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地球上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真實的記錄下來,並且隔一段時間就會公開一次,這個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好?

感覺比如行賄,貪污,或者是小到餐廳使用地溝油都是因為做這些事情的人覺得沒有人會知道。包括做善事也是,扶老奶奶過馬路也可能被訛。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可以簡單了解到真相世界會不會很美好。


可以去看看劉慈欣的科幻作品《鏡子》

講述了一種計算機模擬技術,文中提到的超弦計算機運算能力強大到可以模擬出不同宇宙創生及其以後的所有事情,因此我們所在的宇宙的模型也被模擬出來,利用該模型,人類的過去現在未來都將暴露在控制計算機的人的面前,世界終於透明下來,一切黑暗都將無處躲藏。可是!!偉大的鏡像時代到來了,罪惡真的就結束了么?


大惡會減少因為不敢做了,但生活中的道德要求會被拉低,很多不正義或現在道德譴責的事會更廣泛的被接納


謝邀,我的回答是,完完全全不會更好


坊間有人開玩笑說世界上最作死的三件事:在中國販D,在美國偷漏稅,在韓國當總統,如果這樣的技術被記錄下來,這三條都不算什麼,最高危的職業絕對是負責記錄行為的人。

就如同互聯網有明網和暗網一樣,人既有社會化的一面,也有動物性的一面,不了解人動物性的一面的同學,可以看看如釜山行之類的災難題材的電影。藝術源於生活,裡面展示的人性深刻而又複雜,無法直視,不能考驗,卻令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就是這樣隱藏的怪物。如果我們的行為如月考一樣被每個月摸底一次,那麼發布者就像報喪人一樣遭萬夫所指,陽謀上的磕磕絆絆暫且不提,陰謀上的加害也是五花八門,這個職位將長久空缺,無人勝任。

有同學說我們可以讓機器記錄和發布呀,每個人的行為都被真實的記錄,那樣真相簡單又明了,難道不好嗎?

nope

我想起之前奇葩說中辯手黃執中所講的一個例子,說充滿正義感的白騎士哈維·丹特因為受到小丑的影響,墮落成為雙面人。而蝙蝠俠在打到他之後,卻對知道真相的戈登局長說不要發布真相,因為所有人都以為白騎士是正義的化身,他墮落邪惡會使所有人失去對正義的希望。蝙蝠俠說

「因為真相還不夠好,因為有時候人們值得得到更好的,因為有時候人們的期望值得得到回報。」

我理解的提問者提出這個問題時,可能經歷過一個複雜或者傷心的事件,所以想知道如果每個人的都可以被行為公開,會不會讓這個世界更好一點,當然這只是我的揣測而已。我當然也想像過這樣的事情,在經過某個令人心神疲憊的,本可以很簡單的事情後,我靠在那個躺椅上,說人能不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呢?當然這只是一想而過。如果我們生活在每過一個月就被公開的世界裡,看別人的被公開的視頻其實還好啦,可是看自己的視頻的時候呢,還是會有一點點不好意思的,哪怕我沒有做過什麼難為情的事情。但是,我想我有一件事情出現在那個屏幕上的時候,我是帶著一種自豪感的,就是我親親我的寶寶 @你是誰家的小鬼 的時候哈哈哈哈哈


假設能每一個人都如此的話,世界絕對變得更好,像區塊鏈那樣隨時可查更好。


不會

因為有的人的信息不回被公開。


對有道德的人,有效果。一般人,大部分的人,絕大部分的人,看似有道德觀念和道德禁忌,實則百無禁忌,沒有道德和法律。

因此,無效果,出於絕望和羞恥心,人群會墮落得更快更深。因為敢於自殺的人畢竟不多。


未來式的遊街示眾,如果過去的遊街不會讓社會變得更好,那麼未來也一樣。


請看劉慈欣的小說,鏡子


能夠準確記錄並且完全不受任何影響地公布的話,應該只有以後人們和網路密不可分,並且組成了世界政府,使用智能計算機來管理人們的日常行為才可能做到。

不知道題主的「更好」是什麼意思,如果指人類社會更加進步,如果能夠做到,估計可以實現。人類將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緊密團結在一起,人們的行為終於朝著他們時常在嘴上喊的目標毫無二致地前進。但是這樣的人類社會也不再是我們熟悉的模樣,人類將變成完全不同的物種,至少是和原來的模樣大相徑庭。具體如何發展,問題沒有將社會如何運行描述地很清楚,但毫無疑問,人類社會許多和情感相關的情緒都會淡漠,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都會與現在截然不同。

這樣的社會評判人的標準不知道掌握在誰那,如果是ai那裡,有可能會出現科幻電影《少數派報告》中的場景,在人未犯罪之前根據所謂的「不會錯的分析」將其提前逮捕並且審判,將犯罪扼殺於搖籃中。如果是公布給全社會,每個人可以隨時查詢想看到的人與地區,還能分析聚焦於和自己利益相關的人和事物,那麼就是整個社會的價值觀來評判,那麼對社會中的「少數派」們很是不利。主流價值觀將壓倒一切,怪癖、特異思想等等將不存在生存的空間。

人變成一個個樣板人,社會變成一個大工廠,為了共同的目標合作,任何浪費資源的行為都將是種可恥的行為。如果人類在這樣的社會中持續生存著,並且運行得很好,那麼顯然人們都一致接受了這種生活方式,這種狀態下的人類肯定變成了不一樣的物種了。

也許對人類社會來說是「更好」了,但對人類這個物種來說就不一定了。


我想到了劉慈欣的《鏡子》

辦公室中豎立著國旗和黨旗,寬大的辦公桌兩旁有兩個人。

「我知道首長很忙,但這事必須彙報,說真的,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桌前一位身著二級警監警服的人說,他年近五十,但身軀挺拔,臉上線條剛勁。

「繼鋒啊,我清楚你最後這句話的份量,三十年的老刑偵了。」首長說,他說話的時候看著手中的一枝緩緩轉動的紅藍鉛筆,彷彿在專心評價筆尖削出的形狀。大多數時間他都是這樣將自己的目光隱藏起來,在過去的歲月中,陳繼鋒能記起的首長直視自己不超過三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一生的關鍵時刻。

「每次採取行動之前目標總能逃脫,他肯定預先知道。」

「這事,你不會沒遇到過吧。」

「當然,要只是這個倒沒什麼,我們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內部問題。」

「你手下的這套班子,不太可能。」

「是不可能,按您的吩咐,這個案子的參與範圍已經壓縮到最小,組裡只有四個人,真正知道全部情況的人只有兩個。不過我還是怕萬一,就計劃召開一次會議,對參加人員逐個盤查。我讓沉兵召集會議,您認識的,十一處很可靠的那個,宋誠的事就是他辦的......但這時,邪門的事出現了......您,可別以為我是在胡扯,我下面說的絕對是真的:」陳繼峰笑了笑,好象對自己的辯解很不好意思似的,「就在這時,他來了電話,我們追捕的目標給我來了電話!我在手機里聽到他說:你們不用開這個會,你們沒有內奸。而這個時刻,距我向沉兵說出開會的打算不到三十秒!」

首長手中的鉛筆停止了轉動。

「您可能想到了竊聽,但不可能,我們的談話地點是隨意選的,在一個機關禮堂中央,禮堂里正在排演國慶合唱,說話湊到耳根才能聽清。後來這樣的怪事接連發生,他給我們來過八次電話,每次都談到我們剛剛說過的話或做過的事。最可怕是,他不僅能聽到一切,還能看到一切!有一次,沉兵決定對他父母家進行搜查,組裡的兩個人剛起身,還沒走出局裡的辦公室呢,就接到他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說你們搜查證拿錯了,我的父母都是細心人,可能以為你們是騙子呢。沉兵掏出搜查證一看,首長,他真的拿錯了。」

首長輕輕地將鉛筆放在桌上,沉默著等陳繼鋒繼續說下去,但後者好象已經說不出什麼了。首長拿出一支煙,陳繼峰忙拍拍衣袋找打火機,但沒有找到。

桌上兩部電話中的一部響了。

「是他......」陳繼峰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後低聲說。首長沈著地示意了一下,他按下免提鍵,立刻有話音響起,聲音聽上去很年輕,有一種疲憊無力感:

「您的打火機放在公文包里。」

陳繼峰和首長對視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公方包翻找起來,一時找不到。

「夾在一份文件中了,就是那份關於城市戶籍制度改革的文件。」目標在電話中說。

陳繼峰拿出那份文件,啪地一下,打火機掉到桌面上。

「好東西,法國都彭牌的,兩面各鑲有30顆鑽石,整體用鈀金製成,價格......我查查,是三萬九千九百六十元。」

首長沒動,陳繼峰卻抬頭打量了一下辦公室,這不是首長的辦公室,而是事先在這座大辦公樓上任意選的一間。

目標在繼續顯示著自己的力量:「首長,您那盒中華煙還剩五根,您上衣袋中的降血脂麥非奇羅片只剩一片了,再讓秘書拿些吧。」

陳繼峰從桌上拿起煙盒,首長則從衣袋中掏出葯的包裝片,都證實了目標所說的。

「你們別再追捕我了,我現在也很難,不知道該怎麼辦。」目標繼續說。

「我們能見面談談嗎?」首長問。

「請您相信,那對我們雙方都是一場災難。」說完電話掛斷了。

陳繼峰鬆了一口氣,現在他的話得到了證實,而讓首長認為他在胡扯,比這個對手的詭異更令他不安,「見了鬼了......」他搖搖頭說。

「我不相信鬼,但看到了危險。」首長說,有生以來第四次,陳繼峰看到那雙眼睛直視著自己。

市近郊第二看守所。

宋誠在押解下走進這間已有六個犯人的監室中,這裡大部分是待審期較長的犯人。宋誠面對著一雙雙冷眼,看守人員出去後剛關上門,有一個瘦小的傢伙就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板油!」他沖宋誠喊,看到後者迷惑的樣子,他解釋道:「這兒按規矩分成大油、二油、三油......板油,你就是最板的那個。喂,別以為是爺們欺負你來的晚,」他用大姆指向後指了指斜靠在牆根的一個滿臉鬍子的人,「鮑哥剛來三天,已經是大油了。像你這種爛貨,雖然以前官兒不小,但現在是最板的!」他轉向那人,恭敬地問:「鮑哥,怎麼接待?」

