開解:「殿下說笑了,喜歡才要學呢!太子妃可聰明了!」


「是嗎?你什麼時候喜歡彈琴了?」筱應星態度鬆軟了些。


趙青濛紅著臉接話:「我一直都喜歡,就是沒有機會學,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心中狂喜,孺子可教也,趙青濛,你拿下這塊石頭指日可待啊!


眼看著他不動,我衝上去和稀泥,推著他往趙青濛身邊去。


「太子殿下別猶豫了,太子妃的琴聲折磨得我們耳朵都快聾了,你快給她梳理梳理。」


筱應星身子瘦弱,我沒用多大力氣就把他推到了趙青濛身側,不知是不是我下手太重,推得狠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倒也沒說什麼,隨即坐在了趙青濛身側,指出了她的錯處,兩人背影都是清瘦孤獨的,坐在一起看起來莫名和諧。


22


本姑娘功成身退,顛著小碎步,哼著小曲兒,踩著夕陽往回走。


正糾結著晚上吃點什麼慶祝一下,筱顧安就出現了。


他悄無聲息地從拐角忽然出現,站在夕陽里,踩著我的影子看著我笑。


他問我:「顏顏,今天怎麼這麼高興?」


「陰魂不散!」


我避開他繼續往前走,他上來拉我的手。我早有準備,側身躲開,拔腿就跑,可我忘了他也是在武場上混過的,對付我綽綽有餘。


我被他堵到假山裡,最後跌靠在一塊大石壁上。


他雙手撐著石壁,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前有狼後有石,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大爺的!


「筱顧安,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氣得捏緊拳頭砸他肚子,他也不躲,任我折騰,直到我累了,累得沒力氣再捶打他。


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說:「顏顏,別鬧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一想到洞房那晚發生的事兒,我就忍不住想殺人。顧親王府,如果有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想回去。


「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我絕不會原諒你,無論你怎麼做!」


我發現這個問題是個死循環,再討論下去,沒有絲毫的意義。


我撥開他的禁錮,想早點脫身,他卻忽然將我抱住,用力太大,勒得我差點透不過氣。


我恨得一口咬在他鎖骨上,我咬得越緊,他就勒得越緊,最後我快要窒息時,他終於鬆動了些。


我忽然發現,筱顧安與我一般倔強,認定的事兒,死也要堅持到底。


可惜我們的目標是反向的,我想離開,他卻只想和好,背道而馳的兩個人,堅持往一起拉的結果就是互相折磨。


我說:「你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他搖頭:「不可能,你這死丫頭,追了我七年,我死心塌地認定你了,你又要撤,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要對我負責到底,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的。」


我忽然很想哭,這是我用七年青春換來的告白,若在以前,我一定會激動得瘋掉。


可那只是以前,現在的我只剩下心痛和厭煩。


我沖他笑,很認真地說:「筱顧安,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被騙了。」


23


回到玉華宮的時候,蓉姐姐已經擺好了飯菜,大姐坐在桌邊,正等我吃飯。


我笑著撲上去,在她臉上輕啄一口,甜膩膩地說:


「姐姐,我想通了,我要跟筱顧安回家了!」


姐姐怔了片刻,掩唇咳了幾聲,拉我坐下,笑說:


「想通了就好,日子總是要慢慢過的,再大的煩惱都能被時間化解。」


時間能化解煩惱,卻化解不了傷痕。


我並不討厭正大光明的三妻四妾,可我討厭背叛和欺騙,這兩點筱顧安都佔全了。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來玉華宮請安的嬪妃早都散了,我才醒來,剛坐起身,就見絮兒滿面欣喜地來報:「小姐快起來!秦小爺來了!」


心中歡喜,來得正好!


秦丘楚是秦太傅獨子。秦太傅年輕時便在宮裡教皇子們讀書,如今堪堪四十載,與我爹一般,都是兩朝老臣了。


我們兩家交情極好,他比我大兩歲,跟我一起長大,記事起就在宮裡給皇子們做陪讀,因為性子乖巧,聰慧伶俐,深得先太后喜歡,後來也不知怎麼了,一夜長大,變得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常常把他爹氣得半死。


自小在宮中長大,他與宮裡的皇子、公主關係都極好,不過我以前注意力都在筱顧安身上,甚少關注他,都是他煩著我。


我梳洗完畢衝出去的時候,他正在院子里給姐姐比畫拳腳。幾日不見,他似乎又白了一點,眼見著他手腳靈活,我上去喊住了他:


「秦丘楚,你的腿……怎麼回事兒?你不是受傷了嗎?」


他嘿嘿一笑:「自然是好了啊!」說完,還朝我虛虛打了兩拳。都說拳腳不長眼,我也不是個傻的,趕緊避開了,順手撈起牆角的木棍還擊了回去。我們倆在院子里你追我趕。


那廂姐姐坐在凳子上咯咯直笑,蓉姐姐說:「娘娘,您瞧這倆孩子,從小鬧到大,長大了還是這樣瘋鬧,沒個正行。」


姐姐說:「能瘋鬧也是幸福的,我倒是極喜歡他們倆這性子。」


末了我問他:「你的腿到底怎麼回事兒?前段時間還纏了很厚的繃帶,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才幾天?」


秦丘楚笑得一臉得意,附耳過來說:


「你傻啊,我在戰場傷得越重,皇上給的獎賞不就越多嗎!」


我——呸!


大騙子!


「你以前每次回來都受傷,不會也是為了在我家蹭吃蹭喝騙我爹娘吧?」


他正撿著桌上的杏子吃,頭也不抬地說:「沒有,小爺我才不做那種齷齪事兒!」


「嘖嘖嘖,諒你也不敢!你要是再敢騙我,我就發信給哥哥,叫他降你的職!」


本以為能嚇到他,結果他嘴裡叼著一隻杏兒,斜睨著我,笑說:「何顏,從小到大你也就只有告狀這點能耐,小時候跟太后告我的狀,長大又跟你哥哥告狀。我來就是告訴你,邊疆蠻夷已平,國本穩固,小爺我功成身退,打算回來養老了!」


我從凳子上跳起來驚呼:「你不去邊疆了?」


「不去了,我爹說了,再去他就死給我看,他那麼胖,我才不想給他扶棺送靈呢!」


「皇上同意了?」


「同意了。給了我個三品小官叫我去兵部報到,我嫌官小就給辭了!」


我拿枕頭砸他:「你這頭豬,兵部三品官比你那六品校尉不知好了多少倍,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


「沒有啊,我有更好的去處啊!」他一臉無辜地抱著腦袋看著我。


我納悶:「比三品侍郎還要好?」


「比那個好多了!」


「那是什麼?」


「禁軍侍衛啊!」他啃著杏子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我去!


「秦丘楚,你爹知道嗎?」我笑著看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


「知道啊。」


「那他怎麼說的?」


「他很高興,還誇我來著。」


「怎麼誇的?」


「他說,秦丘楚,你給老子滾出去!」他學得一本正經,我佩服得目瞪口呆。末了,他還死皮賴臉,靠上來嘆了口氣,十分委屈:「何顏,顏顏,我現在是個可憐人,無家可歸,你得收留我!」


滾——


大姐笑得前俯後仰,還直誇他:「小丘,有魄力,姐姐欣賞你!我那屋子裡有皇上前幾日賞的好東西,你去挑,喜歡的隨便拿!」


「好嘞!謝謝姐姐!」


我氣得咬牙切齒:「大姐,你還誇他,秦伯伯一準氣瘋了!」


大姐笑說:「傻丫頭,人各有志,活得開心就好,名利都是過眼雲煙,虛妄而已。」


24


正笑著,趙青濛來了,與姐姐見過禮以後,拉著我滿臉激動。


「顏顏,太感謝你了,太子昨天真的教我彈琴了,你知道嗎?我激動得手一直在抖,差點憋不住號啕大哭。」


她抱著我激動得淚眼模糊,我給她擦眼淚,笑說:「傻瓜,你自己的丈夫你抖什麼,我告訴你啊,你們的癥結就是交流得太少,要多說話,哪怕吵架都行,相敬如賓不如吵吵鬧鬧,這樣才叫過日子啊!」


她迫不及待地問:「那你昨日為何篤定他會來?」


「因為你說的,他一首曲子彈了八年,應該是很有自信了,悅耳佳音聽多了,偶爾聽聽噪音,自然是受不了有人糟蹋他的曲子,定要出來管管的。」她恍然大悟。


我笑著囑咐:「你啊,得繼續聒噪兩天,要循序漸進,要學得笨一點,讓他看到你一點點在進步,這樣他才會關注你,繼而把你放心上。」


她拉著我一迭聲感謝,眼看著日頭掛在了頭頂,我與她告別:


「你回去好好照顧自己,我要回家一趟,歸期未定,回來的時候你們一點要比以前更好!」


時隔兩個月,我出宮了。


馬車裡秦丘楚一臉不高興地看著我:「何顏,你回顧親王府拉我做什麼?」


「我要辦大事兒,你就說你敢不敢去吧?」我挑釁一般看著他。


「小爺我有什麼不敢的!」他一臉無所謂,末了又說,「我討厭筱顧安,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底什麼事兒非要去他那顧親王府?回自己家不行嗎?」


當然是不行的。


我站在院子里,拿著一本賬簿,那是我嫁來顧親王府時的禮單簿,洋洋洒洒十幾頁,都是皇上皇后還有爹爹給我的嫁妝。


我從一臉驚恐的管家手裡將鑰匙拽了過來,扔給秦丘楚:「幫我把嫁妝全部找出來,我要帶走,一件不留!」


秦丘楚愣了一下,愁苦了一路的臉展露笑顏,喜道:「好嘞,小爺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筱顧安回來的時候,最後一車嫁妝剛剛出府,庫房裡屬於我的那一間空蕩蕩的,我在仔細檢查,連片樹葉子都不想給他留下。


他站在門口一臉陰色,看起來十分生氣:


「何顏,你在幹什麼?」


「搬家啊,我都休了你,怎麼好還住在你家裡,自然是要搬走的!」


我收撿著冊子往外走,卻被他一把攔住:「你到底想鬧到什麼時候?」


「鬧到你願意放我走的時候!」


我回頭瞪著他。關鍵時刻,秦丘楚來了,看見他拉著我的手,當下沖了過來:「筱顧安,你想打人嗎?你敢動她一根手指試試!」


眼看著他擼起了袖子,我趕緊趕他走:「秦丘楚,別鬧了,你回去跟我爹說,我明天再回去,叫他好好安放我的嫁妝!」


秦丘楚走了,我鬆了口氣,這個愣頭青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自己都活在底層當個小小侍衛,還敢挑戰權貴,老太傅要知道一準白眼一翻西去了。


我們坐在院子里,他看著我,我看著賬冊。


僵持了許久,他先開的口:「顏顏,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昨日不是答應過我,只要我肯回來,你什麼都依我嗎?」


「我是說過,但我也說過,你絕對不許離開我!」


賬冊核對完畢,屬於我的全部轉移,我將它塞進袖子里,伸了個懶腰,笑說:「我這不是沒走嗎?」


25


我怎麼會走呢?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呢。


我們何家樹大招風,哥哥平定戰亂,國本安穩,外邦無憂,接下來皇上應該要治內了。太子勢弱,皇上要治內,第一步肯定就是將筱顧安推上太子位。我對他不抱任何希望,雖然他曾經答應過我會照顧我的家人,可這世上沒有人不迷戀權力,我不敢保證有一天他登上皇位,不會倒打一耙除掉我們家。


在此之前我必須做點什麼。


筱顧安嘆了口氣:「顏顏,我知道你不願信我,但是我娶你只是因為喜歡,因為七年根深蒂固的感情,何家的權力於我來說是錦上添花,並不是雪中送炭。我舅舅也是驃騎大將軍,雖然駐紮在西北,可是他為國殫精竭慮十幾年,是堯國邊疆半個頂樑柱,這些哥哥弟弟裡面,我是最努力上進的一個,太子身子弱,這些年朝政都是我幫著父皇處理,名望聲譽我都有,大好前程指日可待,我們之間,唯一的遺憾就是沛兒,可她是個意外闖入我們的可憐人,現在她走了,我只想跟你好好過日子,像尋常夫妻那般,好不好?」


過分啊,這哪裡是在勸降,這明明是在威脅,得了便宜又赤裸裸的威脅!


可轉念一想,他說的也並不是毫無道理,至少強強聯合,能保證我未來在宮裡宮外橫行無阻。


所以,這話我應下了:「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不能勉強我,要待我好,像以前我待你一樣,唯命是從,忠心不二!」


「好好好,我都依你!」他有些激動,灰暗的眼裡生起一絲喜悅,一把握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抖了抖,卻沒有立即拔出來。他接著說:「顏顏,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我皮笑肉不笑:「我想要錢,很多很多錢!」


他蒙了:「你什麼時候對這蠢物感興趣了?」


廢話,人都丟了,我只能圖錢了。


我笑說:「俗語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我若不管著點,你說不定又招個沛兒回來。」


「不會的不會的,沛兒是另有隱情,一次你就差點不要我,我絕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他面帶笑容,回首招來管家吩咐道,「以後府里的錢,王妃隨便調用,不必報明出處。」


顧親王府已經遭受了一次洗劫,管家老臉慘白一片,此刻一聽立即腿軟跪倒在地:「王爺,這……」


未待他說完,我起身就走:「你這顧親王府果然不歡迎我,連個下人都質疑我,這王妃我做得實在憋屈,你另找他人吧!」


他追來拉住了我,回頭呵斥管家,嚇得一眾侍從跪倒一地。


「以後誰敢質疑王妃,拖出去打死!」


我從眾人惶恐的眼中看見了我自己,驕縱、蠻橫、霸道,所有我以前討厭的性格,我現在居然都佔全了。


筱顧安真可怕,把我從一隻乖乖羊變成了仗勢欺人的母老虎。


你看,失敗的婚姻,真的能把自己變成最醜惡的樣子。


26


第二天,我回到相府的時候,爹娘正在吃午飯,秦丘楚也在,我不在的時候他顯然把屬於我的那份寵愛都給搶走了,三個娘輪流給他夾菜,噓寒問暖。


進門的時候,爹很意外:「顏顏怎麼這個點回來了?吃飯了嗎?」


「吃過了,我想跟您聊聊!」我抱著三個娘每個人「蘑菇」了一會兒,就跟爹去了書房,秦丘楚也要跟來,被我瞪著眼給嚇退了,回去繼續吃他的飯。


我很少與爹爹這般正式地談話,他坐在書桌後,一臉嚴肅地看著我:「顏顏,你為什麼要把嫁妝都帶回來?」


我一邊給他奉茶,一邊笑著說:「沒什麼,就是覺得他靠不住,萬一哪天他娶了別的女人,揮霍享受我的錢財,我心裡不舒服!」


「你那小腦瓜子打什麼算盤我能不清楚?既然他願意一心待你,又能誠意改過,那件事兒就讓它過去吧,男人嘛,都會犯點混,浪子回頭才是最難得的。」


我趴在書桌前托著腦袋,一本正經地問:「爹,你有沒有想過造反?」


他正在喝茶,被我一句話嗆得險些噴出來,當下白了臉,急道:「顏顏,你胡說什麼呢?嫌你爹命長了是不是?」


我扁嘴,掃興地說:「就知道你不會,堯國最忠心的老臣,怎麼可能造反?」


「你這孩子一回來就神神叨叨,到底想說什麼?」爹放下杯子,有些生氣了。


我趕緊正襟危坐,恢復了乖乖女的模樣:「爹,哥哥平定邊疆有功,皇上搞了個那麼大的慶功宴給我們家,連我當眾砸場子都能忍,你不覺得有危機感嗎?」


「你怕我們何家榮盛即衰?」


「沒錯!」與聰明人談話就是舒心。


「我又何嘗不知,這幾年我屢次請辭,皇上都不應,朝政方面他需要我,他屬心太子,有意扶他為王,原本有意將你許給太子做妻,被我強行阻攔。後來太子久病不起、毫無作為,他又將重心轉向顧親王,天意弄人,我本想給你許配個門當戶對的普通人家,結果你又迷戀上那個冤家顧親王,遂了他的願,成了他皇家人。兩個女兒都在他手裡,爹現在也是騎虎難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爹,對不起,都是我的任性害了你!」


他揉著我的發頂,笑說:「無妨,你姐姐當年也是這樣,一步錯,就迷途深陷。一個死一個被囚,爹不會再讓你重蹈覆轍,終有一天我會把你救出深淵!」


心裡咯噔一下,我抱著他問:「二姐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眼中隱有傷色,聲音也虛軟許多:「顏顏,逝去的人就不提了,以後照顧好自己和你大姐,就是對爹爹最大的安慰!」


爹爹不想說,我也不想讓他難過,咬碎了牙,忍住了滿腔疑問,說:「我們再等幾年,等筱顧安坐穩了皇位,您就可以退休了。」


他說:「是啊,到時候,換你哥哥守護你們姐倆!」


臨出門前,我問爹:「若是我當初不喜歡筱顧安,你打算把我嫁給誰啊?」


他攬著鬍子,笑眯眯地說:「我覺得秦太傅家的小丘就極為不錯!」


……當我沒問過……


秦丘楚雖然腦子不好使,但人還是挺靠譜的。


我把自己的全部家當交給他時,他嚇得瞪了眼,一臉懷疑地打量我:「何顏,你不會想讓我幹什麼違法亂紀的勾當吧?」


「怎麼會呢?我家的實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會缺我這點錢嗎?我這是未雨綢繆,你現在拿著這些錢找個靠譜的人,幫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買點田產地產,越多越好,花不完的就做點小生意,反正我何家以後不能當個窮人!」


「你這是準備要跑路?」他摸著我的腦袋量了又量,「沒發燒啊,說什麼胡話呢?」


我反手拍掉他的手,氣道:「我跑什麼路啊?我們家這處境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我就怕到時候筱顧安榮登大寶,想起我當眾羞辱他那一幕,會翻臉不認人,提拔他那個什麼驃騎舅舅,折騰我爹,所以提前給他們攢點錢,留點退路。」


秦丘楚對我的深謀遠慮表示十分欣慰,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幫我辦好。


送他走後,我打定了主意要給筱顧安製造點麻煩,至少有點把柄落在我手裡,未來才有談判的籌碼。不過在此之前,我就打算先回宮了,二姐的事兒我聽得糊裡糊塗,若不查個清楚,實在無法安眠。


27


人逢喜事精神爽,情場失意的時候,錢場就特別順意。


我剛到顧親王府,後腳就有人來報,驃騎大將軍的小兒子陳泛春來了。


這廝我早有耳聞,陳貴妃哥哥的小兒子,比筱顧安小几個月,因為陳貴妃極為喜愛他,打小就把他接進宮裡照顧,與筱顧安穿一條褲子長大,兩人關係極好,勝似親兄弟。十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並喜歡上筱顧安的時候,他早出宮去了,所以我也只聽筱顧安常常提及這個兄弟,卻從未真的見過。


沒過幾年,他成婚了,當時,筱顧安一臉驕傲地跟我形容,他表弟媳婦長得如何貌美如花,沉魚落雁,嫉妒得我拉著他要去將軍府比美……後來聽宮裡嬪妃們說,陳泛春人品不太好,好色成性,還發生了什麼事兒,那以後就很少聽筱顧安提及他了。


正胡思亂想著,人進來了。


不愧是陳貴妃的娘家人,底子就是好,長得高高胖胖,模樣也好看,肥嘟嘟的臉上,一雙凸眼笑眯眯地彎著,若不是眉頭微蹙著,倒是像極了我那笑面虎婆婆。


他一進門就喊:「表嫂,好久不見,近來可安好?」


我琢磨,我好像沒見過你吧,什麼時候跟你這麼熟悉了?


我安排他坐下,絮兒倒茶的工夫,他叫人抬上來一隻硃紅色箱子,抓著腦袋傻乎乎地沖我笑:「泛春不知表嫂喜歡什麼,就各色採買了點,不如宮裡的珍貴,您將就著收下吧。」


話音剛落,箱子就被人掀開了。一箱子珠寶首飾晃得我睜不開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笑問:「你這是?」


「這是孝敬表嫂子的!姑姑的也有,我待會兒差人給她送到宮裡去!」


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我剛要收下,就想起他從進來起就眉頭微蹙,坐了一會兒更顯焦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當下覺得有問題,就笑說:「泛春,咱們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謹,你今日來看我,我很高興,待會兒你表哥回來了,咱們一塊吃飯,敘敘家常。」


我一說完,他就更急了,抓著腦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勞表嫂莫要告訴表哥泛春今日來過,實不相瞞,弟弟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勞煩表嫂相助的!」


我就知道這禮不是這麼好收的,當下就讓絮兒把院子里的人驅了出去,笑說:「這裡沒別人,泛春有話好好說,莫要行此大禮,咱們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只管說出來,只要哥哥嫂子能幫得上的,一定不遺餘力!」


多年相處,我對筱顧安還是十分了解的。他對待公務一向公正嚴明,眼裡不揉沙,對待朋友親戚卻是細緻周到,有求必應。陳泛春與他關係如此好,有事兒不去求他,反倒來求我,顯然,這事兒怕是見不得光。


「真的嗎?泛春先謝謝嫂子了!」他欣喜若狂,臉頰上的肥肉抖了抖,竟又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才起了身。


「不瞞嫂子,泛春家裡女人多,房子不夠用,前兩個月在東郊看上了一片地,準備蓋個房子,結果那地界有個潑皮戶,嫌我給的錢少,死活都不搬走,我也是沒辦法,找人跟他理論,然後……」


我端了杯茶喝水,見他欲言又止,就問:「然後怎麼了?」


「哎呀,那潑皮拿了扁擔來打我的人,我的人被迫反抗,跟他打了起來,然後那短命的潑皮就、就斷命了……」


一口水噎在喉嚨里,我噗的一聲吐了他一臉,嚇得他趕緊後退幾步閉了嘴,垂著腦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一副怕我打他的模樣。


早聽說這廝是個二世祖,依仗著自己爹是大將軍、姑姑是貴妃,魚肉鄉里,欺壓百姓,沒想到還敢殺人!


「嫂子,我,知道錯了,您別嚇我……」


他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實實在在磕了幾個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絮兒氣得臉都綠了,小聲說:「小姐,咱們怎麼辦?」


我示意她不要驚慌,瞧這熟悉的下跪求饒姿勢,想來也不是初犯了,於是順了口氣,讓自己看起來毫無情緒,甚至還帶著笑意:


「泛春,你這是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怎麼嚇成這樣?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我也好給你想對策啊!」


他一聽眼睛登時亮了,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喜道:


「好嫂子,我就知道你會幫我。」


「都是一家人,不幫你幫誰?」我叫絮兒給他遞了杯茶,叫他坐下。


他感激涕零,激動地說:「那家人告到了衙門裡,衙門的狗官李大人是從江南新調來的,跟咱將軍府沒交情,死腦筋一條,給銀子也不行,怎麼說都不聽,非要查到底,還說要送我去牢里待著。你說,咱們陳家的人能去牢里蹲著嗎?我一氣之下就去把告我狀的那老潑皮的一雙兒女,也給打死了。」


「你殺了人家三口人!」我氣得差點心梗。


「表嫂子,我也是氣不過啊,咱們陳家的人什麼時候受過這氣。再說了,以前又不是沒出過這種事兒,姑姑都幫我剷平了,您去衙門裡說一聲,依著何相的面子,他能不從?」


狗東西,我爹的面子你也配用!


陳泛春說得一臉輕鬆,一副慣犯模樣。手中的杯子被我捏得幾乎碎開:


「以前母妃都是怎麼幫你剷平的?」


「以前啊,小春園有個唱戲的,不識好歹,我給她錢包養她她都不要,居然跟一個小白臉跑了,後來我一氣之下把這兩個姦夫淫婦當街打死了。姑姑知道後把我臭罵了一頓,暗裡疏通關係,找個人替我坐牢,這事兒就了了。」


果然,壞人壞一窩,我忽然對陳貴妃有點刮目相看了。我笑著問他:「母妃真是好手段,那之前咱家別的親戚可有類似的事兒發生?」


陳泛春歪著腦袋想了想,笑說:「有有有有,咱們陳家在老家建祖墳,也出過事兒,死了幾個工人,當時鬧得可厲害了,死者家屬聯名上京告御狀,我爹又不在,都是姑姑幫忙處理的,那群人一到皇城就被人抓了起來,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覺!」


我聽得目瞪口呆,陳貴妃又一次刷新了我對歹毒這兩個字的理解。


我問他:「那這事兒,顧親王可知道?」


「哎呀,可不敢給他知道,他若是知道一準會殺了我的!之前的這些事兒都是姑姑瞞著他做的,勞嫂子可千萬要保密啊!」


我點頭,心裡有了計較,放下茶杯說:「你先回去,容我想想如何幫你處理,在此期間你不可再去勞煩母妃,也不可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事兒,這件事兒我們辦得越隱秘,你就越安全!」


「好好好好,那我回去等消息,嫂子大恩,泛春永世不忘!」


他再三作揖,喜笑顏開地出門去了。


我跌坐在凳子上,渾身一陣陣泛冷,忽然感覺我嫁到了狼窩裡。


絮兒說:「小姐,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回去告訴老爺?」


我說:「先把他的銀子收起來,別讓筱顧安察覺,我們現在就回何府!」


28


我把這事兒告訴爹爹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意外,甚至很平靜地問我:「你想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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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作者:Twentine

簡介:縱情者的一生,大夢一場。

本人超級喜歡的虐文(不喜勿噴)


咿呀?!改一下。《廢后將軍》里女主不是被狼叼走養大,而是女主和狼群互利互惠。女主帶領狼群捕獵然後把肉分給狼群。感覺我寫的很啰嗦啊~哈哈。

首先呢,我的回答比較偏題。大概就是講我看過的一些虐文。並且簡介和評價一下吧。我今天找了一天的虐文看,都絕望了哈哈哈。

1.《廢后將軍》by一度君華 4.8

這部小說對我的影響還是蠻大的,奠定了我現在只看虐文的基調。而且這本小說提名度還是蠻高的。

簡介:少年時:落魄不受寵皇子慕容炎在國家衰敗,百姓民不聊生的年代收養孤兒(可不代表他心善),然後讓他們自相殘殺,選出一名最後剩下的孩子做幫手,女主父親死的早,媽媽就把她賣給村裡當祭品,其實就是一個破山洞裡面都是蛇,導致女主對蛇很害怕。後來被狼群叼走養大,在一次外出是慕容炎看到了薔薇叢里的女主,賜名左蒼狼。左蒼狼在一群小孩中脫穎而出,(原本是只能有一個孩子的,可是女主護下了兩個人,一個是妖艷魅惑女,一個是溫和儒雅男,最後兩人一個成了放蕩不羈采草的,負責幫慕容炎打探消息,一個成了名醫,不過最後都被男主害死了,因為男主覺得控制不了了,而且那個時候他已經登基,不想留下威脅和後患。)左蒼狼一直默默傾慕慕容炎,但一直隱忍沉默,她覺得站在遠方守護著他就是她的幸福了。男主一直告訴左蒼狼他有個白月光,可還是要了女主,女主以為有點喜歡吧,其實只是為了更好控制自己的手下,讓女主對他死心塌地。

成年後:左蒼狼幫助慕容炎登上了皇位,被封為皇后,是因為不想左蒼狼在軍中威望過盛,之後又讓女主去尋找他的白月光,廢后成了將軍,女主也是無怨無悔,救白月光的時候掉進了蛇洞,男主救走了白月光,留左蒼狼一個人害怕惶恐,男主這麼做其實也不是多愛白月光,就是告訴左蒼狼她的身份不要妄想(男主太擅長忽遠忽近養狗了)。總之逼迫榨乾女主,女主也無怨無悔,直到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達到朝廷平衡,他任用奸臣,剷除女主以前帶的軍隊,殺害女主故友,為白月光把女主送給敵軍羞辱虐待,導致女主再也無法懷孕,還流掉了一個孩子,讓女主去傷害救過她真心對她好的敵國將領……之後,女主終於!終於死心了。決定離開男主,男主又不肯了,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女主,就四處派人去找,凡是女主呆過的地方就屠村屠城,就是為了逼迫女主出來,女主實在不想看到無辜的人再因為她受傷,選擇回去,但她的心已經死了。就一直虛情假意假裝喜歡男主,男主開始很受用,後來又覺得女主好像沒有心,女主又開始假裝生氣嬌嗔之類的。男主想給女主一個孩子,就決定寵幸一個丫鬟,等生下孩子,又殺掉。但被白月光發現, 吃醋要殺掉那個丫鬟,被女主救下,女主就把丫鬟當朋友,輔佐丫鬟生下的孩子。但丫鬟不習慣宮廷鬥爭,女主也不喜歡,就向男主申請到邊疆,而且那個時候女主已經開始給男主服用慢性毒藥了,白月光因為越來越敏感多疑漸漸失寵,也因為白月光曾經逼迫女主吃蛇(活的,吞進去又拉出來,男主沒阻止),試圖殺掉自己的女兒構陷女主,後來男主又納了個長得很像男主幼時認識的一個丫鬟的女人進宮(其實是陰謀,因為男主小時候母妃還在時還是比較受寵的,後來他媽死了才不受寵的,他媽為了讓他變得適合做君王,斬斷了一個手很好看的丫鬟的手,就因為男主說喜歡丫鬟的手,還逼迫男主吃下了那雙手,從此男主有了嚴重的潔癖,那個女的他爸知道這個事兒,就一直培養他女兒)最後白月光進了冷宮被賜了毒酒,男主在多年後要死了(有女主的功勞,因為男主一次次傷害女主身邊的人,女主回到男主身邊就是為了一命償n命)女主帶著丫鬟的孩子去看男主,其實是很兇險的,因為男主一死皇子們為了爭奪皇位,就會傷害女主扶持的孩子,在女主的幫助下那個孩子稱帝了,但不同於男主的殘忍,他沒有殺自己的兄弟。男主就陰狠多了。

男主一生有過四個女人,算上丫鬟的話。這是長篇的內容,短片是女主邀男主喝酒(毒酒),男主因為白月光耍手段硬要見他,沒見到女主最後一面,賜死了白月光,以為是為女主報仇,氣質最該受懲罰的是他才對。

評價:我個人的看法如果滿分5分可能打個4.7,4.8吧。有人說為虐而虐。我覺得其實沒有,男主一直在傷害女主,但他不是為了傷害女主而傷害女主啊,有的是為了鞏固統治,控制女主,或者是不得不,他是王,很多決定都是為了權衡。他的心機真的很重,甚至他其實從來沒喜歡過白月光,只是為了利用白月光造勢和造反的借口,白月光也蠻慘的,女主至少是清明的,只是自己甘願,白月光是真的不知情。女主一味地忍讓我覺得也不是她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或者是無藥可救,畢竟那樣的背景下男主救了她,給了她一個新的機會,讓她擁有一身武力和對心愛人的痴慕,但男主傷害了她的朋友時,她也會心死,也會反抗的啊,他只是在他和她之間一直放低自己。

2.《憾生》 4.0

簡介:小時候:女主男主自幼相識,但不算青梅竹馬,女主單親家庭跟媽媽,因為長得胖沒什麼人和她玩,脾氣也不好,主有男主願意理她,男主家很窮,理女主就是為了利用女主,得到吃的喝的,還有人幫忙打掃衛生寫作業。

長大後:男主和他朋友決定創業但沒錢,就讓女主偷她媽的50w後來得知她媽得了個什麼病,需要50w,所以周圍人都罵女主,女主名聲很不好。後來男女主結婚(當然不是因為愛啦,女主還是很胖)女主也知道男主出軌,但也隱忍著。後來公司出了問題,男主和他朋友就把女主推了出去,甚至連律師都沒給她請。

坐了幾年牢出獄後的女主變得沉默魂不守舍,而且暴瘦,是不健康的那種瘦。男主為了讓自己心裡好受,對女主好了一陣子,後來實在受不了,就給了女主一張機票一筆錢,讓她走,女主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就渾渾噩噩的去了機場,結果突然清醒沒上飛機,結果飛機失事,無人生還,男主突然意識到自己害死了女主。在女主坐牢的時候他一直有個體面的女友,因為女主「死了」,和女友分手,開始不怎麼理公司的事情,終日悲傷度日。而女主則是逃到了一座風景宜人的海島,開了個旅館,收租度日,花的是她媽給她留的500w,沒有錯500w(……emmm好像沒有錯吧)其實她媽有錢,就是不想活了( :?:)我太難了。因為女主爸對他媽的背叛。男主後來因為談合作(很重要不得不去)偶遇女主,就把她給強上了,因為以為女主死後他想起曾經女主對他的各種好啊,親情啊,越想越委屈啊,越委屈越難受啊,就一邊做一邊哭。女主就死咬著不說話,沉默著反抗,之後就是男主各種對女主好。然後女主……原諒了男主。結果被查出宮外孕,孩子留了,女主其實身體已經很脆弱了,之後又有了宮頸癌。一切都是因為女主坐牢期間其實懷了男主的孩子,但流產了,又沒有得到護理,落下了病根,之後的日子都活的很累,但為了讓男主開心還是積極配合治療。最後還是死了.