「立體聲。」那人懶洋洋地說。

幾個躺著的犯人呼啦一下站了起來,抓住宋誠將他頭朝下倒提起來,懸在馬桶的上方,慢慢下降,使他的腦袋大部分伸進了馬桶里。

「唱歌兒,」瘦猴命令道,「這就是立體聲,就來一首同志歌曲,《左右手》什麼的!」

宋誠不唱,那幾個人鬆了手,他的腦袋完全扎進了馬桶中。

宋誠掙扎著將頭從惡臭的馬桶中抽出來,緊接著大口嘔吐起來,他現在知道,誣陷者給予他的這個角色,在犯人中都是最受鄙夷的,

周圍興高采烈的犯人們突然散開,飛快地閃回到自己的鋪位上去。門開了,剛才那名看守警察又走了進來,他厭惡地看著蹲在馬桶前的宋誠說:「到水龍頭那兒把腦袋沖沖,有人探視你。」

宋誠沖完頭後跟著看守來到了一間寬大的辦公室,探視者在那裡等著他,來人很年輕,面容清瘦頭髮紛亂,戴著一付寬眼鏡,拎著一個很大的手提箱。宋誠冷冷地坐下了,沒有看來人一眼,被獲准在這個時候探視他,而且不去有玻璃隔斷的探視室,直接到這裡面對面,宋誠已基本猜出了來人是哪一方面的。但對方的第一句話讓他吃驚地抬起頭,大感意外:

「我叫白冰,氣象模擬中心的工程師,他們在到處追捕我,和你一樣的原因。」來人說。

宋誠看了來人一眼,覺得他此時的說話方式有問題:這種話應該是低聲說出的,而他的聲音正常高低,好象他所談的事根本不用避開人。

白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說:「兩小時前我給首長打了電話,他約我談談我沒答應。然後他們就跟蹤上了我,一直跟到看守所前,之所以沒有抓我,是對我們的會面很好奇,想知道我要對你說些什麼,現在,我們的談話都在被竊聽。」

宋誠將目光從白冰身上移開,又看著開花板,他很難相信這人,同時對這事也不感興趣,即使他在法律上能僥倖免於一死,在精神上的死刑卻已經執行,他的心已死了,此時不可能再對什麼感興趣了。

「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白冰說。

宋誠的嘴角隱現一絲冷笑,沒人知道真相,除了他們,但他懶得說出來了。

「你是七年前到省紀委工作的,提拔到這個位置還不到一年。」

宋誠仍沉默著,他很惱火,白冰的話又將他拉回到他好不容易躲開的回憶中。

自從本世紀初鄭州市政府首先以一批副處級崗位招聘博士以來,很多城市都效仿這種做法,後來這種招聘上升到一些省份的省政府一級,而且不限畢業年限,招聘的職位也更高。這種做法確實向外界顯示了招聘者的大度和遠見,但實質上只是一種華而不實的政績工程,招聘者確實深謀遠慮,他們清楚地知道,這些只會謀事不會謀人的年輕高知沒有任何從政經驗,一旦進入陌生險惡的政界,就會陷在極其複雜的官場迷宮中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立足,這樣到最後在職缺上不會有什麼損失,產生的政績效益卻是可觀的。就是這個機會使當時已是法學教授的宋誠離開平靜的校園和書齋投身政界。與他一同來的那幾位不到一年就全軍覆沒,垂頭喪氣地離去,帷一的收穫就是對現實的幻滅。但宋誠是個例外,他不但在政界呆了下來,而且走得很好。這應歸功於兩個人,其一是他的大學同學呂文明,本科畢業那年宋誠考研時,呂文明則考上了公務員,依靠優越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奮鬥,十多年後成為國內最年輕的省紀委書記。是他力勸宋誠棄學從政的,這位單純的學者剛來時,他不是手把手,而是手把腳地教他走路,每一步踏在哪兒都細心指點,終於使宋誠繞過只憑自己絕對看不出來的處處雷區,一路向上地走到今天。他要感謝的另一個人就是首長......想到這裡,宋誠的心抽搐了一下。

「得承認,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不能說人家沒給你退路。」白冰說。

宋誠點點頭,是的,人家給退路了,而且是一條光明的康庄大道。

白冰接著說:「首長和你在幾個月前有過一次會面,你一定記得很清楚。那是在遠郊陽河邊的一幢別墅里,首長一般是不在那裡接見外人的。你一下車就發現他在門口迎接,這是很高的禮遇了。他熱情地同你握手,並拉著你的手走進客廳。別墅客廳布置給你的第一印象一定是簡單和簡樸,但你錯了:那套看上去有些舊的紅木傢俱價值百萬;牆上帷一的一幅不起眼字畫更陳舊,細看還有蟲蛀的痕迹,那是明朝吳彬的《宕壑奇姿》,從香港佳士得拍賣行以八百萬港幣購得;還有首長親自給你泡的那杯茶,那是中國星級茶王賽評出的五星級茶王,五百克的價格是九十萬元。」

宋誠確實想起了白冰說的那杯茶,碧綠的茶液晶瑩透明,幾根精緻的茶葉在這小小的清純空間中緩緩飄行,彷彿一首古箏奏出的悠揚仙樂......他甚至回憶起自己當時的隨感:要是外面的世界也這麼純凈該多好啊。宋誠意識中那層麻木的帷帳一下子被掀去了,模糊的意識又焦聚起來,他瞪大震驚的雙眼盯著白冰。

他怎麼知道這些?!這件事處於秘密之井的最底端,是隱秘中的隱秘,這個世界上知道的人加上自己不超過四個!

「你是誰?!」他第一次開口了。

白冰笑笑說:「我剛才自我介紹過,只是個普通人,但坦率地告訴你,我不僅僅是知道得很多,我什麼都知道,或者說什麼都能知道,正因為這個他們也要除掉我,就像除掉你一樣。」

白冰接著講下去:「首長當時坐得離你很近,一隻手放在你的膝蓋上,他看著你的慈祥目光能令任何一個晚輩感動,據我所知(記住,我什麼都知道),他從未與誰表現得這樣親近,他對你說:年輕人,不要緊張,大家都是同志,有什麼事情,只要真誠地以心換心,總是談得開的......你有思想、有能力、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特別是後兩項,在現在的年青幹部裡面真如沙漠中的清泉一樣珍貴啊,這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從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啊。這裡要說明一下,首長的這番話可能是真誠的,以前在工作中你與他交往的機會不是太多,但有好幾次,在機關大樓的走廊上偶然相遇,或在散會後,他都主動與你攀談幾句,他很少與下級、特別是年輕的下級這樣的,這些人們都看在眼裡。雖然在組織會議上他從沒有為你說過什麼話,但他的那些姿態對你的仕途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宋誠又點點頭,他知道這些,並曾經感激萬分,一直想找機會報答。

「首長抬手向後示意了一下,立刻進來一個人,將一大摞文件材料輕輕地放到桌子上,你一定注意到,那個人不是首長平時的秘書。首長撫著那摞材料說:就說你剛剛完成的這項工作吧,充分證明你的那些寶貴素質:如此巨量而艱難調查取證,資料充分而詳實,結論深刻,很難相信這些只用半年時間就完成了。你這樣出類拔萃的紀檢幹部要多一些,真是黨的事業之大幸啊......你當時的感覺,我就不用說了吧。」

當然不用說,那是宋誠一生中最驚恐的時刻,那份材料先是令他如觸電似的顫抖了一下,然後像石化般僵住了。

「這一切都是從對一宗中紀委委託調查的非法審批國有土地案的調查開始的,嗯......我記得你童年的時候,曾與兩個小夥伴一起到一個溶洞探險,當地人把它叫老君洞,那洞口只有半米高,彎著腰才能進去,但裡面卻是一個宏偉的黑暗大廳,手電筒光照不到高高的穹頂,只有紛飛的蝙蝠不斷掠過光柱,每一個小小的響動都能激起宏遠的回聲,陰森的寒氣浸入你的骨髓......這就是這次調查的生動寫照:你沿著那條看似平常的線索向前走,它把你引到的地方令你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張全省範圍的腐敗網路氣勢磅礴地展現的你的面前,這張網上的每一根經絡都通向一個地方,一個人,現在,這份本來要上報中紀委的絕密紀檢材料,竟拿在這個人的手中!對這項調查,你設想過各種最壞的情況,但眼前發生的事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你當時完全亂了方寸,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怎麼到了您手裡?!首長從容地一笑,又輕輕抬手示意了一下,你立刻得到了答案:紀委書記呂文明走進了客廳。」

你站起身,怒視著呂文明說:你,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違反組織原則和紀律?

呂文明揮手打斷你,用同樣的憤怒質問道:這事為什麼不向我打個招呼?你回答說:你到中央黨校學習的一年期間,是我主持紀委工作,當然不能打招呼,這是組織紀律!呂文明傷心地搖搖頭,好象要難過得流出淚似的:如果不是我及時截下了這份材料,那......那是什麼後果嘛!宋誠啊,你這個人最要命的缺陷就是總要分出個黑和白,但現實全是灰色的!」

宋誠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記得當時獃獃地看著同學,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的,因為以前他從未表露過這樣的思想,難道那一次次深夜的促膝長談中表現出的對黨內腐敗的痛恨,那一次次觸動雷區時面對上下左右壓力時的堅定不移,那一次次徹夜工作後面對朝陽發出的對黨和國家前途充滿使命感的憂慮,都是偽裝?

「不能說呂文明以前欺騙了你,只能說他的心靈還從來沒有向你敞開到那麼深,他就像那道著名的叫火焙阿拉斯加的菜,那道爆炒冰淇淋,其中的火熱和冰冷都是真實的......首長沒有看呂文明,而是猛拍了一下桌子,說:什麼灰色?文明啊,我就看不慣你這一點!宋誠做的非常優秀,無可指責,在這點上他比你強!接著他轉向你說:小宋啊,就應該這樣,一個人,特別是年輕人,失去了信念和使命感,就完了,我看不起那樣的人。」

宋誠當時感觸最深的是:雖然他和呂文明同歲,但首長只稱他為年輕人,而且反覆強調,其含意很明顯:跟我斗,你還是個孩子。而宋誠現在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首長接著說:但,年輕人,我們也應該成熟起來。舉個例子來說,你這份材料中關於恆宇電解鋁基地的問題,確實存在,而且比你已調查出來的還嚴重,除了國內,還涉及到外資方夥同政府官員的嚴重違法行為。一旦處理,外資肯定撤走,這個國內最大的電解鋁企業就會癱瘓。為恆宇提供氧化鋁原料的桐山鋁釩土礦也要陷入困境;然後是橙林核電廠,由於前幾年電力緊張時期建設口子放的太大,現在國內電力嚴重過剩,這座新建核電廠發出的電主要供電解鋁基地使用,恆宇一倒,橙林核電廠也將面臨破產;接下來,為橙林核電提供濃縮鈾的照西口化工廠也將陷入困境......這些,將使近七百億的國家投資無法收回,三四萬人失業,這些企業就在省城近郊,這個中心城市的將立刻陷入不穩定之中......上面說的恆宇的問題還只是這個案件的一小部分,這寵大的案情涉及到正省級一人、副省級三人、廳局級二百一十五人、處級六百一十四人、再往下不計其數。省內近一半經營出色的大型企業和最有希望的投資建設項目都被划到了圈子裡,蓋子一旦揭開,這就意味著全省政治經濟的全面癱瘓!而涉及如此之廣的巨大動作,會產生什麼其它更可怕的後果還不得而知,也無法預測,省里好不容易得到的政治穩定和經濟良性增長的局面將蕩然無存,這難道對黨和國家就有利?年輕人,你現在不能延續法學家的思維,只要法律正義得到伸張,哪管它洪水濤天!這是不負責任的。平衡,歷史都是在各種因素間建立的某種平衡中發展到今天的,不顧平衡一味走極端,在政治上是極其幼稚的表現。」