評價:我個人一直很不是很舒服,一方面我是虐文愛好者哈哈哈,一方面我真的覺得女主怎麼能原諒這個渣子呢,出軌,騙錢,讓人坐牢,流產種種,種種,簡直不可原諒啊!不遇到男主女主就不會被強,就不會宮外孕,不會得宮頸癌!!!

3.《殤璃》 4.3

也是很經典的一篇文,經常在推薦里看到。

簡介:女主無父無母,為了顯示自己的地位,故意很嬌縱,皇上(女主表哥)厭惡她,其他人也不喜歡女主。只有祖母心疼女主。小時候他覺得只要嫁給男主自己就可以拜託空有格格頭銜的種種傳言,就一直騷擾男主,製造各種麻煩就為了讓男主關注她,可男主只是越來越討厭她。後來女主騎馬踏死了一個老太太,被皇上罰入冷宮,男主還力求重罰(因為那個時候老祖宗疼女主,想讓男主娶女主),兩年後,女主因為在冷宮的請苦日子,變得卑微了很多很多。對男主的痴心妄想也不再了。認為只要有人娶就行了,陽光奶狗男二就出現了,對女主溫柔的要命,女主也喜歡上了這個真心對自己好的大男孩。

結果!男主大哥不樂意了!!!你這小娘們兒以前一個勁喜歡我,現在怎麼能喜歡別人呢!我不允許!用男二威脅女主嫁給他做側福晉。然後女主眼裡的神采不見了,後來男二死了(跟男主有關係)女主因為第一次沒落紅被男主懷疑失貞,連女主懷的孩子都不想認,結果孩子很爭氣,早產了,讓男主爹更覺得這孩子不是自己的,但無奈,這個時候他愛女主,當綠毛龜也忍了。女主也是死活不解釋。後來看到自己的兒子因為是庶子得不到寵愛,得不到重視,種種。獻上了藏寶圖並自殺,追封為王妃讓兒子成了世子。其實後來女主都想死了(在知道男二死後,為了孩子選擇活下去,也從起初的對男主冷漠空洞變成了討好的賢妻良母)女主越是平淡男主越是難受。男主的福晉是鹽商的女兒,為了戰爭的軍費啊啥的皇上就讓男主娶她。

評價:感覺男主的轉變太大,沒有一點兒防備,措不及防。有點不自然。不過不影響賺我眼淚。男二真的太溫柔了。在知道當時已經與自己訂婚的女主可能和男主已經嘿嘿嘿(男主的陰謀)了,也堅持要娶女主。

4.《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3.0(因為個人不覺得虐)

在其他的回答里看到了。其實我個人真的不覺得這是個虐文。結尾也是開放式的。

簡介:女主是個攝影師,見到男主的時候就饞他身子,一直想睡男主。男主是邊境野生動物保護的。也是個有脾氣的,你要睡我我就不給你睡。相處之下,女主各種撩撥挑逗,男主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把女主給辦了,女主也很要面子。這本書的肉很有遞進感,與情節,與男女主關係和親密度都很有聯繫,不是為肉而肉。女主跟隨男主一行人拍攝了關於野生動物保護的照片,在這個過程中也逐漸有了感情。最後是大反派因為被女主拍到相殺掉女主,男主保護女主受傷。結局開放,在一搜游輪上女主要離開了,而男主卻剛好要去。估計是沒有遇到吧,但至少男主沒死。中間穿插了一些家庭倫理家族秘密啥的,比如其實男主爸的死是因為男主那個時候年少輕狂酒駕。而男主為了贖罪又去了做了野生動物保護那塊兒的事。

評價:關於野生動物保護這塊兒也得還是蠻好的。算是男強女強吧。其他的……emmm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粗人也不知道咋說了。很好看,哪怕男女主設定我不是很嗑都覺得看完很不錯。

5.……(名字實在想不起來,查了也沒找到)

我又想起來了!《南桉跑過少年時》

桉樹生長的周圍,再無其他植物。

女主小時候就喜歡(emm好像不喜歡吧?)男主,兩個人經常一起跳房子,偷最有錢那戶人家的雞腿吃。男主的父母因為女主的父母而死(女主父母受男主父母的競爭對手指使)。女主父母出於內疚對男主比較關照,但男主其實已經知道真相了,在孤兒院認識了一些人,願意幫他復仇(我感覺這個點有點扯),之後他就各種刺激女主,還和女主睡了(不知道是不是自願的了,應該是自願的),因為後來女主還瞞著家裡和男主在一起。男主挺混的,就是為了帶壞女主,毀掉女主。還騙她說會和她結婚,然後女主不小心被戒指划到臉毀容了,有人勸她整容,她拒絕了,說這是她替他父母受的。然後離開了男主。男主也成功復仇,奪回家族產業。但因為他姑姑長期的慢性毒藥,也使他開始漸漸失憶,快要忘記女主了,雖然他一直傷害著女主,可他同時也深愛著女主。就錄下來很多視頻很多話,把自己清醒的時候的樣子留給女主看。表明自己的心意。最後女主好像嫁給了別人吧,沒記錯的話。

評價:感覺有的點比較狗血。是真的狗血。男主在孤兒院里的那個幫他復仇的組織沒有細講,但是我覺得這是很關鍵的一個地方,也是很不合理的一個地方。還有就是女主的繼父其實是覺得女主媽媽長得像自己去世的妻子,強了作為保姆的女主媽,因為女主爸殘疾了她媽就忍辱負重和女主的繼父結婚,但感情很平淡,像主僕。emmm反正看的時候我覺得不是特別好就是了。就……假的比較明顯,太跳戲了。一方面是覺得假,一方面是不太喜歡女主的性格。但是女主哥哥和病嬌前女友的故事我還是很喜歡的,很帶感,為了留住女主哥哥,不讓女主哥哥和男主請的孤兒院組織里勾引男主的女生走,病嬌前女友殺掉了哥哥把骨灰放在花盆裡種花。以至於很多人都找不到男主。

6.《最佳契合(abo)》(耽美 abo 男生子 he)慎入!4.0(攻前期沒找到受的那段還是很虐的)

簡介:攻因為信息素的吸引和一個男性瘋狂戀愛,最後男性說遇到了契合度更高的要和他分開,於是攻不再相信信息素,覺得只有弱者才會被信息素指引和折磨。當他遇到男主鈴蘭香的信息素時他覺得非常想和受在一起,可因為有前車之鑒。他選擇無視受。但受因為信息素的原因以及個人仰慕,早在上大學時就喜歡上了攻,會把關於攻的財經雜誌里的內容看了又看。因為攻不願意直視自己的內心,他得了一種病,有點像雙重人格,因為覺得受配不上自己,所以沒有去找過受。可長期的積壓,導致他的身體會在他睡著後不受控制地去尋找受(又有點像夢遊哈),第一次強姦了受,受畢竟是個omega,身嬌體軟易推倒反抗不了。再加上是自己喜歡的人。但因為全靠身體本能,而且每次都積壓很久,所以每次都很粗暴。有一次因為助理沒有及時把攻帶走,導致攻發現自己和受睡在一個狹窄的出租屋裡。身為總裁的他冷漠的讓受不要再靠近自己,否則(……=#??%一頓威脅還賊冷漠)。受就很委屈的搬遠了,結果這哥們兒聞著肉腥自己又湊上去了,受因為懷孕,為了保護自己把攻打了,可還是被強了,就又把受逼遠,還讓受把孩子打掉,他不胡允許受給自己生孩子的。還給他預約了打胎手術。受沒做,他捨不得孩子,偷偷生了,結果還是被發現了,攻就讓他把孩子留下,說他沒有經濟條件養孩子,孩子他會找人養,但不能繼承自己的財產。又要求受去做手術改變自己的信息素。他當時就知道能改變信息素,也不問副作用(導致受受了很多苦)因為攻和受的信息素的吻合度是100%,這也是為什麼攻會找到受洩慾的原因。他以為改變了男主的信息素他就不會再被吸引,也不會再發病。可他錯了,受聽他的話離得遠遠的以後,他發病的時候連解決的辦法都找不到了,於是就越來越暴躁,暴躁挑剔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連公司都不讓他呆了。最後他還是選擇去找受,但受早就離開了啊,他就越來越痴狂,慢慢的就想起了他的那些畜生行為,強迫受啊,和受在一起的瞬間,我理解的也就是兩個記憶融合了哈哈,他就很後悔,也意識到了他對受的殘忍。攻又去了受住過的地方,發現受把關與攻的東西都留下了,其他的什麼都沒留下,突然好心痛哦~就到處找受,找到的時候受在一個旅店住下,幫忙搭理生意,女兒也很乖,還有胖貓,反正挺愜意的。看到攻嚇得魂不守舍,因為攻讓自己失去太多太多了。如果不是他的誓死捍衛,孩子就沒有了。他自己原生的腺體也沒有了。新的腺體讓他的身體很差而且攻再也聞不到自己喜歡的鈴蘭香。攻為了防止自己像以前那樣粗暴的傷害受,就把自己的手綁在床上,反正就是追妻火葬場。最後結果是he本文無男二。不過有男配因為吃醋傷害受,導致受後期的腺體受損,不得不摘除,也使受恢復了以前的腺體。

評價:因為這種題材真的很少很少,所以也就比較包容。作為虐文愛好者,我還是希望受不原諒攻。也不是因為攻怎麼怎麼渣吧就是個人喜歡看be而已,哈哈哈哈哈。而且相比《殤璃》男主莫名其妙的大轉變,這裡攻對受從厭惡到喜歡的過程就很自然。

7.《水煮大神》

如果其他的文我是流眼淚,那麼這篇我就是流胃酸。虐文分為虐小說人物和虐讀者。我覺得這篇真的就是虐讀者。現在想都想吐。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只看了三十多話總共六十多話吧好像。

簡介:女主穿越到了一個眾多穿越者,且穿越者地位低下的朝代,先是乞討然後寫艷文,結果爆火,為求庇護,和男主進行了py交易。其實看到這裡我已經有點不適了(不是我潔癖或者什麼,就是感覺……有點碎節操,因為男主還喜歡騎在女主身上……)後面女二出場長得賊啦漂亮,男主就想睡女二,睡到了又想和女主女二3p!!!然後女主就噁心吐了,我也快噁心吐了。女主不願意,男主就各種哄騙。女二喜歡上了男主的侍衛,倆人偷偷搞上了。反正我看到了差不多這裡實在太噁心看不下去了,聽說男二不錯去看的,看了好久也不知道男二是誰,出沒出來,反正我被噁心死了。男主就是以馴服女人為樂。五十幾個妾,幾十個歌姬。女主還打過一次胎。男主也同意哪種。大概就是男人喜歡女人肉體,女人喜歡男人地位這種……當然只是看了前半部分的我的不恰當評價。

評價:我一直關心得不得了的是,也沒啥措施,萬一性病傳播咋辦!!!一窩全都得死。而且就算一天一個,王爺也夠嗆。

碼了兩個多小時……感覺自己話賊啦多了哈哈哈哈。因為我找小說的時候其實很希望有帶個簡介啥的那種,單單一個書名很蒼白,就容易踩雷。


《眾生百象》《東宮》有一種宿命感,逃不掉


深宮記BY蓮兮蓮兮,BL,受穿越入宮然後一步步往上(信我,一定要看到結局!!)

馬夫BY易人北 典獄司(有囚禁用刑吸毒戒毒,民國,軍閥x戲子) 不堪言BY梨花糖(BL生子)穆然。還有遇蛇,最愛你的那十年都是經典了。

還有個叫瘋子的......


阿三瘦馬《被上蒼詛咒的天才》

還有水明石《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公眾號:光怪陸離的幻想世界,定期推網路小說。


《玉樹後庭花》,一個意難平的虐文。



那年我剛滿十六歲,阿娘告訴我,我要嫁給太子,成為他的太子妃。


第二任太子妃。


可我不想嫁給太子,除了他愛的人是我姐姐外,還因為我真正想嫁的人是寧王。



我還是答應了嫁給太子,寧王說,「崔姣,你就是個傻瓜!」


也許,我是真的傻。


大婚當夜,太子看著我,喃喃囈語:「你長得很像你姐姐,特別是這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宮宴上,酒樂正酣時,皇帝突然給寧王賜了婚,那個人是陸宛娘。


宛娘,陸宛娘……


他終要背棄誓言,迎娶別人了,自此女已嫁男也婚,如隔天壑,再無瓜葛。


我身子一晃,顫抖地盯著寧王,這一刻連我都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麼,竟然暗暗希冀他或許會拒絕。


可他只是微微一頓,便無絲毫猶豫道:「一切但憑父皇做主。」


原來,真正的痛是哀莫大過心死。


那天,太子也得了一個佳人。



後宮的人越來越多,貴妃、嬪妃、昭儀……


我這個皇后,卻如同擺設。


我能得到皇帝寵愛的唯一辦法不過就是儘力讓自己變得和阿妁像一點,再像一點。一點一點地回想阿妁生前的模樣,一點一點地學她哭,學她笑。


我最頭疼念書,但阿妁生前喜歡讀的書我都去琢磨了一遍,這樣我才有可能模仿她的談吐舉止,直至盡善盡美。


可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朕不喜歡。」



我有了身孕。


生產那天,我以為我要死了。


混亂中,卻聞一道陰冷蝕骨的聲音在我耳側言道:「聽著,朕可以饒寧王一命,但你必須醒過來,你要是死了,朕立馬將他賜死!」


寧王!


我的腦海遭到猛然一擊。


我已經對他不起,千萬不能再累他死了。


皇帝已給他的長子賜名,望。



望兒滿周歲了。


生辰宴上,原本擺在暗地裡的「帝後不和」徹底被撕破。


他來了,我理了理自己發皺的衣袍,局促地笑道:「臣妾已有多月未見陛下了,陛下可還安好?」


他面無表情道:「朕是許久沒來這裡,冷冰冰的沒個人氣,不如貴妃那處讓朕舒心。」


在這個冰冷的皇宮,我一個失寵的皇后除了皇長子,一無所有,像孤魂野鬼一般困於深牆。


然而,噩耗卻一個接著一個傳來……


「我」該如何破局?又該如何在後宮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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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玉樹後庭花來自 宮牆之內:8 個虐戀情深的後宮言情故事去查看?



十年一品溫如言,我真的無法說出它的好看,但是,真的很好看呀


《掌中之物》這本這幾天挺火的,女主三觀非常正。

《蝕骨危情》這本每個人物的形象都很鮮活,都有不一樣的特點。

《憾生》這本字裡行間都挺壓抑的,女主就因為愛男主所以做了許多傻事,沒有善終。

《痛仰》又甜又虐的我本人感覺,學生時代到後來發生的事都有講到。

《心有不甘》這本前面穿插了點男女主上學那會兒的回憶,稍微有點亂,不過男主很渣,前期虐,後期後悔,這本可以看看。


不悟


《為安格的雪樣年華》《桌角仙女》不知道有沒有人看過,但當年差點沒哭死我


老小說。笑傾三國作者寫的這類的


魔鬼的體溫(藤蘿為枝)he

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be



我嫁給顧翎琅三年,直到死在他手上,才知道原來我是個替身。


我還以為他只是單純的不愛我而已。


他毒害我的那天,佛堂外陰雨綿綿。


彼時,我被關在裡面已經一月有餘,女婢們只管按時送飯,換季了都不給我送件衣裳,這破佛堂還漏雨,我冷得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顧翎琅端了一壺酒進來,給我倒了滿滿一杯,看見我的慘狀,他甚至笑了兩聲。


我瞥了一眼酒液的顏色,心想不愧是他,連殺人的手法都如此沒有新意。


他將酒遞給我,自己走到案幾邊看我抄的佛經,臉上露出笑容,須臾又顯出怒色,狠狠地將它們掃下地,像個神經病。


我已經習慣了,根本懶得理他,自顧自喝了一口酒,他還算有點良心給我配了一碟小點心。點心口感很好,可惜不是我喜歡吃的口味。


我一貫看不起死前還要問一句情情愛愛的套路,但如今輪到自己,我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了一句「為什麼」。


當年那個會給我寫情詩、和我談天說地的少年,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意識逐漸消散的時候,我聽見他回答我說,「如今不是因為阿雲,林書瑤,我根本不會娶你。」


這狗男人!