首長沈默後,呂文明接著說:這個事情,中紀委那方面我去辦,你,關鍵要做好項目組那幾個幹部的工作,下星期我會中斷黨校學習,回來協助你......」

混帳!首長再次猛拍桌子,把呂文明嚇得一抖。你是怎麼理解我的話的?你竟認為我是讓小宋放棄原則和責任?!文明啊,這麼多年了,你從心裡講,我是這麼一個沒有黨性沒有原則的人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圓滑,讓人傷心啊。然後首長轉向你:年輕人,在這件事上,你們前面的工作做的十分出色,一定要頂住干擾和壓力堅持下去,讓腐敗分子得到應有的懲罰!案情觸目驚心啊,放過他們,無法向人民交待,天理也不容!我剛才講的你絕不能當成負擔,我只是以一個老黨員的身份提醒你,要慎重,避免出現不可預測的嚴重後果,但有一點十分明確,那就是這個腐敗大案必須一查到底!首長說著,拿出了一張紙,鄭重地遞給你:這個範圍,你看夠嘛?」

宋誠當時知道,他們也設下了祭壇,要往上放犧牲品了。他看了一眼那個名單,夠了,真的夠了,無論從級別上還是從人數上,都真的夠了。這將是一個震驚全國的腐敗大案,而他宋誠,將隨著這個案件的最終告破而成為國家級反腐英雄,將做為正義和良知的化身而被人民敬仰。但他心裡清楚,這只是蜥蜴在危急時刻自斷的一條尾巴,蜥蜴跑了,尾巴很快還會長出來。他當時看著首長盯著自己的樣子,一時間真想到了蜥蜴,渾身一顫。但宋誠也知道他害怕了,自己使他害怕了,這讓宋誠感到自豪,正是這自豪,一時間使他大大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更由於一個理想主義學者血液中固有的某種東西,他作出了致命的選擇。

「你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拿起了那摞材料,對首長說:根據黨內監督條例規定,紀委有權對同級黨委的領導人進行監督,按組織紀律,這材料不能放在您那裡,我拿走了。呂文明想攔你,但首長輕輕制止了他,你走到門口時聽到同學在後面陰沉地說:宋誠,過分了。首長一直送到你車上,臨別時他握著你的手慢慢地說:年輕人,慢走。」

宋誠後來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深長意味:慢走,你的路不多了。

「你到底是誰?!」宋誠充滿驚恐地看著白冰,他怎麼知道這麼多?絕對沒人能知道這麼多!

「好了,我們不回憶那些事了。」白冰一揮手中斷了講述,「我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吧,以解開你的疑問——你......你知道宇宙大爆炸嗎?」

宋誠獃獃地看著白冰,他的大腦一時還難以理解白冰最後那句話,後來,他終於做出了一般人的正常反應,笑了笑。

「是的是的,我知道太突兀了,但請相信我沒有毛病,要想把事情講清楚,真的得從宇宙誕生的大爆炸講起!這......媽的,怎麼才能向你說清楚呢?還是回到大爆炸吧。你可能多少知道一些,我們的宇宙誕生於二百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在一般人的想像中,那次創世爆炸像漆黑空間中一團怒放的煙火,但這個圖像是完全錯誤的:大爆炸之前什麼都沒有,包括時間和空間,都沒有,只有一個奇點,一個沒有大小的點,這個奇點急劇擴張開來,形成了我們今天的宇宙,現在一切的一切,包括我們自己,都來自於這個奇點的擴張,它是萬物的種子!這理論很深,我也搞不太清楚,與我們這事有關的是這一點:隨著物理學的進步,隨著弦論之類的超級理論的出現,物理學家們漸漸搞清了那個奇點的結構,並且給出了它的數學模型,與這之前量子力學的模型不同,如果奇點爆炸前的基本參數確定,所生成的宇宙中的一切也就都確定了,一條永不中斷的因果鏈貫穿了宇宙中的一切過程......嗨,真是,這些怎麼講得清呢。」

白冰看到宋誠搖搖頭,那意思或是聽不懂或是根本不想聽下去。

白冰說:「我說,還是暫時不要想你那些痛苦的經歷吧。其實,我的命運比你好不到哪裡去,剛才介紹過,我是一個普通人,但現在被追殺,下場可能比你還慘,就因為我什麼都知道。如果說你是為使命和信念而獻身,我......我他媽的純粹是倒霉!倒了八輩子霉!!所以比你更慘。」

宋誠悲哀的目光表達了一個明確的意思:沒有人會比我慘。

在與首長會面一個星期後,宋誠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殺人。

其實,宋誠知道他們會採用非常規手段對付自己,對於一個知道的這樣多又在行動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險了,但他沒有想到對手行動這樣快,出手又這樣狠。

死者羅羅是一個夜總會的舞男,死在宋誠的汽車裡,車門鎖著,從內部無法打開,車內扔著兩罐打火機用的丙烷汽,罐皮都被割開了口子,裡面的汽體全部蒸發,受害人就是在車裡的高濃度丙烷氣里中毒而死的。死者被發現時,手中握著已經破碎的手機,顯然是試圖用它來砸破車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證據很充分,有長達兩個小時的錄像證明宋誠與羅羅已有三個多月的不正常交往,最為有力的證據是羅羅死前給110打的一個報警電話:

羅羅:「......快!快來!!我打不開車門!我喘不上氣,我頭疼......」

110:「你在哪裡?把情況再說清楚些?!」

羅羅:「......宋......宋誠要殺我......」

......

事後在死者手機上發現一小段通話錄音,錄下了宋誠和受害人的三句對話:

宋誠:「我們既然已走到了這一步,你就和許雪萍斷了吧。」

羅羅:「宋哥,這何必呢?我和許姐只是男女關係嘛,影響不了咱們的事,說不定還有幫助呢。」

宋誠:「我心裡覺得彆扭,你別逼我採取行動。」

羅羅:「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兒。」

......

這是十分專業的誣陷,其高明之處就在於,警方掌握的證據幾乎百分之百是真實的。

宋誠確實與羅羅有長時間的交往,這種交往是秘密的,要說不正常也可以,那兩段錄音都不是偽造的,只是後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誠認識羅羅是由於許雪萍的緣故,許是昌通集團的總裁,與腐敗網路的許多結點都有著密切的經濟關係,對其背景和內幕了解很深。宋誠當然不可能直接從她嘴裡得到任何東西,但他發現了羅羅這個突破口。

羅羅向宋誠提供情況絕不是出於正義感,在他眼裡,世界早就是一塊擦屁股紙了,他是為了報復。

這個籠罩在工業煙塵中的內地都市,雖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國同等城市的最後,卻擁有多家國內最豪華的夜總會。首都的那些高幹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響,不可能像民間富豪那樣隨意享樂,就在每個周未驅車沿高速公路疾駛四五個小時,來到這座城市渡過荒淫奢靡的兩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驅車趕回北京。羅羅所在的藍浪夜總會是最豪華的一處,這裡點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幾千元一瓶的馬爹利和軒尼詩一夜能賣出兩三打。但藍浪出名的真正原因並不在於此,而是因為它是一個只接待女客的夜總會。

與其它的同伴不同,羅羅並不在意其服務對象給的多少,而在意給的比例。如果是一個年收入僅二三十萬的外資白領(在藍浪她們是罕見的窮人),給個幾百他也能收下。但許姐不同,她那幾十億的財富在過去的幾年中威震江南,現在到北方來發展也勢如破竹,但在交往幾個月後扔給四十萬就把他打發了。讓許姐看上不容易,要放到同伴們身上,用羅羅的話說他們要美得肝兒疼了。但羅羅不行,他對許雪萍充滿了仇恨。那名高級紀檢官員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報復的希望,他施展自己這方面的能力,又和許姐聯繫上了。平時許雪萍對羅羅嘴也很嚴,但他們在一起喝多或吸多了時就不一樣了。同時,羅羅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在許多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他會從熟睡的許姐身邊無聲地爬起來,在她的隨身公文包和抽屜里尋找自己和宋誠需要的東西,用數碼相機拍下來。

警方手中那些證明宋誠和羅羅交往的錄像,大都是在藍浪的大舞廳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面一群躍艷的年輕男孩在瘋狂地搖滾著,鏡頭移動,顯示出那些服飾華貴的女客人們,在幽暗中湊在一起,對著台上指指點點,不時發出曖昧的低笑。最後鏡頭總是落到宋誠和羅羅身上,他們往往坐在最後面的角落裡,頭湊在一起密談著,顯得很親密,做為帷一的男客,宋誠自然顯得很突出......宋誠實在沒有辦法,大多數時間他只能在藍浪找到羅羅。舞廳的光線總是很暗,但這些錄像十分清晰,顯然使用了高級的微光鏡頭,這種設備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這麼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注意到自己了,這令宋誠看到與對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這天羅羅約宋誠通報最新的情況,宋誠在夜總會見到羅羅時,他一反常態,要到他的車裡談,談完後,他說現在身體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後老闆肯定要派事兒,想在宋誠的車裡休息一會兒。宋誠以為他的毒癮又來了,但也沒有辦法,只好將車開回機關,到辦公室去處理一些白天沒幹完的工作,把車停在機關大樓外面,羅羅就待在車裡。四十多分鐘後他下來時,已經有人發現羅羅死在充滿丙烷汽味的車裡。車門只有宋誠能從外面打開,後來,公安系統參與此案偵察的一位密友告訴宋誠,他的車門鎖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迹,從其它方面也確實能夠排除還有其它兇手的可能性。這樣,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宋誠殺了羅羅,而宋誠則知道只有一個可能:那兩個丙烷罐是羅羅自已帶進車裡的。

這讓宋誠徹底絕望了,他放棄了洗清自己的努力:如果一個人以自己的生命為武器來誣陷他,那他是絕對逃不掉的。

其實羅羅的自殺並不讓宋誠覺得意外,他的HIV化驗呈陽性。但羅羅以一死來陷害自己,顯然是受人指使的,那麼羅羅得到了什麼樣的報酬?那些錢對他還有什麼意義?他是為誰掙那些錢?也許報酬根本就不是錢,那是什麼?除了報復許雪萍,還有什麼更強烈的誘惑或恐懼能征服他嗎?這些宋誠永遠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進一步看到了對手的強大和自己的稚嫩。

這就是他為人所知的的一生了:一個高級紀檢幹部,生活腐化變態,因同性戀情殺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潔身自好在人們眼裡反倒成了證據之一......像一隻被人群踏死的臭蟲,他的一切很快就將消失得乾乾淨淨,即使偶爾有人想起他,也不過是想起了一隻臭蟲。

現在宋誠知道,他以前之所以做好了為信念和使命犧牲的準備,是因為根本就不明白犧牲意味著什麼。他想當然地把死做為一條底線,現在才發現,犧牲的殘酷遠在這條底線之下。在進行搜查時他被帶回家一次,當時妻子和女兒都在家,他向女兒伸出手去,孩子厭惡地驚叫一聲,撲在媽媽的懷裡縮到牆角,她們投向自己的那種目光他只見過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發現放在衣櫃下的捕鼠夾夾住了一隻老鼠,他拿起夾子讓她們看那隻死鼠......

「好了,我們暫時把大爆炸和奇點這些抽象的東西放到一邊,」白冰打斷了宋誠痛苦的回憶,將那個大手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這個。」

「這是一台超弦計算機,是我從氣象模擬中心帶出來的,你說偷出來的也行,我全憑它擺脫追捕了。」白冰拍著那個箱子說。

宋誠將目光移到箱子上,顯得很迷惑。

「這是很貴的東西,目前在省里還只有兩台。根據超弦理論,物質的基本粒子不是點狀物,而是無限細的一維弦,在十一維空間中振動,現在,我們可以操縱這根弦,沿其一維長度存貯和處理信息,這就是超弦計算機的原理。

「在傳統的電子計算機中的一塊CPU,或一條內存,在超弦機中只是一個原子!超弦電路是基於粒子的十一維微觀空間結構運行的,這種超空間微觀矩陣,使人類擁有了幾乎無限的運算和存貯能力。將過去的巨型計算機同超弦機相比,就如我們的十根手指頭同那台巨型機相比一般。超弦計算器具有終極容量,終極容量啊,就是說,它可以將已知宇宙中的每一個基本粒子的狀態都存貯起來並進行運算,就是說,如果是基於三維空間和一維時間,超弦機能夠在原子級別上模擬整個宇宙......」

宋誠交替地看著箱子和白冰,與剛才不同,他似乎在很注意地聽白冰的話,其實他是在努力尋找一種解脫,讓這個神秘來人的這番不著邊際的話,將自己從那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

白冰說:「很抱謙我說了這麼多的莫名其妙話,大爆炸奇點超弦計算機什麼的,與我們面對的現實好象八杆子打不著,但要把事情解釋清楚,就繞不開這些東西。下面談談我的專業吧:我是個軟體工程師,主要搞模擬軟體,也就是建立一個數學模型,在計算機里讓它運行,模擬現實世界中的某種事物或過程。我是學數學的,所以建模和編程都搞,以前搞過沙塵暴模擬、黃土高原水土流失模擬、東北能源經濟發展趨勢模擬等等,現在搞大範圍天氣模擬。我很喜歡這個工作,看著現實世界的某一部分在計算機內存中運動演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冰看看宋誠,後者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似乎仍在注意聽著,於是他接著說下去。

「你知道,物理學在近年來連續得大突破,很像上世紀初那陣兒,現在,只要給定邊界條件,我們就可以拔開量子效應的迷霧,準確地預測單個或一群基本粒子的運動和演化。注意我說的一群,如果群里粒子的數量足夠大,它就構成了一個宏觀物體,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可以在原子級別上建立一個宏觀物體的數學模型。這種模擬被稱為鏡像模擬,因為它能以百分之百的準確再現模擬對象的宏觀過程,如同為宏觀模擬對象建立了一個數字鏡像。打個比方吧:如果用鏡像模擬方式為一個雞蛋建立數學模型,也就是將組成雞蛋的每一個原子的狀態都輸入模型的資料庫,當這個模型在計算機中運行時,如果給出的邊界條件合適,內存中的那個虛擬雞蛋就會孵出小雞來,而且那隻內存中的虛擬小雞,與現實中的那個雞蛋孵出的小雞一模一樣,連每一根毛尖都不會差一絲一毫!你往下想,如果這個模擬目標比雞蛋再大些呢?大到一棵樹,一個人,很多人;大到一座城市,一個國家,甚至大到整個地球?」白冰說到這裡激動起來,開始手舞足蹈,「我是一個狂想愛好者,熱衷於在想像中把一切都推向終極,這就讓我想到,如果鏡像模擬的對象是整個宇宙會怎麼樣?!」白冰進入一種不能自已的亢奮中,「想想,整個宇宙!奶奶的,在一個計算機內存中運行的宇宙!從誕生到毀滅......」

白冰突然中斷了興奮的講述,警覺地站了起來,這時門無聲地開了,走進兩個神色陰沈的男人,其中一位稍年長些的對著白冰抬抬雙手,示意他照著做,白冰和宋誠都看到了他敞開的夾克中的手槍皮套,白冰順從地舉起雙手,年輕的那位上前在他的身上十分仔細地上下輕拍了一遍,然後對年長者搖搖頭,同時將那個大手提箱從桌上提開,放到離白冰遠一些的地方。

年長者走到門口,對外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又進來三個人,第一個人是市公安局長陳繼峰,第二人是省紀委書記呂文明,最後進來的是首長。

年輕人拿出了一副手銬,但呂文明沖他搖了搖頭,陳繼峰則將頭向門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兩個便衣警察走了出去,其中的一人走前從辦公桌桌腿上取下一個小東西放進衣袋,顯然是竊聽器。

白冰臉上絲毫沒有意外的表情,他談談一笑說:「你們終於抓到我了。」

「準確地說是自投羅網,得承認,如果你真想逃,我們是很難抓到你的。」陳繼峰說。

呂文明表情複雜地看了宋誠一眼,欲言又止。首長則緩緩地搖搖頭,語氣沉重地沉吟道:「宋誠啊,你,怎麼墮落到這一步呢......」他雙手撐著桌沿長久地默立著,眼睛有些濕潤,誰看到都不會懷疑他的悲哀是真誠的。

「首長,在這兒就不必演戲了吧。」白冰冷眼看著這一切說。

首長沒有動。

「誣陷他是您策劃的。」

「證據?」首長仍沒有動,從容地問。

「那次會面後,關於宋誠您只說過一句話,是對他說的。」白冰指指陳繼峰,「繼峰啊,宋誠的事你當然知道意味著什麼,還是認真辦一辦吧。」

「這能證明什麼?」

「從法律意義上當然證明不了什麼,這是您的精明和老練之處,即使是密談都深藏不漏。但他,」白冰又指了指陳繼峰,「都領會得很準確,他對您的意思一直領會得很準確,對宋誠的誣陷是他指示剛才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具體乾的,那人叫沉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整個過程可是一個複雜的大工程,我就不用細說了吧。」

首長緩緩轉過身來,在辦公桌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兩眼看著地板說:「年輕人,必須承認,你的突然出現有許多令人吃驚的地方,用陳局長的話說叫見鬼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語氣變得真誠起來,「說明你的真實身份吧,如果你真是上級派來的,請相信,我們是會協助工作的。」

「不是,我多次聲明自己是個普通人,身份就是你們已經查明的那樣。」

首長點點頭,看不出白冰的話讓他感到欣慰還是更加憂慮。

「坐,都坐吧。」首長對仍站著的呂陳二人揮揮手,然後附身靠近白冰,鄭重地說:「年輕人,今天,我們把一切都徹底講清楚,好嗎?」

白冰點點頭:「這也是我的打算。我,從頭說起吧。」

「不,不用,你剛才對宋誠說的那些我們都聽到了,就從中斷處接著說吧。」

白冰語塞,一時想不起剛才說到哪兒了。

「在原子級別模擬整個宇宙。」首長提醒他,但到白冰仍然不知如何說起,他便自己接著說下去,「年輕人,我認為你這個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不錯,超弦計算器具有終極容量,為這種模擬運算提供了硬體基礎,但,你想過初始狀態的問題嗎?對宇宙的鏡像模擬必須從某個初始狀態開始,也就是說,要在模擬開始時的某個時間斷面上,將宇宙的全部原子的狀態一個一個地輸入計算機,以在原子級別上構建一個初始宇宙模型,這可能嗎?別說是宇宙了,就是你說的那個雞蛋都不可能,構成它的原子數比有始以來出現過的所有雞蛋的數量都要大幾個數量級;甚至一個細菌都不可能,它的原子數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退一步說,就算動用了難以想像的人力和物力,將細菌甚至雞蛋這類小物體的初始狀態從原子級別上輸入計算機,那麼它們運動和演化所需要的邊界條件呢?比如雞蛋孵出小雞所需要的溫度濕度等等,這些邊界條件在原子級別上的資料量同樣大得不可想像,甚至可能要大於模擬對象本身。」

「您能對技術問題進行如此描述,我很敬佩。」白冰由衷地說。

「首長是高能物理專業的高材生,是改革開放恢復學位後國內的第一批物理學碩士之一。」呂文明說。

白冰對呂文明點點頭,又轉向首長:「但您忘了,存在著那樣一個時間斷面,宇宙是十分簡單的,甚至比雞蛋和細菌都簡單,比現實中最簡單的東西都簡單,因為它那時的原子數是零,沒有大小,沒有結構。」

「大爆炸奇點?」首長飛快接上話,幾乎沒有空隙,顯示出他沉穩遲緩的外表下靈敏快捷的思維。

「是的,大爆炸奇點。超弦理論已經建立了完善的奇點模型,我們只需要將這個模型用軟體實現,輸入計算機運算就可以了。」

「是這樣,年輕人,真是這樣。」首長站起身,走到白冰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顯出了少有的興奮,對剛才的那番對話不甚了了的陳繼峰和呂文明則用迷惑的目光看著他。

「這是你從那個科研中心拿出來的超弦計算機嗎?」首長指著那個大手提箱問。

「偷出來的。」白冰說。

「呵,沒關係,宇宙大爆炸的鏡像模擬軟體一定在裡面吧?」

「是的。」

「做做看。」

白冰點點頭,把箱子提到桌面上打開了它。除了顯示設備外,箱子中還裝著一個圓柱體容器,超弦計算機的主機其實只有一個煙盒大小,但原子電路需要在超低溫下運行,所以主機浸在這個絕熱容器里的液氮中。白冰將液晶顯示器支起來,動了一下滑鼠,處於休眠狀態下的超弦計算機立刻蘇醒過來,液晶屏亮起來,像睜開了一隻惺松的睡眼,顯示出一個很簡單的介面,僅由一個下拉文本框和一個小小的標題組成,標題是:

請選擇創世起爆參數:

白冰點了一下文本框旁邊的箭頭,下拉出一行行資料組,每組約有十幾個數據項,各行看上去差別很大,「奇點的性質由十八個參數確定,參數的組合原則上是無限的,但根據超弦理論的推斷,能夠產生創世爆炸的參數組的數量是有限的,但有多少組目前還是個謎。這裡顯示的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們隨便選一組吧。」

白冰選中一組參數後,屏幕立刻變成了乳白色,正中凸現了兩個醒目的大按鈕:

引爆取消

白冰點了引爆按鈕。屏幕上只剩下一片乳白,「這白色象徵虛無,這時沒有空間,時間也還沒有開始,什麼都沒有。」

屏幕的左下角出現了一個紅色數字「0」。

「這個數字是宇宙演化的時間,0的出現說明奇點已經生成,它沒有大小,所以我們看不到。」

紅色數字開始飛快增長。

「注意,宇宙大爆炸開始了。」

屏幕中央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小點,很快增大為一個球體,發出耀眼的藍光。球體急劇膨脹,很快佔滿了整個屏幕,軟體將視野拉遠,球體重新縮為遙遠處的一點,但爆炸中的宇宙很快又充滿了整個屏幕。這個過程反覆重複著,頻率很快,彷彿是一首宏偉樂曲的節拍。

「宇宙現在正處於暴脹階段,它的膨脹速度遠超過光速。」

隨著球體膨賬速度的降低,視野拉開的頻率漸漸慢下來,隨著能量密度的降低,球體的顏色由藍向黃紅漸變,後來宇宙的色彩在紅色上固定下來,並漸漸變暗,屏幕上的視野不再拉遠,變成黑色的球體在屏幕上很緩慢地膨脹著。

「好,現在距大爆炸已經一百億年了,這個宇宙處於穩定的演化階段,我們進去看看吧。」白冰說完動了動滑鼠,球體迅速前移,屏幕完成黑了下來,「好,現在我們就在這個宇宙的太空中了。」

「什麼也沒有啊?」呂文明說。

「我們看看......」白冰說著,按動滑鼠右鍵彈出了一個很複雜的介面,一個程序開始統計這個宇宙中的物質總量,「呵,這個宇宙中只有十一個基本粒子。」他又調出了一大堆信息仔細讀著,「有十個粒子結成了五個粒子對,互相環繞對方運行,不過每個粒子對中的兩個粒子相距幾千萬光年,要上百萬年才能相對運動一毫米;還有一個粒子是自由的。」

「十一個基本粒子?!說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有。」呂文明說。

「有空間啊,近千億光年直徑的空間!還有時間,一百億年的時間!時空是最實在的存在!要說這個宇宙,還是創造得比較成功的,以前創造的相當多的宇宙連空間都很快湮滅了,只剩時間。」

「無聊。」陳繼峰哼了一聲,轉身不再看屏幕。

「不,很有意思,」首長高興地說,「再來一次。」

白冰退回到引爆介面,重選了一組參數,再次啟動了大爆炸。這個新宇宙誕生的過程看上去與剛才基本相同,也是一個在膨脹中漸漸暗下來的球體。在創世後的一百五十億年,球體完全變黑,宇宙的演化穩定下來,白冰讓視點進入宇宙內部,這時,連最不感興趣的陳繼峰也驚嘆起來。廣漠的黑色太空下,一張銀色的大膜向各個方向延伸至無窮遠處,大膜上點綴著各種色彩的小球體,像滾動在廣闊鏡面上的多彩露珠。

白冰又調出了分析介面,看了一會兒後說:「運氣好,這是一個豐富多彩的宇宙,半徑約四百億光年,其中一半是液體一半是空間。也就是說,這個宇宙就是一個深度和表面半徑都是四百億光年的大洋!宇宙中的固體星球就浮在洋面上!」白冰將畫面推向洋面,可以看到銀色的洋面在緩緩波動著,畫面中出現了一個星球的近景:「這個漂浮著的星球有......我看看,木星那麼大吧,哇,它還在自轉耶!看它表面的那些山脈,在出水和入水時是何等的壯觀!我們就把這液體叫水吧。看那被山脈甩到軌道上的水,在洋面形成了一個半圓的彩虹環耶!」

「是很美,但這個宇宙是違反物理學基本定律的。」首長看著屏幕說,「別說四百億光年深的海洋,就是四光年,那水體也早在引力下坍縮成黑洞了。」

白冰搖搖頭說:「您忘了最基本的一點:這不是我們的宇宙,這個宇宙有自己的一套物理定律,與我們宇宙中的完全不同。在這個宇宙中,萬有引力常數、普朗克常數、光速等基本物理常數與我們的宇宙完全不同;在這個宇宙中,一加一甚至都不等於二。」

在首長的鼓勵下白冰繼續做下去,第三個宇宙被創造出來,進入其中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堆極其混亂的色彩和形狀,白冰立刻將它關掉了。「這是一個六維宇宙,我們無法觀察它,其實大多數情況都是這樣,我們創造的前兩個都是三維宇宙只是運氣好而已,宇宙從高能狀態冷卻後,被釋放到宏觀的維數為三的概率只有三比十一。」

第四個宇宙出現時,所有的人都很迷惑:宇宙呈現一個無際的黑色平面,有無數根銀光閃閃的直線與黑色平面垂直相交。看過分析資料後,白冰說:「這個宇宙與上面相反,維數比我們的低,是一個二點五維的宇宙。」

「二點五維?」首長很吃驚。

「您看,這個黑色的沒有厚度的二維平面就是這個宇宙的太空,直徑約五千億光年;那些與平面垂直的亮線就是太空中的恆星,它們都有幾億光年長,但無限細,只有一維。分數維的宇宙很少見,我要把這組創世參數記下來。」

「有個問題:」首長說,「如果你用這組參數再次啟動大爆炸,所得到的宇宙與這個完全一樣嗎?」

「是的,而且其演化過程也完全一樣,一切在大爆炸時就決定了,您看,物理學穿過量子迷霧之後,宇宙又顯示出了因果鏈和決定論的本性。」白冰依次看看每個人,鄭重地說:「我請各位都牢記這一點,如果要理解我們後面將要面對的那些可怕的事,這是關鍵。」

「真的很有意思,做上帝的體驗,超脫而空靈,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首長感嘆道。

「我的感覺同您一樣,」白冰離開了計算機,站起來來回走著,「所以,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玩著創世遊戲,到現在為止,我已經啟動了一千多次大爆炸,那一千多個宇宙,其神奇壯觀,很難用語言形容,我像吸毒似地上了癮......本來我可以這樣一直玩兒下去,我們之間將永遠素不相識,不會有任何關係,我們雙方的生活都會按正常的軌跡進行下去,但......唉,真他媽的......那是今年年初一個下雪的晚上,已經午夜兩點了,很靜很靜,我啟動了那天的最後一次大爆炸,在超弦計算機中誕生了第一千二百零七號宇宙,就是這一個......」

白冰回到計算機前,將文本框下拉到底,選擇了最後的一組創世參數,啟動了宇宙大爆炸。新生的宇宙在藍光中急劇膨賬後熄滅為黑色。白冰移動滑鼠,在創世之後的一百九十億年進入了這個他編號為1207的宇宙。

這一次,屏幕上出現了燦爛的星海。

「1207的半徑約二百億光年,宏觀維數是三;這個宇宙中,萬有引力常數是一點六七乘十的負十一次方,真空中的光速是每秒三十萬公里;這個宇宙中,電子電量是一點六零二乘十的負十九次方庫侖;這個宇宙中,普朗克常數是六點六二六......」白冰湊近首長,用令人膽寒的目光逼視著他,「這個宇宙中,一加一等於二。」

「這是我們的宇宙。」首長點點頭,他仍很沉著,但額頭有些潮濕了。

「得到1207號宇宙後,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做了一個搜索引擎,以模式識別為基礎的。然後,我就從天文資料中查到銀河系與仙女座、大小麥哲倫等相鄰星系的幾何構圖,在全宇宙範圍內查詢這種構圖,得到了八萬多個結果。下一步我就在這個範圍內,用銀河系和鄰近星系本身的形狀進行查詢,很快在宇宙中定位了銀河系。」以漆黑的太空為背景,一個銀色的大旋渦在屏幕上顯示出來,「太陽的定位就更容易了,我們已經知道它在銀河系中的大至範圍——」白冰用滑鼠在大旋渦的一個旋臂頂端拉出一個小矩形框,「仍用模式識別的方法,在這個範圍中很快就定位了太陽。」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耀眼的光球,光球周圍環繞著一個霧蒙蒙的大環,「哦,這時太陽系的行星還沒有誕生,這個星際塵埃構成的環就是構成它們的原材料。」白冰在屏幕下方調出了一個滾動條,「看,用這個來移動時間,」他將滑塊緩緩前移,越過了兩億年的漫漫時光,太陽周圍的塵埃環消失了,「現在九大行星已經誕生。這是真實尺度的圖像,不是天象演示,所以找到地球還要費些事,我把以前存貯的坐標調出來吧。」於是原始地球在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灰濛濛的球體,白冰轉動滑鼠的滾輪,「我們降低高度,好,現在,大約是一萬米高吧。」下面大陸仍籠罩在迷霧之中,但霧中縱橫交錯的發著紅光的網線顯現出來,像胚胎上的血管,白冰指著那些網線說:「這是岩漿河,」他繼續轉動滑鼠滾輪,穿過濃濃的酸霧,褐色的海面出現了,緊接著視點扎入海中,一片渾濁,有幾個微小的懸浮物,它們大多是圓形的,也有其它較複雜的形狀,與其它懸浮物最明顯的區別是,它們自己在運動,而不是隨水流漂移,「生命,剛出現的生命。」白冰用滑鼠點點那些微小的東西說。他很快地反向轉動滾輪,將視點重新升到太空中,再次顯示出古地球的全貌,然後移動時間滾動條,億萬年時光又飛逝而過,籠罩在地球表面的濃霧消失了,海洋在變藍,大陸在變綠,後來,巨大的岡瓦納古陸像初春的冰塊分崩離析,「如果願意,我們可以看到生命進化的全過程,包括幾次大滅絕和隨之而來的生命大爆發,但是算了吧,省些時間,我們就要看到關係到咱們命運的謎底了。」古陸的各個碎塊繼續漂移,終於,一幅熟悉的世界構圖出現了。白冰改變了時間滾動條的比例,開始以較慢的速度移動時間,並在一點停住了,「好了,在這裡,人類出現了。」他又將滑塊小心地向前移動一小段:「現在,文明出現了。」