參加自己的葬禮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我確信定自己已經死了,我的身體,準確的是屍體,被顧翎琅喊人放進了棺材裡,他又四處散播了我病逝的消息。


明面上,我還是顧翎琅明媒正娶的夫人,葬禮辦得很是盛大,顧翎琅在我棺材前掉了幾滴眼淚。這龜孫子甚至當著我爹娘的面,跪伏在我的棺材上面,顯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於是我故意坐在棺材上,結結實實受了這一跪,可惜我如今是鬼魂,沒人能陪我一起欣賞這一盛況。


我娘哭得肝腸寸斷,到最後還暈了過去,幸好阿爹扶著她。


阿爹表面上和顧翎琅互相安慰,但我看見他望著顧翎琅的眼睛裡都是仇恨。


他是我阿爹,他最懂我。


可惜當年我執意要嫁給顧翎琅,沒聽他的話。



我好像不能離自己的屍體太遠。


棺材被送去埋葬的時候,我也只能跟著送葬的隊伍走,然後被困在了自己的墓地。


鬼魂狀態的我感受不到苦累,可是每天坐在自己墳頭真的很無聊。幸好我在閨中的時候結交甚廣,經常有三兩好友結伴來我墳前哭。


哭哭哭,哭什麼哭,我這不是還在嗎?我想安慰他們,可惜他們都聽不到。


顧翎琅一次也沒有來過,不過也好,省得我看得噁心。


我還沒感嘆幾日,他竟然和一人結伴而來。


聽他們交談,原來這位就是顧翎琅口中的阿雲。



我還沒來得及噁心顧翎琅竟然帶他真愛來我墳前,就先被震驚了。


「阿雲」竟然是個男人?!


我天,顧翎琅你給我說清楚,我長得哪裡像男人?你把我當作他的替身??我恨不得在顧翎琅耳朵邊咆哮。


士可殺不可辱。我覺得我的憤怒更甚於被毒害當日。


我仔細觀察這位「阿雲」,最後羞愧地垂下了頭。


我長得其實不像他。


我不配.jpg


這位大概是從什麼地方趕回來,風塵僕僕,可即使如此也沒有損耗他的一分美貌。我敢以我今生看遍京華美人的資歷發誓,整個京城沒有一個能與之相爭輝的人。


唉,他這麼好看,一瞬間我都恨不起來了。



我懶得聽這對狗男男說些什麼屁話,只是心想,如果是專程來我墳前秀恩愛就大可不必了,真?陰間戀愛,秀給鬼看。


我堵住耳朵,並準備轉身。


突然看到這位「阿雲」狠狠揍了顧翎琅一拳,然後兩人打了起來,準確地說,是顧翎琅單方面被毆打。


沒想到啊,美人不僅臉好看,拳頭也很硬。


打完之後, 「阿雲」厲聲喊他滾。


我在旁邊目瞪口呆,我天,什麼情趣啊,來原配墳頭打架?


這麼刺激的嗎?



我站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戲。


我從來沒見過顧翎琅這個樣子,低聲下氣、溫言軟語、小意討好。


不得不說,我舒坦了。


即使是剛新婚我試圖挽回我們之間的感情的時候,我也沒有這麼卑微過。


現在看著他這副舔狗樣,只覺得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在和人吵架上,「阿雲」應當是高手,他根本不作聲,由著顧翎琅叭叭叭講一堆,眼神都不給一個,等到顧翎琅講不下去了,才冷冷地說一句,「說完了嗎?滾。」加上本身冷冽氣質和心上人光環的加成,殺人誅心。


顧翎琅軟硬兼施依然沒有成效,只好一個人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還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的墓碑,看得坐在碑上的我渾身不適。


看什麼看?有病!



現在我墳前只有一人一鬼了。


「阿雲」坐在我墳前,低垂著頭,看不清楚什麼表情。


但我莫名其妙覺得他很難過,這種極致悲傷的感覺我在我爹娘身上感受過,但不曉得為什麼他要這樣。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望向我的墓碑,他的眼神很專註,讓我幾乎以為他看得到我。


我到底剛死不久,保留了大量作為人類的習慣,從墓碑上跳下來躲避他的目光。


再望向他的時候,我發現他在哭。


一點聲音都沒有,悄無聲息地哭。


眼淚靜靜地流下來,靜靜地垂落在衣襟上,整個人坐在那裡一點動作都沒有。


我甚至覺得比起我,他才更像一個死人。


一開始我還安慰自己美人為我落淚,還是顧翎琅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洒家此生值了。


但他哭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我覺得心煩意亂。



我其實不是不知道他的存在。


顧翎琅有一塊珍而重之的玉佩,上面刻著小小的「雲」字,和他最機密的文件一起,鎖在書房的暗格里。


只是他從來沒有出現過,顧翎琅也從不提起。


我只猜測顧翎琅有一位名字里含雲字的心上人。


只是等到我臨終才知道,原來我還是他的替身。


雖然在我悲劇的婚姻里,阿雲實際上並沒有摻和,是顧翎琅一廂情願為了他冷淡髮妻。但我不是聖人,我理所當然地厭惡著他。


但現在經過他這麼一哭,這些遷怒就更顯得不講道理起來。


我甚至忍不住伸手想幫他擦擦眼淚,但是手卻穿過了他臉頰。


我一愣,暗自嘆了口氣,好吧,美人,不是姐姐不疼你。


實在是陰陽兩隔、身不由己。



阿雲一直在我面前枯坐著,我也盤腿坐在他對面,支著下巴和他單方面大眼瞪小眼。


天色漸漸黑了。


一行人悄悄來到我墓前,為首的那個單膝跪地喊了一句將軍。


我一眼瞥到這人左臂上的家徽。


徐家人,名字里含雲。


我幾乎瞬間知道了他的身份——徐留雲。


原來是他呀。


對於京城世家的孩子來說,徐留雲的名字簡直是個噩夢。他出現在各大長輩的嘴裡,用來作為參照物與自家小輩做對比,而後者往往被譏諷地抬不起頭。


我娘為了我和阿弟能長點出息,甚至曾找遍關係讓我們拜入了其先生門下。


可惜那時候他已經出師了,不久又奔赴北疆,於是我一直無緣得見這位「京城千萬少女的夢」。


這麼說起來,顧翎琅倒是做到了「要攀就攀最高處的花」這一箴言。我暗自感慨了一番他的狗膽。


難怪成不了。


嘻嘻。



我還沒回味完徐小將軍的傳說,就聽見了挖土的聲音。


誰啊,這麼不道德在人家墳地旁挖土擾人清凈?我不滿地尋聲而望。


哦,原來挖的是我的墳,那沒……



不是,徐公子?多大仇多大恨,您連我墳都不放過?


美女無語。


十一


早就聽聞徐將軍御下有方,手下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吭哧吭哧幾鏟,我的墳就被挖穿了。


甚至把棺材抬起來之後,他們還把土填上,恢復了墳墓原貌,極保護生態環境。


非常文明、有禮貌。


個鬼啊。


本朝人講究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即使是顧翎琅都不得不捏著鼻子把我葬在他家風水極好的祖塋里好生供奉。


如今他徐留雲倒是膽大,叫著一伙人就敢來顧翎琅家祖塋挖墳。


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是該同情自己還是同情顧翎琅。


但身而為鬼,我很抱歉控制不住自己不得不隨著我的墳一起搬家。


唉。


如果有人能聽見我說話就好了,能不能給我爹娘好友們留個信,告訴他們我喬遷之喜,來年清明也好換個地方憑弔。


我是個俗人,雖然死了,但也希望這世間能有人記著我。


十二


徐留雲看了看我的老家(墳),大概是確定從外表看不出來裡面已經空了,才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快走。


他們一行人腳程極快,我用飄的都感覺心累。


徐留雲親自給我抬的棺,他一人在前抬住館首的位置,我不想飄了,就恨恨地坐在棺木上,試圖給他的肩膀增加一點靈魂的重量。


哼!讓你挖我墳。


我坐在館首雙腿晃來晃去,時不時會穿過他脖頸或肩膀,反正他也接觸不到我,就且當我無聊的小報復。


我幼時聽人說亡魂陰氣重,生人遇之遍體生寒。現在瞥見他脖子上被冷出了一些雞皮疙瘩,暗自感嘆原來此言非虛。


於是我玩得更開心了,甚至暗戳戳摸了一把小臉。


他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半昂起頭「林書瑤,是你嗎?」


惡作劇被人當場抓包,我有點尷尬,訕笑著收起了腿不敢亂動,並且留意到徐留雲身後的青年身體抖了一下。


害,你大晚上抬著別人棺材這麼問,瞧把人家孩子嚇得。


徐留雲大概是沒感受到什麼異樣,之後一直沒有再說話。


我覺得他好像有些失望。


十三


我們走到一處京郊的小別莊才停下,別莊里燈火通明。


這裡每一處景色我都很熟悉。


我曾經在這裡和阿弟一起求學,一起被陸先生打手板又一起悄悄地報復先生,在他煙斗里放小蟲子。


陸先生生性嚴肅,一次招收弟子又不超過兩人,因此對弟子極為嚴苛。我比較調皮,陸先生一開始被我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後來修身養性的工夫明顯見長,能在我搗亂之後含笑把我手打腫。


我曾經誠懇地對他說,先生您看,您也進步了,我們這就叫教學相長。


先生當時深深吸了口氣,「沒事阿瑤我不生氣」,他頓了頓提高了音量,「你自覺一點,把手伸過來。」


我一聽,溜得飛快,隱隱聽見身後先生咆哮著喊「兔崽子」。


唉,先生,您還有進步空間。


我出師的時候給先生敬茶,陸先生反手給我倒了一杯,笑罵道,「我也該敬你。」


在我這些年磨鍊之下,先生更加喜怒不行於色,更有高人風範了。


當然,那碗先生倒的茶我沒敢喝。


所以啊先生,這麼多年過去了,您應當更會控制表情了才對。


您別哭了。


十四


「這蠢丫頭,我早教過她別和瓦片硬碰,她還真就玉碎了。」陸先生擦了擦眼淚,似乎還是想像當年一樣笑罵我,可惜說著說著就哽住了。


我站在他面前手足無措。


我想晃著他袖子像曾經一樣讓他消氣,問他不是雲遊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可我已經死了,除了自己的棺木,我碰不到任何東西。


「阿姐!」我聽見一聲哭叫,一個少年從門外奔來,跪在我棺木前,「我來晚了。」


是阿弟啊。


我新婚不久,他就奔赴北疆去了,說是男兒當戰疆場。


我和娘都不同意,後來實在拗不過他,便提筆給師兄寫了一封信,拜託他幫我照顧照顧弟弟。


這位師兄便是徐留雲。


在我和阿弟之前,陸先生的上一屆弟子是徐留雲和顧翎琅。


出師後,前者在北疆,後者留在了京城。


行伍的生活讓阿弟變化了很多,即使在燈下都能看出來他身上的稜角和線條更加鮮明,當然也黑了不少。


要是在以前,我一定要嘲笑他。


不過他長高了不少,說不定是他譏笑我。


唉,別哭了別哭了,醜死了,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


弄得我都想哭了。


十五


我真的不擅長處理這麼悲情的場面,雖然此時我處理不處理也沒人知道。


徐留雲這時候倒是很冷靜,半點看不出在我墳前那副悲傷的樣子。他先行離開了,回來的時候帶來一個姑娘。


也同樣紅腫著眼睛,哭哭啼啼的。


這次我卻發自內心地笑了,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麼還滯留在這個人世間了。


我在等一個人的結局。


他不死,我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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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那日,我親手殺了皇帝的胞妹長陽長公主。


扼著她的咽喉,將鴆酒灌進她肺腑時,她瞪著我,和死在我手裡的每一個人如出一轍。


劇烈的掙扎害酒漬髒了我的手背,我只好在她抽搐的臉上擦乾淨,不得已弄花她最後的脂粉,丟了她臨走的體面。


長陽倒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蜷著雙膝不住扭曲,像一條烈日下的蛐蟮,痛苦而無力地抗拒著生命的乾涸。


殿門被推開的一刻,長陽抽了最後一下,終究沒闔上雙眼,先斷了氣息。


皇帝進來了。


他也扼住我的咽喉,仇恨讓他萬目睚眥,理性卻讓他最終沒下死手。


「皇后如此趕盡殺絕,該小心日後反噬。」一字一頓,他吐得艱難。


好啊,我的小皇帝霍江沉長大了,這樣的話說出來,竟然也算穩穩噹噹,沒露出畏懼怯懦,也藏住了枕干之讎。


我動了動被他掐得發青的脖子,摩挲著他日漸剛毅的面龐:「倘若有朝一日,皇上真有這本事,本宮就讓你寢皮食肉,又有何妨?」


1


他不知。


殺長陽實非我意。


長陽要是安分守己做她榮華富貴的長公主,我自是與她相近相親。偏偏她不知趣,還不識相,屢屢與她的駙馬——兵部侍郎李雲瑒,夥同朝堂那些欲將我除之後快的亂臣賊子,成天聚一塊兒商議些清君側的事兒。


沒辦法,我只好領了一眾官員去春獵,緩和緩和大家關係。


春天不宜射獵,芸芸眾生都要長大了才肥美,還能留下子嗣。唯獨禍害不一樣,要在襁褓里就殺死。


我放駙馬進了山林,舉起手中的箭對準了他的喉頭。看著長陽額上豆大的汗珠順著她精巧的小臉一滴滴滾落,濕了她半片衣襟,我大笑著,倏爾收起弓箭,拍了拍她的肩:「公主怕什麼。」


可惜啊,一個時辰後,李雲瑒還是被人發現死於山野,身子已被財狼虎豹食去大半。


「秋輿,我定將你寢皮食肉!」抱著他殘缺的遺骸,長陽癲狂地沖我大叫。


那時我便是這般回答:「等你有這本事。」


她沒本事,但是愛鬧騰。


等眼線報於我,她組了支五百人的衛隊,儘是精兵強將時,我想了想,還是得除掉她,省得再惹我糟心。


我事先和霍江沉打過招呼,畢竟他才是穆州的皇帝,是長陽一胎所出的兄長。我不過是皇后,就算要清除逆賊,也該聽聽他的意見。


「皇后三思。」霍江沉這樣回應我。


於是我三思了,經過三思,我決定幹掉她。


長陽走後,我親自操辦了一場浩浩湯湯的喪禮。


皇上最親的長公主「病逝」,怎麼說都是件舉國同哀的糟糕事兒。


我點了幾個當朝官員,說長陽生前同你們親近,如今溘然長逝,爾等便守孝五年,以盡臣子之心吧。


自此,長陽一黨在朝野中算是被拔了根,我總算不用再做春日裡射獵這種腌臢事兒。


霍江沉冷眼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我像個戲子,一個人賣力演出,霍江沉左右不了劇情,卻實實在在共通著喜悲。


我可不嫌這獨角戲冷寂,只怕它不夠盡如人意。


七月十八,西北軍大捷。


征西元帥宗子期回來了。


我在城樓上目視著他的兵馬踩在歸途上,濺起塵土飛揚。


八年前也是這樣,城門口,我從卯時一刻等到城門將閉,終於他一騎絕塵,策馬凱旋,大聲叫我的小字一路奔來:「漓漓,漓漓我回來了!」


馬停在我面前時,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馬,端詳我腰身是否瘦了,臉頰是否尖了,說上幾句我讓他好是挂念。


他牽著馬,和我說他此去的見聞。我在城裡的街道上一路又蹦又跳,聽他說到死裡逃生的經歷時,緊張地搓起眉頭,拉著他的袖子找新添的傷。


——這些都是我嫁給霍江沉做睿王妃之前的事。


而如今,宗子期戰功累累,炙手可熱;我隻手遮天,獨掌朝野。


我是穆州最有權勢的女人,是一呼百應的皇后,卻唯獨不再是讓他掛牽的漓漓。


我只能站在城樓上,勾著深深的笑意和他說:「本宮恭賀將軍旗開得勝,屢屢凱旋。」


他也只會下馬頷首,恭敬作揖:「臣,謝皇后。」


昏時的慶功宮宴上,人人喝得酩酊,唯獨霍江沉和宗子期除外。


霍江沉少年老成,莊重地做著皇帝的樣子。宗子期與他手下的將士推杯換盞,唯獨不肯多瞧我一眼。


我緋紅的面頰發著難堪的燙,踉踉蹌蹌地癱在身旁的霍江沉懷裡。


「皇后醉了,這番模樣,於禮不合。」他冷冰冰地說著,卻並不妨礙小心翼翼地摟住我。


「是了。」我晃著軟綿綿的胳膊,湊在他耳畔呵著氣,「明兒又要有人蔘我、奏我,說我這個皇后不守規矩,干涉朝政,如今還失了禮儀。皇上呢?皇上要怎麼辦?是廢了我,還是繼續忍著我?」


霍江沉說自己身子乏了,先行離去,諸位各自盡歡。然後他攙著我,回了椒房。


宗子期終於抬了次眼。


旁人不知道我為何而醉,霍江沉最是知道。宗子期遠在西北,難得回朝。每每京都復命,我卻都要爛醉一回。


霍江沉是惱的,他重重把我扔在地上。我的腦袋砸上板磚,發出一聲悶響。


「為什麼?」他聲音是百般隱忍和千番怨惱,「為什麼非走這一步,為什麼非要殺長陽?倘若皇后留長陽性命,留我一位親人,你我之間,或許還有生路可走。」


「生路?」我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笑得瘋癲,然後從頭上抽了支簪子出來,在手心狠狠剌出一道血痕。


見血的一剎,霍江沉眼中閃過無言的惻隱。


我拉過他的手,尖頭划過,留下同樣的疤痕。


十指緊握之間,同樣的猩紅糅雜在一起,再是難分你我。


「沒有生路。」我苦笑著,「明白么,我們手上染了一樣的血,我們都沒有生路。」


那一樣的血源自七年前。


我是鎮國大將軍秋忌獨女秋輿,那一年,我還是先帝親封的睿王妃。


嫁與霍江沉的時候我初初二十,長了他三歲。那日炮仗從京都的城南炸到城北,睿王府的三茶六禮裝了十二輛馬車,金釵花鈿鋃鐺作響,西域的葡萄混著瑪瑙滾動在琉璃盤中,轉著灧灩的流光。


而我只帶了一樣嫁妝——調動三十萬大軍的兵符。


迎了我,是霍江沉此生難逃的幸與不幸。


這張兵符並非平白而來,十八那年,我和我唯一的兄長秋彧同上沙場。我軍連連兵敗,半月不到,折損幾近三成,兄長意氣當頭,欲要孤注一擲,拼上滿部殘軍直搗敵營。


敵軍埋伏重重,就等將我方一網打盡,這是死棋。


奈何兄長執意,我苦諫未果,只能在壯行酒里下了葯。


他倒下得難看,我用繡花的帕子擦乾他唇邊的酒漬,然後領軍破了重圍。雖然損兵折將,到底勉強勝了此仗。


帶著兄長的屍首回到穆州京都,我哭腫了眼哭啞了嗓,把自己九死一生的故事說得格外驚心,格外悲涼,唯獨沒提那杯壯行酒的事。


我爹一口老血噴了三丈,自此不再問沙場之事。


秋家沒有第二個兒子,於是我執了兵權,掌了兵符,也再未踏過一次戰場。也是那個時候,我爹悉心培養的宗子期愈發展露頭角,成為一代將才。


先帝想制衡秋家,亦想制衡太子,他料我一介女流難起風波,嫁了人之後遲早要上交兵符。於是將我指給不受寵的二皇子,也就是睿王霍江沉,一邊盤算著何時從我手上拿回他眼中該屬於皇家的兵馬。


可惜老皇帝沒活到那天。


進睿王府時,霍江沉才十七歲,正是後生可畏的龍駒鳳雛。自小不受待見讓他養成了隱忍的個性,緘口以默之下卻是胸有兵甲,八斗才學。


「你想當皇帝么?」我自己掀開了紅蓋頭,問他。那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他不說話,就直直地看著我。


「不說就當你默認了。」


他還是不說話。


不怪我,是我的夫君——霍江沉,他想要這個天下,他想要我出手。


於是同年十一月,我撤了宮中一半的御林軍,調了八萬軍馬圍住京都。午後太子入宮覲見,我也進宮給公公婆婆請安,一片赤忱之心而來,只不過順便讓人在內殿一角放了把火。


熊熊火海中,我和老皇帝說:「不知今日皇上希望發生什麼,是太子意欲逼宮,兒媳奉睿王之意前來護駕?還是皇上賓天,太子前來探望之際,不小心走水,葬身火海?」


二選一的難題,老人家來做吧,就不要交給我了。


老皇帝感嘆道,秋家世代忠烈,從無二心,不想竟生養出我這麼個大逆不道之徒。本以為我一個小姑娘難成大器,以為秋家氣數已盡,卻不料竟是大禍初釀。


「女流又如何呢?」我裝了太多年,握劍的手發著癢,「也不見哪個男兒今日在這逼問皇上,到底是皇上廢了太子,還是我幫皇上廢了太子?」


戌時,內殿的火熄了。


世人皆知,太子蓄意謀害聖上被廢,囚禁三日後莫名氣絕。內殿化作了一把灰,我親自督人好生修繕。


只是內殿沒修好,老皇帝先撒手人寰。


霍江沉坐了這個位置。


他登基那天一早,我侍奉他梳洗更衣,把冕旒帶上他頭頂時,又問了他一遍:「你想當皇帝么?」


「想。」這次他回答了我。


「可惜內殿燒了。」


「不可惜。」他穩了穩冠冕,握緊了我的手。


2


於是我給他重建了一座內殿,不會有牌匾後藏著的遺詔,也不會有老皇帝不知收在哪的小秘密。


之後,我給霍江沉做了近七年的皇后。


七年間,西北六城收復其三。


柿子有時得挑軟的捏,打仗也是一樣。前兩座城池攻得勉強算輕巧,這第三座雲樓城卻打得萬分艱難。縱是穆州日後會彪炳史冊的虎將宗子期領兵,這一仗都打了九個月之久。


最後穆州雖得了雲樓,卻也耗了七萬兵士,空了國庫一隅,死傷無數,糧草虛空,怕是得養精蓄銳好一陣。


到如今,西北六城收復其三,宗子期凱旋歸來,九死一生。


那日宮宴的情形,那夜的宿醉還歷歷在目,不過短短几日,我已開始考慮,下一個該收復之地,該選何處。


「下一座是哪了?」我指尖在圖紙上繞了半圈,最終停在西北一角。


荀泱看都不看便應道:「小姐,是夜戎。」


「夜戎……夜戎啊,這麼快,終於到它了。我依稀記得,它還有什麼緣故來著……」我閉上眼,手指輕輕敲著鼻樑,驀地又睜開,掃了遍荀泱上下,「你不會趁我合眼,一劍封喉,幹掉我吧?」


荀泱不慌不忙地跪下,低眉順眼,好生乖巧的模樣:「臣不敢。」


不等我讓他起來,他腿腳麻溜地自己個兒爬起來:「這話,小姐問了五百七十六遍了。再問,臣也還是不敢。」


原來他還數著呢。


荀泱原是我兄長的侍學,我爹手下荀參將之子,自小學識了得,說是三歲習文五歲弄武,九歲隨他爹北征,一眼識穿了對面叢林埋伏的詭計,搶先放了把火,燒焦了來者五千精兵。


可惜後來荀參將反了,準備領兵起義謀害我爹時,被一早探知的我爹反將一軍,圍困在營帳內。他脅了時年十歲的我做人質,求我爹放過他兒子。只是我爹還沒來得及說答應或不答應,我先從腰間抽出匕首,反手抹了他脖子。


這也是我如今格外怕荀泱抹我脖子的原因之一。


荀參將去後,我爹不知是念舊情還是惜人才,說荀泱這小子確是國之棟樑的大器,殺了可惜,恰巧我哥武藝了得,文略稍遜,於是讓他輔佐我哥。


又可惜沒過幾年我哥也死了,死於我,亦死於荀泱。


我還記得我跪在地上擦我哥臉上的酒漬時,荀泱不慌不忙從裡屋走了出來,原來就在剛剛,他冷眼看完了這一場下毒的發生。


我的葯,夠我哥在這睡上三五天,等我打完這場仗。


「我放倒了你主子,你也要為他放倒我么?」我有些尷尬地問他。


「小姐為什麼給將軍下藥?」他閑庭信步停在我身側,居高臨下看著我。


我繼續擦著,嫌不幹凈,疊起帕子另一面繼續擦:「不想打敗仗,不想死太多將士。」


「可等將軍醒了,你怎麼和他說呢?」荀泱蹲到我身邊,「小姐,讓我幫你吧。」


「好。」我說。


我以為他會幫我把我哥搬回床上,以為他會為我圓一個謊,以為他會幫我奪了我哥的權,讓我打完後面的仗。但荀泱遠比我想像得更像一匹狼,他嗜血而詭詐,鋒利又高效。


我在倥傯的惡戰後回到軍營,看到了我哥胸口的血窟窿和累累刀傷。


我乾澀的喉頭艱難地滾動著悔意,摩擦著牙關問他:「你幹了什麼……」


「將軍不死,兵符永遠到不了小姐手上。」他跪在我腳邊,仰頭看我,「何況敵軍暗殺,防不勝防,與臣何干,與小姐何干呢?」


後來我爹打開棺材的時候,我咬著牙捏著拳陳述了一樣的理由,敵軍暗殺,防不勝防,我哥殊死搏鬥,還是馬革裹屍,實在可惜。


荀泱這事兒做得可真漂亮,漂亮得惡毒,漂亮得決絕。如我們所願,我得了兵符,我們的盟約自此而始。


哪怕,我的手沒沾血,卻真真切切要了他的命。我和荀泱,誰都不無辜。


荀泱之所以相中我,相中到要除了他主子,把西北軍的掌控權獻到我手上,只一點,我們都是能為了想做的事情而犧牲一切的人。


我想要收復西北六城,助穆州一統天下,保邊境五十年無戰亂無禍端,為此萬死不辭。荀泱想成為亘古未有的一代名臣,建功立業,留照汗青,為此他可以換一百個主子。


只不過這個當下,他覺得我能助他成名臣,我覺得他能助我收西北,於是我們一拍即合,狼狽為奸。


但我怕他又想換主子,回頭搞不好是我胸口多一個血窟窿,所以我總是問他會不會殺了我。好在問了五百七十五遍,他還沒動手。


「啊我想起來了。」我敲了下腦袋,「夜戎是你家鄉。」


說話間,霍江沉來了,荀泱便走了。


照面之間,霍江沉看荀泱是一百個不爽。


同類總有與生俱來的吸引和敵意。


霍江沉說荀泱是我身邊的一隻狼,因為他自己也是我身邊的一隻狼。如果可以,他們都想咬死我,可惜如今卻又不得不尊奉著我。


他來同我商議太學博士衛明參我的事,參我的緣由很沒有新意,又是說中宮干政,獨掌兵權那一套。還說我親自去迎宗子期入城,是拉攏人心,勾結黨羽。


我聽著聽著就乏了,打斷他:「夠了夠了,你且說吧,這衛明有什麼事兒是不合你心的?」


霍江沉犯不著討好我,也用不著敲打我,他來和我說這種耳朵聽出繭的事兒,不過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衛明罷了。


「朕與皇后夫妻一體,有人蔘皇后,自然是嫌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好了。」他頓了半晌,接道,「衛明和安陽太守劉承謀是一黨,劉承謀在南方一代黨羽眾多,靠著割田分地的事兒貪了不少錢,衛明負責給他提供京城的消息。」


早說啊,這我不就懂了。想來衛明可能都並沒有參我,只是在參我的摺子尾部長長的落款里也信手簽了個名。


霍江沉不再說話,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我手裡的圖紙和桌上的兵符。宗子期在宮宴上把兵符歸還我,意味深長說了句:「娘娘拿穩了。」


這句話的意思我猜了一半,只怕也沒全對——他在沙場馳騁了太多年,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太多將士化作白骨,是想過段安生日子了。再者朝堂之上,盯著這塊兵符的也比比皆是,比如剛才出去的那隻狼,再比如現在就在我身邊的這隻狼。


「這圖紙都泛黃了。」霍江沉說竟然。


「是啊,畢竟看了好多年。」


霍江沉不爽宗子期,不爽荀泱,如今連張圖紙都不爽。他沉默地佇立良久,不冷不熱道:「皇后看它比看朕多。」


八月十四,中秋佳節前夕。


衛明的兒子衛言卿被送進宮裡。


我親自登門去接,為的就是告訴衛明,你這兒子我真是太喜歡了,早聽聞衛公子受家父熏陶,學識淵博,涉獵廣泛,就連古籍上所載的擊缶之法都頗為精通。本宮正好在尋一位擊缶的教習,便想請衛公子入宮。


衛明說:「犬子無才,不會擊缶。」


我說:「那是本宮弄錯了?」


衛明不吱聲。


我冷笑著道:「竟不知衛公子如此無用,這樣看來,留著也沒什麼意思。哦對了,本宮昨兒攔了輛進城的車,裡面不知為何,有劉太守孝敬衛大人的一千兩銀子,京官外官相互勾結,倘若再是謀劃什麼悖逆之事……」


「是下官弄錯了,犬子熟識擊缶。」他忙不失迭跪下,沒了方才文人恃才傲物的模樣。


我笑意更重:「那衛大人先前是在騙本宮?」


「下官不敢。」


「沒事,敢不敢也都做了。」我把他扶起來,「衛大人不用驚慌,都是小事,既然騙了本宮,把舌頭賠給本宮便罷了。至於衛公子,隨本宮入宮吧。不過衛大人是知道規矩的,宮裡只有皇上一個男人,剩下的,就只有女人和太監了。」


衛明年近花甲,老來得子,如今聽聞要被生生斷後,一個天旋地轉,沒等繳了舌頭先暈了過去,看著實在叫人可憐。


「隨我走。」所以我看都懶得看他,勾起花容月貌的衛公子的下巴,「給本宮做件事,本宮繞過你爹。」


衛言卿二話沒說,上了我身後的馬車。


衛公子貌比潘安名不虛傳,眼神對上的那一刻我就笑了,誰說宮裡只有皇上一個男人。


當晚,衛言卿給我畫了張劉承謀管轄的安陽境內,糧草軍餉運轉的線路圖。衛公子有雙好看的明眸,睫毛撲閃,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人,他看筆走游龍,我看他。


一圖休以,他擱下筆問我:「娘娘要的下官給了,娘娘能否如來時所諾,放衛家一條生路。」


「還不夠。」我抽過他鎮紙下的圖,透著燭光細心觀察著,「西北戰亂,糧草軍餉是根基。安陽是產糧大地,偏偏劉承謀昏庸貪婪,無法擔此大任。你爹與劉承謀沆瀣一氣,死有餘辜,但本宮給你們一條生路,等安陽的糧草保質保量供到了西北,本宮保你們衛家無虞。」


衛言卿的臉上掛了幾分慌張與哀求:「下官能做什麼?」


「讓本宮開心啊。」我拍了拍他的粉面。


「娘娘玩笑了。」衛言卿慌張跪下,一個接著一個地磕著頭,他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一顆赤子之心彷彿被我的污言穢語玷污了一般。


我見狀哈哈大笑,東方升起了半輪明日,天就要亮了。


3


我一宿未眠。


不想霍江沉也是。


自己的皇后和自己的臣子孤男寡女共度良宵,真是古之未有也,這口氣他咽不下。


於是隔日一早,衛言卿出宮的車就被霍江沉的心腹章憑攔下,說皇上賞識衛公子才識,想留衛公子做個內官。


——真要凈身的那種。


我的鳳駕在後面看著,霍江沉的車輿在前面聽著,衛言卿則無力地周旋著。


「章大人,讓衛公子出宮吧。」我瞅乏了,於是出聲。


「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章憑俯身行禮,好不恭謹。


「皇上想留的人,本宮卻不想留啊。」我一抬眼,隔空對上遠處霍江沉的目光,「這衛公子實在礙了本宮眼,怎麼皇上非要給臣妾找不痛快么?」


後半句說給霍江沉聽,難得用了個自謙的代詞。


沉默須臾,霍江沉揮了揮手,示意讓衛言卿出去。


「衛公子。」我在身後高叫了一聲,「昨兒晚上的事,莫與他人說。」


衛言卿逃似的走了。


「皇后可真會讓朕痛快!」撂下一句狠話,霍江沉也離開了。


我當然不嫌衛言卿礙眼,佳人哪有看厭的道理,夜夜相伴才是正經事兒。


第一晚是糧草軍餉運轉的線路圖,第二晚就是劉承謀在京都內的黨羽名單。


衛言卿支支吾吾吐了包含他爹在內的三個名字,我斜靠在榻上眯著眼,低吟一句:「不夠。」


據說今日一早衛言卿毫髮無損回到衛府,衛明高興得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又暈了過去,醒來之後把寶貝兒子左摸摸右摸摸,還當著眾人面就扒了褲子往裡面瞧。