「對於上古的歷史,一般只能宏觀地看看,檢索具體事件不太容易,具體人物就更難了。一般的歷史檢索是靠兩個參數:地點和時間,這兩點在上古歷史記載中很難準確,我們做一次看看吧,來,我們下去了!」白冰說著,將滑鼠在地中海範圍的一個位置雙擊了一下,視點高度令人目眩地急劇降低,最後,一個荒涼的海灘出現了,黃沙的盡頭,是一片連綿的橄欖叢。

「古希臘時代的特洛伊海岸。」白冰說。

「那......你能移到木馬屠城的時間嗎?」呂文明興奮地問。

「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木馬。」白冰淡淡地說。

陳繼峰點點頭:「那種東西像兒戲,在實際的戰爭中是不可能的。」

「從來沒有過特洛伊戰爭。」白冰說。

首長很驚奇:「這麼說,特洛伊城是因為別的原因毀滅的?」

「從來沒有過特洛伊城。」

另外三個人驚奇地互相看看。

白冰指著屏幕說:「現在顯示的就是應該發生那場戰爭時特洛伊海岸的真實情景,我們再前後移動五百年......」白冰小心地微移滑鼠,屏幕上的海岸在白晝和黑夜的高頻轉換中急劇閃動,樹叢的形狀也在飛快變化,沙灘的盡頭出現過幾個小棚屋,時而還能看到一閃而過的幾個小小的人影,棚屋時多時少,但最多時也沒有超過一個村莊的規模,「看到了嗎,偉大的特洛伊城只在那些游吟詩人的想像中存在過。」

「怎麼會呢?」呂文明驚叫起來,「本世紀初有考古發現證實啊!當時還挖出了......阿伽門儂的黃金面具。」

「阿伽門儂的面具?Kao!」白冰大笑一聲。

「隨著歷史記載的增多和更加準確,往後的檢索就越來越容易,再做一次。」

白冰將視點升回地球軌道,這次他沒有使用滑鼠,而是手工輸入了時間和地理坐標,視點向亞洲西部降落。很快,屏幕上顯示出一片沙漠,在一處紅柳叢的蔭影下躺著幾個人,他們穿著破舊的粗布袍,皮膚黝黑,頭髮很長且被沙塵和汗水弄成一縷縷的,遠遠看去像一堆破爛的廢棄物。白冰說:「這裡離穆斯林村莊不遠,但鼠疫流行,他們不敢去。」有一個身形瘦長的人坐了起來,四下看看,確認別人都睡熟了後,拿起旁邊一個人的羊皮水囊喝了一通,又從另一個人的破行囊中拿出一塊餅,掰下三分之一放到自己的包里,隨後滿意地躺下了。

「我用正常速度運行了兩天,看到他五次偷別人的水喝,三次偷別人的餅。」白冰用滑鼠點著那個剛躺下的人說。

「他是誰?」

「馬可波羅。檢索到他可不容易,關押他的那個熱那亞監獄的地點和時間都比較準確,我在那裡定位了他,隨後向回跟蹤他經歷了那次海戰,提取了一些特徵點,又向回跳過一大段時間跟到這裡,這是在那時的波斯、現在的伊朗巴姆市附近,不過都白費勁兒了。」

「那他是在去中國的路上了,你應該能跟著他進入忽必烈的宮殿。」呂文明說。

「他沒有進入過任何宮殿。」

「你是說,他在中國期間只是在民間呆著?」

「馬可波羅根本就沒有來過中國,前面更加險惡的漫漫長路嚇住了他,他們就在西亞轉悠了幾年,後來這人把從那裡道聽途說來的傳聞講給了那位作家獄友,後者寫成了那本偉大的遊記。」

三個人再次驚奇地面面相窺。

「再往後,檢索具體的人和事就更加容易了,再來一次,到近代吧。」

在一間很暗在大屋子裡,一張很寬木桌子上鋪著一張大地圖(海圖?),桌旁圍著幾個身著清朝武官服的人,由於很暗,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這是北洋海軍提督府的一次會議。」

有一個人在說話,畫面傳出的聲音很模糊,且南方口音重,聽不懂。白冰解釋說:「這個人說,在近海防禦中,不要一味追求大炮巨艦,就這麼點兒錢,與其從西洋購買大噸位鐵甲艦,不如買更多數量的蒸汽魚雷快艇,每艘艇上可裝載四至六枚瓦斯魚雷,構成龐大的快艇攻擊群,用靈活機動的航線避開日艦艦炮火力,抵近攻擊......我曾請教過多位海軍專家和戰史研究者,他們一致認為,如果在當時這人的想法得以實施,北洋水師將是甲午海戰中的勝利者。這人的高明和超前之處在於,他是海戰史上最早從新式武器的出現發現傳統大炮巨艦主義缺陷的人。」

「他是誰?鄧世昌?」陳繼峰問。

白冰搖搖頭:「方伯謙。」

「什麼?就是那個在黃海大海戰中臨陣脫逃的怕死鬼?」

「就是他。」

「直覺告訴我,這些才像真實的歷史。」首長沈思著說。

白冰點點頭:「是啊,到這一步,超脫和空靈消失了,我開始陷入鬱悶中,我發現,我們基本上被自己所知道的歷史騙了:那些名垂青史的英雄,有一大半是卑鄙的騙子和陰謀家,用他們的權勢為自己豎碑立傳且成功了;而那些為正義和真理獻身的人,三分之二都默默地慘死在歷史的塵埃中,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剩下的三分之一則在強有力的誣陷下遺臭萬年,就像現在宋誠的命運;他們中只有極少數的人得到了歷史正確的記憶,其比例連冰山的一角都不到。」

這時,人們才注意到一直沈默的宋誠,看到他已經悄悄振作起來,兩眼放出光芒,像一個已經倒地的戰士又站了起來,拿起武器並跨上一匹新的戰馬。

「然後,你就進入了1207宇宙中的現實,是嗎?」首長問。

「是的,我在那個鏡像中將時間調到現在。」白冰說著,同時將屏幕上時間滑標上的滑塊推到盡頭,這時視點又回到了太空中,藍色的地球看上去與古代並沒有什麼不同,「這就是1207鏡像中的現實:我們這個內地省份,經過了幾十年不間斷的能源和資源輸出,除了礦產開採和電力之外,至今也未能建立起一個象樣的工業體系,只留下了污染,農村的大片地區仍處於貧困線下,城市失業嚴重,治安狀況惡化......我自然想看看領導和指揮著這一切的人是怎樣工作的,最後看到了什麼,我就不用說了。」

「你這樣做的目的呢?」首長問。

白冰苦笑著搖搖頭:「別以為我有他那樣崇高的目的,」他指指宋誠,「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自得其樂地過日子,你們幹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本來根本不想惹你們的,但......我為這個超級模擬軟體費了這麼大勁兒,自然想通過它得些實惠,於是,我就給你們中的幾個人打電話,想小小地敲一筆錢......」他說著突然變得惱怒起來,「你們幹嘛要這麼過激反應?!幹嘛非要除掉我?!其實給我那筆錢不就完了嘛!......好了,現在我把一切都講清楚了。」

五個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他們都默默地盯著屏幕上的地球,這是現實中的地球的數字鏡像,他們也在鏡像中。

「你真的能夠在這台計算機中觀察到世界上發生過的一切?」陳繼峰打破沉默問。

「是的,歷史和現實的所有細節,都是這台計算機中運行的資料,資料是可以隨意解析的,不管多麼隱秘的事情,觀察它們不過是從資料庫中提取一些資料進行處理,這個資料庫以原子級別存貯著整個世界的鏡像,所有資料都是可以隨意提取的。」

「能證明一下嗎?」

「這很容易:你出去,隨便到什麼地方,隨便干一件什麼事,然後回來。」

陳繼峰依次看了看首長和呂文明,轉身走出了房間,兩分鐘後,他回來了,無言地看著白冰。

白冰移動滑鼠,使視點從太空急劇下降,懸在這城市上空,城市一覽無遺地展現在屏幕上。白冰移動畫面仔細尋找,很快找到了近郊的第二看守所,找到了他們所在這幢三層樓房。視點隨即進入了樓房內,在二樓空蕩的走廊中移動,畫面上出現了坐在走廊中長椅子上的兩個便衣警察,其中的沉兵正在點上一支煙;最後,畫面中出現了他們所在的辦公室的門。

「現在的模擬畫面,只比正在發生的現實滯後零點一秒,讓我們後退幾分鐘。」白冰將時間滑標向後移了一點點。

屏幕上,門開了,陳繼峰走了出來,坐在長椅上的兩個人看到他後立刻站了起來,陳向他們擺擺手示意沒事,就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視點緊跟著他,像有人用攝像機在跟蹤拍攝。鏡像畫面上,陳繼峰進了衛生間,從褲子口袋中掏出手槍,拉了一下槍栓後裝回褲袋,白冰將這個畫面定住,並使其像三維動畫一樣旋轉至各個方位。陳繼峰走出衛生間,畫面跟著他回到了辦公室,並顯示出了正在等待中的另外四人。

首長不動聲色地看著屏幕,呂文明則抬頭警覺地看了陳繼峰一眼。

「這東西確實厲害。」呂文明陰沉著臉說。

「下面我為您演示它更厲害的地方。」白冰說著,使屏幕上的畫面靜止了,「由於鏡像模擬的宇宙是以原子級別存貯的,所以我們可以檢索到這個宇宙中的每一個細節。下面,讓我們看看陳局長上衣口袋中裝著什麼。」

白冰在靜止畫面上拉出一個方框,圈住陳繼峰的上衣袋範圍,然後彈出一個處理介面,經過一系列操作,上衣袋外側的布被去除了,顯示出放在衣袋中的一張摺疊起來的小紙片。白冰使用拷貝鍵將紙片複製下來,然後啟動了一個三維模型處理軟體,將拷貝的資料粘貼到軟體的處理桌面上,又經過幾項操作,那摺疊的張紙片被展開來,那是一張外匯支票,數額是二十五萬美元。

「下面,我們就追蹤這張支票的來源。」白冰說著關閉了圖像處理軟體,又回到四個人的靜止畫面上來,白冰在陳繼峰上衣袋中那張已被選定的支票上按右鍵調出功能選項,選擇了trace一項,支票閃動起來,畫面也立刻活動了,時間在逆向流動,顯示首長一行三人退出了辦公室,又退出了大樓,退回到一輛汽車上,其中的陳繼峰和呂文明戴上了耳機,顯然是在監聽白冰和宋誠的談話。跟蹤檢索繼續進行,場景不斷變換,但那張閃動的支票做為檢索鍵值一直處於畫面的中央,陳繼峰彷彿被它吸附著,穿過一個又一個場景。終於,那張支票跳出了陳的上衣袋,鑽進了一個小籃子,那個籃子又從陳的手中跳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中,在這個時刻,白冰使畫面靜止了。