這老狐狸混跡官場多年,保住了兒子的命根,還保住了自己的舌頭,自然知道我不會白白放過他們父子。所以我想要的東西,在衛言卿第二次進宮之前,衛明一早準備好了,只不過能不給我便盡量不給我,能少給我便盡量少給我。


劉承謀在京都眼線少說十來人,衛明頂多肯吐七八個。


我一句不夠,衛言卿就跪下了。


「別動不動就跪,男子漢,有點風骨。」我踢了一腳他的肩,弱柳扶風的衛公子立刻癱倒在地上。


忘了自己是個武夫,我嗤笑一聲:「既然衛公子跪都跪了,就給本宮揉揉腿吧。」


他先是飽讀聖賢書的那套「不敢」「恕罪」「萬萬不可」,最後在我的沉默和凝視中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隔著衣服按了起來。


一點都不舒服,我懶得提點他,復又合上眼:「繼續,下一個。」


「已……已故駙馬,李雲瑒。」他憋了許久。


我冷冷地笑了:「說點本宮不知道的。」


衛言卿冷汗出來了,不然他以為李雲瑒為什麼會死那麼難看呢。動了我收復西北的糧草供給,管他是駙馬還是公主,如今都只能是怨魂。


天亮之前,他說了六個人的名字,夠了。


第三晚是安陽境內鄉紳富賈的分布與名冊,第四晚是除了京都以外收受過劉承謀銀錢的官員。


有些是衛明真的不想說,有些是衛明真的不能說。


反正我給過他機會了,不愛說以後都別說便是。


第五日,除了衛公子回了衛府,一把剪子也送進了衛府。


我最討厭做選擇題,但是喜歡讓別人做,剪了兒子的寶貝命根,順便斷了衛家的血脈,還是剪了自己的舌頭,衛明毫不猶豫選了後者。


現在的太學博士真是不好當,一個文官,也得自己動刀子,自己拉出自己的舌頭,自己把剪子遞進嘴裡。據說當時場面很血腥,荀泱和我描述的時候我剝了顆葡萄,聽完生吞了下去,噎得我直拍胸脯。


荀泱說我太急了,衛明還有沒說出來的東西。


嗨,衛明又不是白丁,舌頭沒了手不是還在,說不出來還可以寫嘛,何況他吐了十幾號人出來,在誰身上做不出來文章?


當然,我的確是急啊。


我日思夜想只一件事——刻不容緩,攻下夜戎。


衛明沒了舌頭之後,衛公子求了七日,要入宮見我。


七日里我也沒閑著,他名單上的人我查了個遍,查完最後一個的時候,我讓荀泱把衛公子接進了宮。


「這就想本宮了?」椒房之中,我抬起他的下巴,對上他滿是仇恨的明眸。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請娘娘讓荀大人出去,下官有話,想單獨對娘娘說。」


「無妨,荀大人和你一樣是只狼。」我湊近他,感受著他短促的氣息直接拍在我臉上,「一樣想咬死我。」


「小姐,五百七十七遍了,臣不想。」荀泱不適時地搭了句話。


「吵死了,你還是出去吧。」我翻了他一眼。


「是。」他怏怏地往門口晃蕩,「小姐可不怕狼,小姐是只雄獅,最喜愛咬死身邊虎視眈眈的狼。」


荀泱今天話真的很多,路過衛言卿身邊時,他還不忘在頸脖旁比個手刀,提醒一句:「小衛公子可保重自己的脖子。」


門應聲而和。


「好了,沒人了,你要同本宮說什麼?」


話音未落,衛言卿不出所料地拔了把剪子。


我噙著冷笑,眼睜睜看著他直挺挺向我捅來。


不想躲。


於是這柄剪過他爹舌頭的剪子也刺進我的肩胛,片頃之間,暗紅的血順著手柄蜿蜒而下,濡濕我胸口的鳳首繡花。


看到自己真的扎了進去,衛言卿登時鬆了一雙攢滿冷汗的手。


「莽夫啊。」我低低斥道,「你爹保你無虞,就為了讓你做這滅九族的事兒?」


嘖嘖,沒想到,還真有點疼。皇后當久了,我這身子竟嬌貴了起來。


「娘娘……」衛言卿又跪下了:「娘娘答應保我一門平安,我與我爹什麼都說了,娘娘為何還要施以這等酷刑?」


「呵,衛明戴罪立功不假,可倘若招供他人就能全身而退,這朝野之上還不得上行下效舉報成風!劉承謀掌管江南魚米之鄉,卻分田不均,圖謀私利,拖延糧草,延誤戰機,本宮早就想辦他。」


「你爹助紂為虐,一面同他狼狽為奸收受錢財,一面故意延誤西北糧草軍餉,妄圖讓本宮的將士平白折損,好削弱本宮勢力。」我捏著他的下巴,力道再大些便能揉碎一般,可惜胸口的鮮血也流得更多一些。


他懂個什麼,這些人又懂個什麼呢,不過在意些自己的錢財、安危與仕途。


他們眼中我秋輿指鹿為馬、鳩佔鵲巢,攜天子令諸侯,實在是不忠不義不仁之徒,誰都想拿剪子扎我心口,好像這世上他們最是乾淨一樣。我不屑於這群人的自負與殺意,只是別擋了我的路,不然,沒了舌頭還是沒了命,總得選一樣。


血流得有些多了,我鬆開手,坐了下來:「西北戰場上是七萬屍骨與英魂,本宮卻只要了你爹一條舌頭,還不算放過你們衛家一門么?」


「娘娘……」


我睥睨著衛言卿,要不是他長得好看,還真敢捅我,這些話我也懶得同他說。


衛言卿瞧我的眼神多了些慌張和謙卑:「娘娘,下官去叫御醫……」


「別了別了。」我揮揮手,對著門外喊了聲,「荀泱,你快進來啊,我被捅了!」


處理傷口荀泱是把好手,小到我練功傷了自己,大到沙場上挨了暗箭,他都能給我包紮妥當。


「小姐傷的是肩胛,臣非禮勿視。」言罷,荀泱尋了塊帕子,蒙上了自己的眼。


「你還不出去幹嗎?等著看么?」我看了眼衛言卿白白凈凈的脖子,荀泱盡瞎說,這麼好看的脖頸,我才不會咬呢。


衛言卿神色複雜地盯著我,良久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響頭,不發一言退了出去。


八月三十,宗子期要回西北練兵了,我去城樓相送。


過往每每子期出征,他的漓漓都得追上十里地。


可漓漓能追,睿王妃卻不行,穆州皇后也不行。


何況這次我還有點追不動,衛言卿那一下捅得比我想的深,天氣熱,傷口癒合不上,我又得每日自己上藥換藥,短短兩日便折騰得我頗是羸弱。


「西北苦寒,將軍多保重,朕在京都定當時常感念將軍辛苦。」同行的霍江沉先與他客套起來。


宗子期跪別皇帝,卻不跪我,也不看我。


我知道他恨我厭我。


我爹生前對他只一件囑託,不要破了秋家軍的一片忠心,壞了秋家軍的世代忠烈。宗子期守著赤忱忠義,我卻把秋家的一切都壞了。我是百官口中的妖后,是人人除之後快的佞臣,是毫無禮義廉恥忠孝仁義的禍水,是秋家的恥辱。


哪怕,我心中的一方地,還守著他的漓漓。


「本宮還等將軍早日修養得當,再戰夜戎。」我一說話,跪著的宗子期就起來了。


「娘娘。」他低著頭,「世上的執念害人害己,有些事,娘娘早日放下的好。」


我不接他的話茬,自顧自道:「一切後勤,軍餉糧草,本宮定當準備妥當,將軍專心練兵便是。」


宗子期沒再接我的話,回身上馬,同霍江沉作揖拜別。


馬蹄踏起紅塵紫陌,我掩著胸口,一陣目眩與疼痛,雙膝一軟便癱倒在地。


「皇后?皇后!」霍江沉的聲音在耳邊盪起,我卻模糊開視線看不清他的臉,「皇后怎麼了?」


但我聽到遠處的馬蹄聲停了。


4


我昏了兩天之後,醒在酉時三刻。


宮牆外濃烈的雲霞染了半片天,攪成一攤血色,賴在西邊的穹廬漸晚漸沉,像殺紅了的眼,又像一抔埋骨的淤泥。


我摸著床沿小步探去桌邊,尋到口水,勉強潤了潤蒼白乾涸的雙唇。


霍江沉進來了,瞧我踉踉蹌蹌的模樣,衝過來扶住我。


「皇后慢著些,小心傷口又要裂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又遙遠,像是不多不少,就與我隔了半丈距離——哪怕兩個人都伸出手,卻怎麼也觸不到對方,縱然此刻他正半擁著我。


其實我是有幾分喜歡小皇帝的。


倒不是喜歡我的夫君,而是喜歡一個帝王。


喜歡他敬我畏我恨我,卻比誰都更需要我,更懂得利用我。


老皇帝賓天,我入主中宮時,先帝的愛妾陳嬪娘娘曾頂著雙哭紅的眼,在朝輝宮前攔住剛穿上龍袍,還不知手該藏起來還該露出來的霍江沉。


「我那天都看到了,聽到了,是她,是她叫人放的火,是她害死了皇上。」她撲在霍江沉腳邊哭,顫抖的手指咬牙切齒地指著我,恨不能將我撕碎嚼爛。


素聞陳太嬪待老皇帝情真意切,看來是了,愛到沖昏了腦子,不計自己的死活,可真叫人歆羨啊。


「皇上就在這呢,你咒皇上死么?」我捏著她的下巴,逼她仰起頭直視霍江沉胸口的龍紋,「你說,你那天看到了什麼?」


陳嬪劇烈地搖晃著腦袋,掙脫開我的桎梏,猛然一口咬在我的食指上,拼盡了渾身氣力,留下赫然兩道齒痕和幾縷濃血。


我笑了,任憑她使勁,真的可憐,只能用這種方式不痛不癢地攻擊她恨之入骨的殺夫仇人。


她咬累了鬆開口,一口血啐到我臉上繼續謾罵:「你這賤人,你害死先帝,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陳太嬪累了,送太嬪回去休息吧。」霍江沉終於開了口,然後他半收在袖子里的手探了出來,捉住我的掌,小心摸索著新生的血痕。


「皇上,有人看到了,該怎麼辦呢?」在陳太嬪被拖走的大吼大叫中,我問我的小皇帝。


霍江沉專註著那道快要露出森森白骨的傷口:「朕相信皇后。」


我拔出手:「皇上怎麼總臟我的手呢。」


他沒有辯駁。


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卻露出了我這雙手。


霍江沉對這道傷口像是對他的江山一樣上心,他送來最好的葯,派太醫院院判日日問安。他像期待開春一樣,靜默地等待它的痊癒。


直到我第一次召荀泱入宮,說這皇后當得我大刀都快提不動,要他進宮來和我比試比試,讓我活動活動筋骨,最後我手中的劍架上他頸脖時,一旁的霍江沉終於鬆了口氣。


他要的從來不是一雙膚若凝脂的葇荑,而是這雙能提刀握劍、翻雲覆雨的手。


他太怕了,怕它以後擰不起劍,殺不了人,不能為他所用。


就像他要的也不是他的皇后,而是手握兵符,能讓他坐穩江山的秋輿。


陳太嬪後來在一口井裡被找到了,聽聞她杏目圓睜,原本嬌嫩的櫻桃小口裡塞滿了石頭,劃破她的長舌,她的聲帶。


我最後幫了她一次——只有做鬼,她才能真的不放過我。而活著,她只能任我欺凌。


陳太嬪的棺槨被抬出去的時候,霍江沉站在宮樓上看著。


「只處理了一個。」他沉沉道,「皇后仁慈了。」


「陳太嬪死前受了點罪,殺雞儆猴了,沒必要趕盡殺絕。」我說。


他想我處理得乾乾淨淨,我就偏不。


事情辦一半,剩下的那些服侍陳太嬪,如今不知被我送去哪兒的活人,對他是半生的威脅。


「皇后總是比朕棋勝一招。」


我們相視一笑。


事情很快就失控了,霍江沉在龍椅上發現了這一點——我早已不只是他的一雙手,而是真正在他的江山裡翻雲覆雨的主人。我不是比他棋勝一招,而是這棋局規矩的制定者。


就如他眼睜睜看著我殺死長陽,卻無能為力。


就如此刻,他輕撫著我肩胛的傷口,哪怕再想捅進去掏出我的心,卻也只能企盼它快些好起來。


我咳了兩聲,扯住他的胳膊,啞著嗓問道:「宗將軍走了么?」


他在我眼裡找到三分緊張,七分期許,興許還有些難得一見的弱柳扶風。可他厭惡這種緊張,也厭惡這種期許,更厭惡這種楚楚可憐。


他將我打橫抱回床榻上,答非所問道:「朕將衛言卿下了獄。」說完還不忘嘲諷一番,「皇后喜歡在身邊養狼,終於還是被咬了。」


「那皇上為何不殺了這小狼?」


「皇后若想殺他,一早殺了。」


我不可思議地苦笑道:「這麼說,皇上還是在幫本宮留著佳人?」


「那朕著人賜白綾。」霍江沉說著就要起身出去。


我拉住他胳膊,坐起身子,扳過他的臉:「沒長牙的小狼崽才喜歡咬人。瞧瞧皇上,如今牙尖了,爪子利了,反倒不咬人了。」


霍江沉盯著我,靜默了半晌,驀地一口狠狠咬在我唇上,血的腥甜味登時在舌尖綻開,彷彿在報復我這麼多年騎在他脖子上的恣意妄為。


「誰說朕不咬人。」他擦了把嘴。


然後我們相視一笑。


後來我聽荀泱說,霍江沉守了我整整兩日半,早朝都擱了下來。畢竟,滿朝紙上談兵的文武,怎麼和我這個真幫他打下江山的皇后作比。


霍江沉真是可憐,恨我恨進骨子,比誰都更想要了我的命,卻偏偏得護著我保著我,小心翼翼守著我的腦袋,至少得守到手握兵符和秋家軍馬的我將西北六城盡收囊中的那一天。


荀泱說小衛公子真是可憐,一介文弱,挨了霍江沉親手抽的二十鞭,被折磨得就剩半口氣,丟進陰冷潮濕的死牢里。


荀泱還說,將軍也可憐。


「將軍可憐什麼?」他聒噪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句話撩動了我。


「小姐狠心,連將軍都要算計。」


我丟下手裡快看爛的西北圖紙,趕忙追問:「將軍果真沒走?」


「小姐當著將軍的面倒下去,生死不明,將軍怎麼走得了呢。」荀泱嘆了口氣,「將軍可憐吶,就算知道被小姐算計了,也只有自認倒霉被算計的份。」


我冷眼瞧著他:「我只是幫將軍。將軍不想做的事兒,總得有個理由不讓他做。」


「那小姐待將軍太情真了。」荀泱這個狗東西,說著說著竟嘲諷起我來,「小姐萬金之軀,為了留將軍在京城,竟然肯挨這一下,戰場上都沒流過這麼多血吧。」


我將那圖紙砸他臉上:「遲早撕了你的嘴,滾出去。」


荀泱被我呼來喝去甚是習慣,撤了兩步出去又回來,撿起地上的圖紙畢恭畢敬遞迴來:「舊了,臣改日給小姐重繪一幅。」


我是算計了宗子期,是故意挨了衛言卿那一下,但我也真的是在幫子期。


宗子期不想讓我攻打夜戎,倘若我就此放他回西北,天高皇帝遠,他有一萬個不出兵的理由。我要夜戎,也不要逼他做他不願意的事情。


所以我把他留下來,讓他回不了那塊他征戰數年的領地,回不了我們的故土。


至於西北,會有人接替他,會有人在我收拾完劉承謀一黨,備齊糧草軍餉後帶兵上陣,不顧一切代價拿下夜戎城。


就在那夜子時,熟悉的夢魘又來了。


我叫破了霍江沉的安眠。


他醒過來牢牢抓著我的手,擦去我哭叫下的一額汗。


我怔怔地醒來,對著房梁無力地喘息。


「皇后老毛病犯了。」他撫著我的胸口,替我一下一下順著呼吸,「近來次數格外多。」


待我平復下來,他不忘挖苦一句:「有人在夢裡討命么?」


我闔上眼:「最近總夢見皇上在睡夢中抹我脖子。」


「不會,朕還捨不得。」他說。


九月初七,我在宮裡見了宗子期。


故意不施粉黛,著了素衣,瞧上去還是孱弱不已,隨時要倒下的模樣。


哪怕半個時辰前,我剛剛差人把京城之中給劉承謀做眼線的景安茶樓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殺人放火,可真是我秋輿從小到大的強項。