「就從這裡開始放吧。」白冰說著,啟動了畫面以正常速度播放,這好象是在陳繼峰家的客廳里,屏幕上一個穿黑西裝的中年人拎著那個水果籃站在那裡,好象剛進來,陳繼峰則坐在沙發上。

「陳局長,溫總托我來看看您,也是表示一下上次的謝意。他本想親自來的,但覺得為了免去一些閑話,這種走動還是少些好。」

陳繼峰說:「你回去告訴溫雄,現在他條件好了,一定要走正道,總是出格對誰都沒好處,也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溫哥怎麼能忘記陳局的教誨呢?他現在不但為社會積極貢獻,在貧困地區建了四所小學,政治上也要求進步,已經當選市人大代表了!」來人說著,將果籃放到茶几上。

「東西拿走。」陳繼峰揮揮手說。

「哪敢帶什麼好東西,那不是成心惹陳局長生氣嘛,一點水果,表表心意。您是不知道,溫總一說起您,都眼淚汪汪的,說您是我們的再生父母啊。」

來人走後,陳繼峰關上門後回到茶几旁,將果藍的水果全倒出來,從藍底拿出那張支票放進上衣袋。

首長和呂文明都冷冷地看了陳繼峰一眼,這些他們顯然也都不知曉。溫雄是利成集團的總裁,這是個包含著餐飲、長途客運等眾多業務的龐大公司,其原始積累來自於溫雄黑社會體系的販毒利潤,他們使這座城市成為雲南至俄羅斯毒品管道上一個重要的樞紐,現在溫雄在合法商業上發展順利,他的黑道毒品業務也在前者的補充滋養下更快地膨脹起來,致使這座內地城市毒品泛濫,治安惡化。而陳繼峰這個後台是其生存的重要保證。

「收的是美元?一定是要給兒子匯去吧。」白冰笑著說,「您兒子在美國讀書的錢可全是溫雄出的......對了,想不想看看他現在在地球那一邊幹什麼?很容易的,現在波士頓是午夜,不過上兩次我看到他時,他都還沒有睡覺。」白冰將視點升到太空,將地球旋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將北美大陸放大,在大西洋海岸找到了那座燈火燦爛的城市,然後很快定位了他以前顯然找到過的一座公寓,視點進入公寓卧室後,顯示出一幅令人尷尬的畫面:那個黃皮膚男孩兒正在和一白一黑兩個妓女鬼混。

「陳局長,看到兒子是怎樣花你的錢了嗎?」

陳繼峰惱怒地將液晶顯示屏反扣到箱子上。

被深深震撖了的幾個人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中,然後呂文明問:「這些天,你為什麼只是逃跑,沒有想過通過更......正當的方式擺脫困境嗎?」

「您是說我到紀委去舉報?真是個好主意,我開始也這麼想過,於是便在鏡像中對紀委領導班子進行查詢,」白冰抬頭看了看呂文明,「您應該知道我都看到了什麼,我不想落到您老同學這樣的下場。那麼我能去檢察院和反貪局嗎?郭院長和常局長對大部分重大舉報肯定會嚴格秉公辦理,對一小部分會小心地繞開,而我將舉報的那些,一說出口他們就會同你們一起要了我的命。那麼還能去哪兒呢?讓媒體將這一切曝光嗎?省里新聞媒體的那幾個關鍵人物我想你們都清楚,首長的政績不就是他們捧出來的嗎?那些記者與妓女的帷一區別就是出賣的部位不同......這是一張互相聯結在一起大網,哪一根線都動不得啊,我沒地方可去。」

「你可以去中央。」首長仔細觀察著白冰,不動聲色地說。

白冰點點頭說:「這是帷一的選擇了,但我是個普通的小人物,所以首先來見見宋誠,找到一個穩妥可靠的渠道,也顧不得你們的追殺了。」白冰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但這個選擇並不輕鬆,你們都是聰明人,知道這樣做最終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項技術將公布與世。」

「很對,那時,龐罩在歷史和現實上的所有迷霧將一掃而光,一切的一切,在明處和暗處的,過去和現在的,都將赤裸裸地展現於光天華日之下。到那時,光明與黑暗,將不得不進行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決鬥,世界將陷入一片混亂……」

「但最後的結果,是光明取得勝利。」一直沈默的宋誠終於說話了,他走到白冰面前,直視著他說:「知道黑暗的力量來自哪裡嗎?就是來自黑暗,也就是說來自它的隱蔽性,一旦暴露在明處,它的力量就消失了,如腐敗之類的,大多如此。而你的鏡像,就是使所有黑暗完全暴露的強光。」

首長和陳呂二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

沉默,超弦計算機的屏幕上,原子級別的地球鏡像靜靜地懸浮在太空中。

「有一個機會,」首長突然站起身,對呂陳二人說:「好象有一個機會。」

首長接著扶著白冰的肩膀說:「為什麼不將鏡像中的時間標尺移向未來?」

白冰和陳呂二人不解地看著首長。

「如果我們能夠準確地預見未來,就能夠在現在改變它,這樣我們就能控制未來歷史的走向,也就控制了一切......年輕人,你認為這沒有可能嗎?也許,我們能夠一起肩負起創造歷史的使命。」

白冰明白過來,苦笑著搖搖頭,站起身走到計算機前,用滑鼠將時間標尺拉長,在零時標後面拉出了一個未來時段,然後對首長說:「您自己來試試吧。」

首長撲向計算機,誰都沒有見過他那麼敏捷,如飢餓的鷹見到地面上的小雞,令人恐懼。他熟練地移動滑鼠,將時間滑標滑過零時點,在滑標進入未來時段的瞬間,一個錯誤提示窗口跳了出來:

Stackoverflow......

白冰從首長手中拿過滑鼠,「讓我們啟動錯誤跟蹤程序,Stepbystep吧。」

模擬軟體退回到出錯前,開始分步運行。當現實中的白冰將滑塊移過零時點,鏡像中虛擬的白冰也正在做著同樣的事;錯誤跟蹤程序立刻放大了鏡像中的那台超弦計算機的屏幕,可以看到,在那台虛擬計算機的屏幕上,第二層的虛擬白冰也正在將滑塊移過零時點;於是,錯誤跟蹤程序又放大了第三層虛擬中的那台超弦計算機的屏幕......就這樣,跟蹤程序一層層地深入,每一層的白冰都在將滑塊移過零時點。這是一套依次向下包容的永無休止的魔盒。

「這是遞歸,一種程序自己調用自己的演算法,正常情況下,當調用進行到有限的某一層時會得到答案,多層自我調用的程序再逐層按原路返回。而我們現在看到的是無限調用自己、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單程遞歸,由於每次調用時都需將上層的現場資料存入堆棧,就造成了剛才看到的堆棧內存溢出,由於是無限遞歸調用,即使超弦計算機的終極容量也會被耗盡的。」

「哦。」首長點點頭。

「所以,雖然這個宇宙中的一切過程早在大爆炸發生時就已經決定,但未來對我們來說仍是未知的,對討厭由因果鏈而產生的決定論的人來說,這也是一個安慰吧。」

「哦——」首長又點點頭,他哦的這一聲很長很長。

白冰發現,首長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彷彿他身上的什麼東西被抽走了似的,整個身軀在萎縮,似乎失去支撐自身的力量而搖搖欲墜;他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起來,雙手撐著椅子慢慢地坐下,動作艱難而小心翼翼,好象怕壓斷自己的哪根骨頭。

「年輕人,你,毀了我的一生。」首長緩緩地說,「你們贏了。」

白冰看看陳繼峰和呂文明,發現他們也與自己一樣不知所措,而宋誠,則昂然挺立在他們中間,臉上充滿了勝利的光彩。

陳繼峰緩緩站起來,從褲口袋中抽出握槍的手。

「住手。」首長說,聲音不高,但威嚴無比,使陳繼峰手中的槍懸在半空不動了,「把槍放下,」首長命令道,但陳仍然不動,

「首長,到了這一步,必須果斷,他們死在這兒說得過去,不過是因拒捕和企圖逃跑被擊斃......」

「放下槍,你這條瘋狗!」首長低沈地喝道。

陳繼峰拿槍的手垂了下來,慢慢地轉向首長:「我不是瘋狗,是條好狗,一條知道報恩的狗!一條永遠也不會背判您的狗!!像我這樣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對讓自己有今天的上級,就具有值得信任的狗的道德,腦子當然沒有那些一帆風順的知識分子活。」

「你什麼意思?」好長時間沒有說話的呂文明站了起來。

「我的意思誰都明白,我不像有些人,每走一步都看好兩三步的退路,我的退路在哪兒?到這時刻我不自衛能靠誰?!」

白冰平靜地說:「殺我沒用的,如果你想把鏡像公佈於世,這是最快捷的辦法。」

「傻瓜都能想到這類自衛措施,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呂文明低聲對陳繼峰說。

陳繼峰說:「我當然知道這小子不會那麼傻,但我們也有自己的技術力量,投入全力是有可能徹底銷毀鏡像的。」

白冰搖搖頭:「沒有可能。陳局長,這是網路時代,隱藏和發布信息是很簡單的事,我在暗處,跟我玩這個你贏不了的,就算你動用最出色的技術專家都贏不了,我就是告訴你那些鏡像的備份在哪兒,我死後它如何發布,你也沒辦法,到於那組創世參數,就更容易隱藏和發布了,打消那念頭吧。」

陳繼峰慢慢地將手槍放回褲袋,頹然坐下了。

「你以為自己已經站在歷史的山巔上了,是嗎?」首長無力地對宋誠說。

「是正義站在歷史的山巔了。」宋誠莊嚴地說。

「不錯,鏡像把我們都毀了,但它的毀滅性遠不止於此。」

「是的,它將毀滅所有罪惡。」

首長緩緩地點點頭。

「然後毀滅所有雖不是罪惡但骯髒和不道德的東西。」

首長又點點頭,說:「它最後毀滅的,是整個人類文明。」

他這話使其它的人都微微一楞,宋誠說:「人類文明從來就沒有面對過如此光明的前景,這場善惡大博斗將洗去她身上的一切灰塵。」

「然後呢?」首長輕聲問。

「然後,偉大的鏡像時代將到來,全人類將面對著一面鏡子,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能在鏡像中精確地查到,沒有任何罪行可以隱藏,每一個有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面臨最後審判,那是沒有黑暗的時代,陽光將普照到每個角落,人類社會將變得水晶般純潔。」