漫步在鏡柳池旁,我和宗子期說:「我昨晚又做那樣的夢了,做了十七年,最近做得還更多些。」


「娘娘得放過自己。」停頓片刻,他補上一句,「傷病在身,更要好生休養。」


我終究不再是他的漓漓。


以前每每和他說我在一個個長夜被夢魘追到驚心動魄,他都會用盡渾身解數撫慰我。他告訴我總有一日他要手刃那些歹人,他要攻下夜戎,為我報這血海深仇。


可如今,他像一尊佛那樣,勸我放下,試圖普度深陷泥沼的芸芸眾生。


「那誰放過我娘呢?」他這話驀地逼停了我的腳步,我揪著自己領口,按捺住聲嘶力竭沖他低吼,「你見過我娘的屍體么?你知道那些畜生是如何虐殺的她?你看過被刀子一刀一刀剜下血肉的身體,看過被劃花的臉蛋,看過零碎的四肢么?」


「夫人天上有知,也不會想看娘娘被仇恨折磨成這樣。」他還是冷冰冰的,和霍江沉一樣。


我也不想看我娘當年被折磨成那樣。


十七年前,我娘受邀去夜戎講學,卻被沿途匪徒劫持,那些喪盡天良之人,得知她是穆州人士之後將我娘活活虐殺致死,還將屍體拋在城牆角。


我和我爹一起去收的屍,那一天我摸著夜戎的城牆和我爹說:「我要屠了這座城。」


「屠了這座,還有下一座。」我爹背著我娘的屍首,回過頭和我說,「這樣的慘案太多了,盡收西北六城,才能保一方無虞。」


自那以後,我的人生像是為了收復西北六城,為了屠盡夜戎滿城而活。


我苦練領兵打仗的本事,建功立業,拉攏軍心。我不惜忤逆我爹,甚至間接害死了我哥。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有兵馬不夠,還得有軍餉,有糧草,更得有皇帝的號令,有朝廷的話語權。


軍餉糧草是肥差,餵飽了朝廷里那麼多貪官污吏,唯獨沒有餵飽上陣殺敵的將士。


於是我毀了和宗子期的婚約,嫁給了當時的睿王,也是能與太子一爭皇位的人——霍江沉,我要好好嘗一嘗權力的味道。


後來荀泱和我說,我的喜轎抬進睿王府那日,宗子期抱著他久藏的女兒紅從早喝到晚,他說這酒藏了幾十年,是要等娶漓漓進門的日子開的,既然等不到,喝了便罷了。


於是他喝了三灌,分了十七次灌下去,佳釀的香氣盪滿了軍營。


「我家小姐的好日子,大家都喝個痛快!」他舉著碗,滿眼朦朧的氤氳。也許那一天他也在霧氣中看到了他凱旋時在城外迎接他的漓漓,找他身上傷口的漓漓,和他一起舞刀弄槍的漓漓。


許是喝得太多,最後他癱在酒罐子上和荀泱嘟囔著:「漓漓是要成事的人,這樣的人,心中的執念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婚約。」


然後他和荀泱說,去京城守著漓漓吧,至少保住她的性命。


那是他最後一次叫我漓漓。


現在,他叫我娘娘。


他和我說:「娘娘既然無礙,下官便回去鎮守邊疆了。」


5


晚上,我從椒房外的老槐樹下挖了一罈子酒出來。


霍江沉當上皇帝那一年,我在這埋了二十壇女兒紅——這是子期為了和漓漓的親事備下的數目。


這些年裡,宗子期每攻下一座城,我就開上一壇,前一次是他上月回朝的慶功宴。這一次無緣無故,就是想浪費些佳釀。


第一盞,先一如既往澆在地上敬我爹。


他纏卧病榻之際,正是我剛當上穆州皇后的時候,那時他身邊陪著的人不是我,而是宗子期。


自從皇宮起火,太子身死,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到西北,我爹便對我拒不相見,更是寧死不肯進京。我曾親自回到西北跪在營帳外整整一夜,也被他當眾給攆了去。


堂堂國丈,如今在西北荒原的沙塵中噙著最後一口氣。


我帶了劍和三十萬秋家軍的兵符一路西行,駕著陪了我十四年的老馬在黃沙中穿行百里,最終被軍營外齊刷刷跪了幾排的士兵奉命攔行,說老將軍叮囑不見小姐。


我將兵符狠狠扔在地上:「兵符在此,誰人敢阻?」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回應。我長劍開路:「我殺過那麼多人,不介意今日先血洗自家軍營,也算為日後血洗夜戎先練練手。」


「請皇后娘娘進。」最後,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營帳一角響起,為我解了圍。


不過寥寥數月,再見到宗子期,卻像陵谷滄桑,東海揚塵。


我風塵僕僕,滿面黃沙,他依舊劍眉星目,七尺昂藏。我們都那麼克制,可偏偏是這樣若無其事的自然,攪的人心口儘是蟻噬的癢,又是刀剜的痛。


「娘娘請。」片刻回神,他說,「老將軍不大好,怕是挨不過幾時了。」


終於,我見到我爹最後一眼。


只是我見了他最後一眼,而他從未瞧過我一眼。


病榻前,他拉著的是宗子期的手,一字一頓的囑託也是說給他聽的:「你要對皇上忠心耿耿,精貫白日,赤心報國,死而後已。」


宗子期連連點頭。


「倘若皇后不臣,生了二心……」他深吸一口氣,「你切要除之,以守秋家百年忠烈。」


最後他那口氣終於釋了出來:「兒啊,這些年我和你說的話,切記,切記……」


他一撒手,腦袋沉沉地撇向我的方向。他彷彿就憋著這口氣在等我,等到了我,我爹才能安心離去。


最後,他把宗子期當作他的子嗣,他的傳承,他的捍衛者。


我在西北軍營留了兩日,再見宗子期,是他來下逐客令:「娘娘,恕臣冒昧,老將軍要入土為安,娘娘在這,怕是擾了老將軍生後清凈。」


「你恨我至此,竟是瞧我都嫌礙眼?」


宗子期不看我,也是打那之後,西北也好,京都也罷,他跪皇上卻不跪我,他敬皇上卻瞧也不肯瞧我一眼。


「是老將軍走前交代,身前生後,不想再與娘娘瓜葛,您千金玉體,還是早日回朝,莫受這風吹日晒的好。」


我問他:「你叫我什麼?」


他說:「娘娘。」


我問他:「我爹叫我什麼?」


他說:「皇后。」


我問他:「那漓漓是誰?」


他不再應答。


漓漓是一壺薄酒,隨著那日他的爛醉被揚撒在西北的土地上,化成滿營酒香,最後乾涸於這方荒漠。


我當然記得這些年我爹和我說過的話,我也當然知道我不再是漓漓,而是穆州的皇后,是西北六城未來的主人。


我去牽我的馬,我的馬老了,牽著它,我想起來時的滾滾黃沙中,它漸重的氣息,漸慢的步子。我摸著它的皮毛,彷彿看見馬背上的日子,看見西北六城的輪廓,看見我誓要血洗夜戎的朝朝暮暮,而如今,我攀附著權力一點點膨脹,它也老成了這樣。


「我們走吧,這裡不歡迎我們了。」我抱著它的頸脖,把腦袋依在它的眼睛旁,眼角久違的淚花溢出,慢慢濡濕它眼角的一寸白毛,「我爹走了,這世上,只留我一個人了。」


軍營外,宗子期送別我,我最後問的一個問題是:「倘若真有我爹說的那日,你會怎麼做?」


「若真有亂臣賊子,臣必除之後快,盡人臣本分,捍秋家名節。」


「那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本宮等這一日。」


「娘娘。」宗子期喚住背過身的我,「臣,永遠不願有那一日。」


我笑了笑,一扯韁繩。


前塵往事憶起來總是叫人感傷,饒是我以為自己這些年早已鐵石心腸,心還是揪著痛。


一盞酒遁入地面,我和我爹說:「那一日,就快了。」


在月下自斟自飲了兩盞後,不出所料地覺得悶酒醉人,了無情趣。霍江沉自然不會陪我,想來想去,我讓人去獄裡提了衛言卿。


衛公子身上的傷養好了一些,衣襟下斑駁的鞭痕卻還是若隱若現,瞧著叫人心疼。


「娘娘身子無礙了?」他瞧見我安然無恙,一時間竟不知該欣喜還是失落。


「可能比你還好些。」我抬起他的臉,衛言卿枯白的唇上沒什麼血色,瘦削臉蛋的線條愈發銳利。


我把他扶起來:「來,陪本宮喝一杯,喝完,本宮放你回去伺候你沒了舌頭的爹。」


衛言卿又擺出了文人那一套:「下官不勝杯杓,不會飲酒。」


「衛公子,這世上吧,有些事你不會,但你得硬著頭皮去做,比如飲了本宮的酒。而有些事你不會,你最好想都別去想,比如抄把剪子往當今皇后的心口上戳。」說著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趁著他就要倉皇伏地,我先一把拽住他:「別別別,千萬別跪,花前月下,桂酒椒漿,可別跪壞了本宮興緻。」


衛言卿只好端起一杯,怔怔地盯住半晌,壯士赴死般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子時將至,我等了半宿的東西終於來了。


看到暗夜中勾勒出荀泱的剪影,我心頭一顫。偏偏樹上的烏鴉不識時務,叫得鬧人,我於是信手拔下衛言卿腰間的墜子,手腕發力朝樹上擲去,一聲短促的哀鳴,靜謐長夜便只剩荀泱迫近的腳步聲。


他將西北的快報送到我手上,低聲道:「娘娘,成了。」


一語必矣,荀泱作了個揖,像是沒來過一樣,消失在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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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先生與我算是舊相識。


我不過是個奶娃娃的時候,他就來我家唱過戲,倒不是什麼重要的角兒,只是個在後面耍花槍的陪襯。


彼時,前邊的刀馬旦唱得正好,眾人紛紛鼓掌叫好。原以為這齣戲又能贏得個滿堂彩,誰料到最後的收場出了意外。先生在轉身的時候不小心被戲服絆倒,活生生摔了個狗啃泥。所有人的眼球都被他吸引過去。


他跌跌絆絆地站起來,臉上的妝還被蹭花了一塊兒,有喜熱鬧的在下邊兒喊道:「喲,木蘭後邊兒還帶了個美猴王。」眾人哄堂大笑,坐著的,路過的,端茶倒水的,無論尊卑老幼都停下來笑個不住。原本雄奇豪邁的戲本兒硬生生變成了一出笑話。


我坐在底下,被奶媽抱著,看著大家笑,我也笑,但是先生在上邊羞紅了臉,啥也不管了,索性丟了兵器就跑下去,後台隱約還有哭聲,眾人看了更歡了。


他後面怎麼著我也沒見著,不過聽丫鬟們說他被班主狠狠抽了一頓屁股,腿都快被打瘸了,是同行的師兄弟們硬攔下才保住了身子。


我再看到他時戲班子快回去了,他一瘸一拐地收拾道具,其他人都去吃飯了,屋裡只留他一個人幹活兒。幾天不見,他原來的圓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帶凹陷的長臉,稜角分明得很。


奶媽說,先生是個可憐人,生母都沒見著一面,自有記憶起就活在戲班子里。裡面的人都是些下九流,但先生更慘一些,他是個沒爹媽的下九流。有人說他娘是暗娼,有了他不好接客,乾脆狠心丟了。那個妓女倒是聰明,怕自己孩子在冬天裡死掉,特地把孩子放在梨園門口,好歹混口飯吃。


「你看那孩子木木獃獃的,怕是成不了氣候。這次若是廢了,只怕日後還得去討飯。」奶媽說這話時,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就好像在說誰家的貓丟了一樣。


我看著他沉默地裝箱子,搬箱子,不禁動了憐憫之心,想要過去和他說說話,但我還沒來得及動身,一個俏麗的身影已然出現在他身旁。


那人是我二姐,比我大了兩歲。


她軟軟糯糯地對他說話,又掏出冬瓜糖給他吃。他們具體說了啥我聽不太清,只記得先生的表情愣住了,他獃獃地看著眼前的女孩,仿若置身夢境。


直到二姐離開了,他還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這算是我第一次見先生有這種表情。




後來戲班子走了,我倆很長時間都沒見過面。


不過這也正常,他們原本就是京城的人,只因當年祖父的威望與財力,他們才跑到南邊來。戲已唱完,當然得落幕謝場。


時光漫漫,我好容易長到了十五歲,在蘇州讀女校。二姐也有十七,前段時間剛配了人家,等男方從國外回來倆人就要成親。


這時我們家早已沒有當初的盛大繁華,祖父過世,朝廷也倒了,各地軍閥們見著大戶人家就想著揩油,偏偏父親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家裡面什麼都沒有,還要日日宴請那群有權勢的魯夫,以維持莫須有的體面。


家裡烏煙瘴氣,母親也常年以淚洗面。祖父估計怎麼也料想不到,偌大的家業不到十年就只剩下一副空殼。


我不愛那個家,也極少回去,因著原本念的是寄宿學校,閑時我便在學校和同學們排練劇本,或者策劃遊行活動。


正是這時,我再次見到了先生。


緣起是某軍閥聽說京城有個名角兒,戲唱得極好,便動用關係把整個戲班請了過來,由於家裡地方夠大,唱戲台就在我家擺設。


我剛放學,走在路上,看到街上一群人熱熱鬧鬧地聚成一團,像是在圍觀什麼。同行的夥伴被吸引住,跑過去看情況。不一會她跑來,臉紅紅的,興奮地搖晃著我:「雲蘭,京城的雲衣先生來這唱戲了!」


雲衣?我隱約知道這個名字,但具體是誰我並不清楚。


這時候人群漸漸散開了一條道,一群人走出來,一人穿了軍裝,對著另一個人畢恭畢敬地說著話,周圍還有好多兵圍著。


我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從輪廓看應該是極清秀的。他渾身散發著溫文爾雅的氣息,每一個動作都足以蠱惑人心。


他們上了車,人群也紛紛散了。


女同學還不能從興奮中走出來,她嘰嘰喳喳地跟我描述那個叫雲衣的戲子有多厲害云云。


我忍不住打斷她:「都是些舊人舊事物,再厲害也不過如此。」


她不生氣,反倒揶揄我:「你是新青年,奈何你還活在封建毒瘤的家裡!」


她一下戳中我的痛處,尤其是近來父親開始抽大煙了,為這事,幾個同學經常有意無意嘲諷我,好多次我都只能在被窩裡偷偷哭。


我被氣昏了頭,情不自禁推開她,一個人跑開。


等到我跑到家後邊的巷口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蹲下來痛哭。


這裡鮮少有人經過,因此我常常有了委屈就到這發泄。


正當我哭個不住時,有個溫和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怎麼了?」


我睜開淚眼望去,眼前這人不正是剛剛出現的男子嗎?


我認真打量著他,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極好看,一個男人,卻長了比女人還精緻的臉。眉目如畫,卻不失英氣,好像天上的星星,璀璨奪目。


他見我獃獃望著他,嘴角忍不住勾出笑意,他從兜里掏出一塊冬瓜糖,遞到我手裡。


「這個很甜,你不要哭了。」


我似乎是魔怔了,脫口而出:「先生真好看。」


聽了我的話,他嘴角笑意更濃了,我也忍不住破涕而笑。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我。


「顧雲蘭。」


他眼中一下子亮了起來:「你也姓顧?顧雲梅可是你姊妹?」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提二姐的名字,只能答是。


他激動不已,想要問我更多關於二姐的消息,卻不承想後邊有人叫住了他。


是那個軍閥。


先生見到他,立馬換了一副神色,翩然走過去,但並不輕浮。


軍閥樂呵呵跟他咬耳朵,沒多久兩人離開了。隨行的下人們也跟了過去。


這時我聽到旁人竊竊私語:「這位爺可是個喜旱路的主兒。」


我氣急了,走過去罵他們:「亂嚼什麼舌根!」


他們知道我是誰,也不好多說話,趕緊走開。


我又氣又惱,但我不知道我的氣是從何而來,不過是萍水相逢,先生卻在我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忍不住為他打抱不平。




回到家,娘叫人打水給我洗臉,二姐在房裡繡花,見我回來,她走出來道:「蘭妹回來了,明天陪我去選料子吧,咱姐妹好好聊聊。」


我隨口應了她,但突然想到先生的話,忍不住問她:「二姐,你認識雲衣先生嗎?」


「雲衣?他不是京城那位名角兒嗎?聽說明天晚上他要來咱們家唱戲,怎麼,你是他的戲迷?」二姐有些疑惑,她知道我向來看不上戲曲。


「沒,我隨口問問。」


看二姐的表情,她似乎真的不認識先生。我有些心安甚至是竊喜,這時我突然有些感謝我那個好面子的父親。


我不知道時間是怎麼流逝的,到了第二天我只盼著晚上快點到來,二姐怨我逛街都分心,我只能拿話敷衍她。正說著,先生突然出現了,我自然驚喜,而二姐歡喜地看著自己選的料子,感慨自己趁早撿了好貨,絲毫沒有注意眼前人的存在。


我趕緊沖先生招手:「雲衣先生!」


反倒是先生激動得戰慄,他慌神走過去,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試探地開口說話:「您是顧二小姐嗎?」


二姐從喜悅中回過神,她看了看四周,又見先生眼睛望向她,自知他是對她說話,於是帶著一絲尷尬的笑容回應道:「是的。」


先生聽到回答,臉上笑容瞬間綻放,他害羞地問:「您還記得小石頭這個人嗎?」


小石頭?我從沒聽說二姐的朋友有叫小石頭的。


二姐跟我一樣,臉上寫滿了疑惑,她搖搖頭。


先生見狀,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沒精打采。但是他仍不死心,想要繼續詢問,無奈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來看他的,我們被人流衝散,他想要找我們,但終究失神地站在那,任憑人流把他淹沒。




他大概從來都不是個勇敢的人。我當時這麼想。


晚上的時候,園子里鑼鼓升天,往來賓客絡繹不絕。


前面坐著的都是軍閥省長們,父親也在前邊坐,但他由於大煙的緣故,與眾人相比,身體顯得瘦削單薄,漸有縮成一個干核桃的趨勢。我們在後邊望過去,心底不免有些愴然。


不一會,待到人們坐定,台上開始咿呀做唱。


今兒演的是《貴妃醉酒》,花旦一出,所有人開始鼓掌叫好。


只見先生腳步一抬一蹺,風情已有七分,更不用說那渾圓婉轉的唱腔,絲絲扣耳,撥人心弦。


他扮演的貴妃嫵媚多情,眼波流轉間處處透露出慾望,讓人不禁拍案叫絕,我漸漸看得痴了。


我不懂戲,可是那晚我卻坐了一整晚。


曲終人散時,奶媽催促我們快些回去,我戀戀不捨地朝他的方向望去。或許對於先生來說,上一台戲剛剛唱完,這一台戲已然開場。他優雅自如地徘徊於權貴之間,談笑風生,似是和他們認識多年。


我忽而想到我跟先生只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今晚過後也許再無交集,心中苦澀爭相湧出。


二姐見我流淚,很是詫異,她不知道自己的妹子什麼時候有了心事,只道是入戲太深,便心疼地將我擁入懷中,安慰道:「當真是個傻姑娘。」


原來善解人意的二姐也有看不懂人心的時候。說到底,各人有各人的悲歡,自個品味即可,與他人何干。


在我心灰意冷了幾天後,先生突然過來找我。他在我家門口守著,攔住了正要回學校的我。


我又驚又喜,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去月牙湖。」他問我。


「有的。」


我撒了謊,其實我要去上課,但是我還是選擇了赴約。


時值初冬,月牙湖荒敗不堪,但所幸人煙稀少,我倆在一塊能好好聊天。


我問先生找我有什麼事,他說我是他年少的一位故人,今天只是單純敘舊。


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問我:「你還記得多年前在戲台上摔倒的那個孩子嗎?」


他說這話時雲淡風輕,雖然是回憶過往,但好像這件事與他無關似的。


我家就請過一次戲班子,要記起來並不難。但是我不能將兩人聯繫到一塊。記憶中那孩子倔強孤僻,怎麼會是今天溫文儒雅的先生呢?


他看著我的神色,心下已然知曉了幾分,苦笑道:「也對,那個人本是螻蟻,從你們的生命中匆匆爬過,又怎能指望你們記住。」


你們?我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有些悵然若失,但很快他換了神色,從身上掏出兩張戲票,交到我手裡。


「我這幾天會在城裡的梨園唱戲,你和你姐姐顧二小姐可以來看。」


先生說這話時,眼神殷切,生怕我拒絕。


又是二姐。我突然想到了冬瓜糖,還有前幾天先生看二姐的眼神,大抵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小石頭是有的,只不過我不記得了,二姐也不記得了。只因年少時我晚了一步,他成了她的小石頭,卻不是我的。


原來這場戲我才是那個耍花槍的陪襯,青衣早已定了人選。




看透這一切,我的心涼了一半,但是我沒辦法拒絕先生。


「好,我會轉告她。」我微笑著答應了。


從月牙湖回去後,我渾渾噩噩回到房間,晚飯也沒吃。母親怕我出了什麼事,趕緊叫二姐來詢問情況。


我把票交到二姐手中,勉強笑道:「雲衣先生請你去看戲呢。」


二姐並不接過票,她徑直走過來摸著我的額頭,關切地問:「你是怎麼了,這幾天像被抽了魂似的。」


「沒事,你不用管我。」我撇過臉去。


她知道我的性子,有事從來不告訴家裡人,但是沒人能管得了我。其實,我自己也管不了自己。


她見我不說話,只好安慰丫鬟好好照顧我,便打算離開。我轉身把票遞給她:「你快拿著,雲衣先生很想你去。」


她有些惱了:「雲衣,雲衣,你近來老是念叨他的名字,怕是魔怔了。還有上次,他突然問我那些問題,到底這個雲衣是誰?」


我有些遲疑:「你當真不記得他了嗎?那你還記得戲台和冬瓜糖嗎?」


二姐盯著我的臉,頓了一下,認真地搖了搖頭。


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但是我還是央求她拿票去看,不為別的,我只是不想讓先生傷心罷了。


她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


那天她出門前我裝病不陪她去,她見我這樣,只是嘆息。等到她走了不久,我思前想後,還是偷偷跟了上去。


戲園子一如既往地熱鬧,由於京班子助陣,貌似比往日更加喧囂了些。先生剛化好了妝,聽到顧二小姐來了,連忙出來迎接,所到之處,惹得眾人不由側目。


他看見二姐的身影,激動得撥開人群,直接走到她面前。


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他們。


先生一會兒抓耳撓腮,一會兒傻笑,像極了孩子。當是時,他的眼裡除了星光,只剩下她的影子。


二姐冷著臉,找了個位置坐下,並不理他。


眾人都在看著這兩個人,他們都知道顧二小姐的存在,也知道她有了婚約。但是大傢伙只是心照不宣,誰也沒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他們就像看好戲那樣,等著他倆怎麼演下去。


先生全然不顧周圍人的眼光,他似乎忘了體統,就像當年在戲台上丟了臉,不管不顧地衝下台,如今也是如此。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二姐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先生望著她的背影,然後獨自回了後台。


我心下疑惑,先生怎麼就這樣把二姐放走了。眾人也看得沒頭沒腦的,開始議論紛紛。


後來先生告訴我,其實他倆之後約在小花園見面,他興沖沖地趕過去,卻被二姐狠狠地潑了一盆冷水,並警告他不準再去顧家。


還沒等他說話,二姐瀟洒離去。


你們顧家女子個個潑辣得很。他後來評價道。


他說這話時帶著笑意,不知怎的,我卻覺得悲涼。


先生應該很難過吧,我沒能看見他被甩的模樣,但是聽說他連著幾天閉門不見客。


沒多久,他就回去了。


我以為他不會再來。我本來還撿了一塊月牙湖的石頭打算送給他,但是他是連夜離開的,我只好把石頭放在盒子里裝好。




先生回去後,我家終於恢復了平靜,我又回到了學校,上課,排練話劇。家裡還是像往常那樣,請客,賭博,抽大煙,波瀾不驚,更確切地說,是一潭死水。


但是近幾天有了意外。


社會上並不太平。戰事逐漸吃緊,南邊的國軍有意發動戰爭以奪回政權。


往日在我家吃吃喝喝的軍閥們最近連人影都見不著,有些人還直接上了前線。


父親很焦慮,有時候吃不下飯,一袋又一袋的鴉片抽著,有幾次抽得厲害還吐了白沫,幸虧郎中趕來及時,他好歹撿了一條命。


母親天生懦弱沒有主見,遇到這種事總是哭個沒完。二姐被氣氛壓抑得不再說話,整天待在房裡繡花。整個家死氣沉沉。


我對這個家徹底死心,但是待在學校也一樣不痛快。隨著反軍閥的士氣越來越高昂,和軍閥交好的幾戶人家都受到了牽連,同學們大多不敢和我說話。


我憋得難受,在心裡暗暗發誓:再等一會,等我有了錢,我就買車票去京城,再也不回來。


但我萬萬沒想到,還沒等到那一天,一場巨大的變故正朝我們撲面而來。


還是大半夜,外面狗吠聲厲害,我被奶媽搖醒,我睡眼矇矓地看著她,只見她慌張地哭喊道:「國軍攻城了。」


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我一下子驚醒,趕緊跑出院子里,外面時不時響起槍聲,遠處還有流彈。


母親被二姐攙扶著腿抖個不住。家裡亂作一團,幾個嬸嬸慌慌張張來到我們院里,拽住我母親就往上撲,說是慌亂,倒不如說是向我母親撒氣。


男人們聚在前廳討論,他們商定等流彈停了就立馬逃到鄉下去。


可是外面兵荒馬亂,哪裡說逃就逃。轉眼間,流彈聲越來越近,有幾顆落在下人們住的院子里,嚇得人們四處逃竄,怎麼喊也喊不住。


父親只好叫人開了一個院子,叫大家先往那裡避難。


這一夜不知是怎麼過去的,我和二姐抱在一塊縮在角落裡半睡半醒,時不時炮聲響起,我們驚得瑟瑟發抖。


終於天亮了,炮聲也漸漸停了。大家來不及整理衣裳,披頭散髮地沖回自己房裡收拾東西準備逃跑。


就在這時,我們家的大門一陣喧鬧。下人們怕來人是國軍,誰都不敢上前。


最後父親破口大罵,有個小廝才畏畏縮縮前去開了門。


還沒等開一個口子,一群人拿著槍沖了進來,女人們開始高聲尖叫,男人們嚇得往後退,直到為首的朝天空開了一槍,眾人才瞬間噤了聲。


為首軍人高聲喊著父親的名字,父親臉上瞬間沒了血色。但是無奈來者氣勢洶洶,父親最終站了出來,他們確認了身份後直接把他帶走。


母親慌得撲過去不准他們抓人,結果被人一下子撂翻在地。


我們過去扶起母親,然而衝擊過大,母親早已昏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已是黃昏。城裡恢復了往昔的寧靜,好像除了父親被抓以外,再也沒有別的事發生,之前的槍聲炮彈早已無影無蹤。


奶媽端了一碗水過來,二姐眼睛都哭腫了,但還是服侍母親喝水緩緩氣。


母親顫抖著手,聲音嘶啞地問:「你父親呢?」


二姐哽咽著回答:「被國軍抓走了,還有平日里常來我們家的那幾個,都被抓去了。」


母親眼睛灰了,瞬間沒了光彩。


她獃獃看著眼前的燭火,嘴巴一開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末了,母親眼角留下一滴眼淚:「全都沒了。」


事實正如母親說的那樣,頂樑柱不在,家裡亂成了一鍋粥。許多值錢的東西被下人們拿去賣錢,其間又被國軍清了一次,早已不剩什麼。後來,下人們被遣散走了,只留下煮飯的婆子和一個老管家。叔伯們不顧我們的反對,擅自把母親藏起來的嫁妝私分了,然後捲起包袱行李,紛紛逃往鄉下。


哦,忘了說,還有二姐的婚約早就被取消了,但是二姐並不在意。


這個家終於什麼也沒有了,可是父親還在牢里坐著。


二姐說活人不能讓尿給憋死,她立馬振作起來,把自己的首飾拿去典當,以維持家裡生計。


期間我們收到了先生從京城寄來的信件,他很擔憂我們,估計不久就到。


我除了平日照顧卧床不起的母親,一有空便出去找路子。可惜那些同學現在視我如仇敵,哪裡肯幫我呢。


正當我灰心走在大街上,卻不料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去,發現是隔壁學校的周遠澤,之前在合作話劇表演的時候見過。


他帶著金絲眼鏡,穿著厚重的襖子,親切地喚我名字。


他問我是不是想救父親出來。


我點點頭。


「我有辦法幫你,但是你得做好心理準備。」他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對我說。


晚上的時候,我準備出門,二姐問我去哪裡,我只好回答:「去同學那。」


我也不知道我會去哪,但是周遠澤說他有辦法,我相信他,因為我知道他父親路子很廣,認識國民黨的人。


我雖不知道作用有多大,但是死馬當活馬醫,我總要去試試。


不過我的心跳得很厲害,這條路不知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


周遠澤在巷口等我,見到我後揮了揮手,然後帶著我往前走。


我們東抹西拐,來到了學校的禮堂。因為政變,學校停課,這裡並沒有人。


四周黑漆漆的,我有些害怕,問他:「你要帶我去哪?」


他不說話,一把拉住我的手,關上了門。


我這時才覺得不對勁,正想轉身逃跑,卻被他死死摁住。


我大聲呼叫,卻沒有人理我。


掙扎之時,我看到黑暗中透出一絲光影,幾個白色的影子在我身邊遊盪,他們和周遠澤一起獰笑著,然後化作鬣狗,貪婪地朝我撲過來。


撕裂,啃食,肆無忌憚。


我像母親那樣流淚,比她更凶,後面哭得喉嚨咳出了血,發不出半點聲音。


隨著力量的消逝,我的意識一點一點地失去。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先生,他還是那樣溫潤如玉,在台上唱戲,只是見了我後卻惡狠狠地推開,生怕我靠近。


還有二姐,她和母親抱在一塊哭,全然沒聽到我的呼喊。他們幾個離我越來越遠,我害怕極了,想要追上去,卻發現怎麼也追不上。


意識一下子回歸到現實。我的嘴角流出了血,我抬起頭,看到禮堂上面有一張大字報,上面白紙黑字,寫著——


「民主,科學。」


我徹底昏了過去。




等到醒來,已是三天後。


我睜開眼,只發現外邊天已經全黑了,自己在一張簡陋的竹板床上躺著,身上的衣服已然換了一套,身上蓋著一張打著補丁的花被,床邊,地上還有許多爐灰。


窗外人影晃過,一位素不相識的老太太端水走了進來。她看我醒了,驚喜地朝門外喊人:「小妮醒了喲。」她趕緊把水遞過來給我喝,又取了半個饅頭遞給我一併吃了。


不一會,一個老伯手裡拿著竹條走了進來,笑吟吟地看著我:「姑娘你總算醒了。」


我看著他們,意識尚未完全清醒過來,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那些不好的回憶一下子湧入腦海,更讓我頭疼萬分。我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老伯見狀,跟我解釋:那天他本來想去田裡澆水,卻沒想到在路邊見到了衣衫襤褸的我躺在地上,還留了好多血。那時天還沒完全亮,因此他把我帶回了家。


流血……


我記起來了,學校禮堂,周遠澤和他的同夥們,還有那個慘無人道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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