「換句話說,那是一個死了的社會。」首長抬頭直視著宋誠說。

「能解釋一下嗎?」宋誠帶著對失敗者的嘲笑說。

「設想一下,如果DNA從來不出錯,永遠精確地複製和遺傳,現在地球上的生命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在宋誠思考之際,白冰替他回答了:「那樣的話現在的地球上根本沒有生命,生命進化的基礎——變異,正是由DNA的錯誤產生的。」

首長對白冰點點頭:「社會也是這樣,它的進化和活力,是以種種偏離道德主線的衝動和慾望為基礎的,清水無魚,一個在道德上永不出錯的社會,其實已經死了。」

「你為自己的罪行進行的這種辯解是很可笑的。」宋誠輕蔑地說。

「也不盡然。」白冰緊接著說,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有些吃驚,他猶豫了幾秒鐘,好象下了決心說下去:「其實,我不願意將鏡像模擬軟體公佈於世,還有另一個原因,我......我也不太喜歡有鏡像的世界。」

「你像他們一樣害怕光明嗎?」宋誠質問道。

「我是個普通人,沒什麼陰暗的罪行,但說到光明,那要也看什麼樣的光明,如果半夜窗外有探照燈照你的卧室,那樣的光明叫光污染……舉個例子吧:我結婚才兩年,已經產生了那種......審美疲勞,於是與單位新來的一個女大學生有了......那種關係,老婆當然不知道,大家過的都很好。如果鏡像時代到來,我就不可能這樣生活了。」

「你這本來就是一種不道德不負責任的生活!」宋誠說,語氣有些憤怒。

「但大家不都是這麼過的嗎?誰沒有些見不得人的地方?這年頭兒要想過的快樂,有時候就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您這樣一塵不染的聖人,能有幾個?如果鏡像使全人類都成了聖人,一點出軌的事兒都不能幹,那......那他媽的還有什麼勁啊!」

首長笑了起來,連一直臉色陰沉的呂陳二人都露出了些笑容。首長拍著白冰的肩膀說:「年輕人,雖然沒有上升到理論高度,但你的思想比這位學者要深刻得多。」他說著轉向宋誠,「我們肯定是逃不掉的,所以你現在可以將對我們的仇恨和報復慾望放到一邊,做為一個社會哲學知識博大精深的人,你不會真淺薄到認為歷史是善和正義創造的吧?」

首長這話像強力冷卻劑,使處於勝利狂熱中的宋誠沉靜下來,「我的職責就是懲惡揚善匡扶正義。」他猶豫了一下說,語氣和緩了許多。

首長滿意地點點頭:「你沒有正面回答,很好,說明你確實還沒有淺薄到那個程度。」

首長說到這裡,突然打了一個激靈,彷彿被冷水從頭澆下,使他從恍惚中猛醒過來,虛弱一掃而光,那剛失去的某種力量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站起身,鄭重地扣上領扣,又將衣服上的皺摺處仔細整理了一下,然後極其嚴肅地對呂文明和張繼峰說:「同志們,從現在起,一切已在鏡像中了,請注意自己的行為和形象。」

呂文明神情凝重地站了起來,像首長一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長嘆一聲說:「是啊,從此以後,蒼天在上了。」

陳繼峰一動不動地低頭站著。

首長依次看看每個人,說:「好,我要回去了,明天的工作會很忙。」他轉向白冰,「小白啊,你在明天下午六點鐘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把超弦計算機帶上。」然後轉向陳呂二人,「至於二位,好自為之吧。繼峰你抬起頭來,我們罪不可赦,但不必自慚形穢,比起他們,」他指指宋誠和白冰,「我們所做的真不算什麼了。」

說完,他打開門,昂頭走去。

第二天對於首長來說確實是很忙的一天。

一上班,他就先後召見省里主管工業、農業、財政、環保等領域的主要負責人,向他們交待了下一步的工作。雖然同每位領導談的時間都很短,憑藉豐富的工作經驗,首長還是言簡意駭地講明了工作重點和最需要注意的問題,同時,他以老道的談話技巧,讓每個人都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交待,沒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上午十點半鐘,送走了最後一位主管領導,首長靜下心來,開始寫一份材料,向上級闡明自己對本省經濟發展和解決省內國有大中型企業面臨的問題的意見,材料不長,不到兩千字,但濃縮了自己這幾十年的工作經驗和思考。那些熟悉首長理念的人看到這份材料應該很吃驚,這與他以前的觀點有很大差別。這是他在權力高端的這麼長時間裡,第一次純粹從黨和國家的最高利益的角度,在完全不摻雜私心的情況下發表自己的意見。

材料寫完後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首長沒有吃飯,只是喝了一杯茶,便接著工作。

這時,鏡像時代的第一個徵兆出現了,首長得知陳繼峰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開槍自殺,呂文明則變得精神恍惚,不斷地系領口的扣子,整理自己的衣服,好象隨時都有人給他拍照似的。對這兩件事,首長一笑置之。

鏡像時代還沒有到來,黑暗已經在崩潰了。

首長命令反貪局立刻成立一個項目組,在公安和工商有關部門的配合下,立刻查封自己的兒子擁有的大西商貿集團和兒媳擁有的北原公司的全部賬目和經營資料,並依法控制這些實體的法人。對自己其它親戚和親信擁有的各類經濟實體也照此辦理。

下午四點半,首長開始草擬一份名單。他知道,鏡像時代到來後,省內各系統落馬的處級以上幹部將數以千記,現在最緊要的是物色各系統重要崗位的合適接任人選,他的這份名單就是向省委組織部和上級提出的建議。其實,在鏡像出現之前,這份名單在他的心中已存在了很長時間,那都是他計劃清除、排擠和報復的人。

這時已是下午五點半,該下班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欣慰,自己至少做了一天的人。

宋誠走進了辦公室,首長將一份厚厚的材料遞給他:「這就是你那份關於我的調查材料,儘快上報中紀委吧。我昨天晚上寫了一份自首材料,也附上了,裡面除了確認你們調查的事實外,還對一些遺漏做了補充。」

宋誠接過材料,神情嚴肅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一會兒,白冰要來這裡,帶著超弦計算機。你應該告訴他,鏡像軟體馬上就要上報上級,一開始,上級領導會考慮到各方面的因素謹慎使用它,要防止鏡像軟體提前泄漏到社會上,那樣產生很大的副作用和危險,基於這個原因,你讓他立刻將自衛所用的備份,在網上或什麼其它地方的,全部刪除;還有那個創世參數,如果告訴過其它人,讓他列出名單,。他相信你,會照辦的。一定要確認他把備份刪除乾淨。」

「這正是我們想要做的。」宋誠說。

「然後,」首長直視著宋誠的眼睛,「殺了他,並毀掉那台超弦機。現在,你不會認為我這還是為自己著想吧。」

宋誠楞過後,搖頭笑了起來。

首長也露出笑容:「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以後的事情與我無關。鏡像已經記下了我說的這些話,在遙遠未來,也許有那麼一天,會有人認真聽這些話的。」

首長對宋誠揮了揮手讓他走,然後仰在椅子的靠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浸在一種釋然和解脫中。

宋誠走後,下午六點整。白冰準時走進了辦公室,他的手裡提著那個箱子,提著歷史和現實的鏡像。

首長招呼他坐下,看著放在辦公桌上的超弦計算機說,「年輕人,我有一個請求:能不能讓我在鏡像中看看自己的一生?」

「當然可以,這很容易的!」白冰說著,打開箱子啟動了計算機。鏡像模擬軟體啟動後,他首先將時標設定到現在,定位了這間辦公室,屏幕上顯示出兩個人的實時影像後,白冰複製了首長的影像,按動滑鼠右鍵啟動了跟蹤功能。這時,畫面急劇變幻起來,速度之快使整塊屏幕看起來一片模糊,但做為跟蹤鍵值的首長的影像一直處於屏幕中央,彷彿是世界的中心,雖然這影像也在急劇變化,但可以看到人越變越年輕。「現在是逆時跟蹤搜索,模式識別軟體不可能根據您現在的形象識別和定位早年的您,它需要根據您隨年齡逐漸變化的形象一步步追蹤到那時。」

幾分鐘後,屏幕停止了閃動,顯示出一個初生兒濕漉漉的臉蛋兒,產科護士剛剛把他從盤稱上取下來,這個小生命不哭不鬧,睜著一雙動人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呵呵,這就是我了,母親多次說過,我一生下來就睜開眼睛了。」首長微笑著說,他顯然在故做輕鬆地掩蓋自己心中的波瀾,但這次很例外地,他做的不太成功。

「您看這個,」白冰指著屏幕下方的一個功能條說,「這些按鈕是對圖像的焦距和角度進行調整的。這是時間滾動條,鏡像軟體將一直以您為鍵值進行顯示,您如果想檢索某個時間或事件,就如同在文字處理軟體中查閱大文件時使用滾動條差不多,先用較大時間跨度走到大概的位置,再進行微調,藉助於您熟悉的場景前後移動滾動條,一般總能找到的,這也類似於影碟的快近退操作,當然這張碟正常播放將需......」

「近五萬小時吧。」首長替白冰算出來,然後接過滑鼠,將圖像的焦距拉開,顯示出產床上的年輕母親和整間病房,這裡擺放著那個年代式樣樸素的床櫃和燈,窗子是木製的,引起他注意的是牆上的一塊桔紅色光斑,「我出生時是傍晚,時間和現在差不多,這可能是最後一抹夕陽了。」

首長移動時間滾動條,畫面又急劇閃動起來,時光在飛逝,他在一個畫面上停住了,一盞從天花板上吊下的裸露的電燈照著一張小圓桌,桌旁,他那戴著眼睛衣著檢朴的母親正在輔導四個孩子學習,還有一個更小的孩子,也就是三四歲,顯然是他本人,正笨拙地捧著一個小木碗吃飯。「我母親是小學教師,常常把學習差的學生帶回家裡來輔導,這樣就不誤從幼兒園接我了。」首長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幼年的自己不小心將木碗兒中的粥倒了一身,母親趕緊起身拿毛巾擦時,才再次移動了時間滾動條。

時光又跳過了許多年,畫面突然亮起了一片紅光,好象是一個高爐的出鋼口,幾個穿著滿是塵污的石棉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動,不時被爐口的火焰吞沒又重現,首長指著其中的一個說:「我父親,一名爐前工。」

「可以把畫面的角度調一下,調到正面。」白冰說著,要從首長手中拿過滑鼠,但被首長謝絕了。

「哦不不,這年廠里創高產加班,那時要家屬去送飯,我去的,這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工作,就是從這個角度,以後,他爐火前的這個背影在我腦子裡印得很深。」

時光又隨著滾動條的移動而飛逝,在一個晴朗的日子停止了,一面鮮紅的隊旗在藍天的背景上飄揚,一個身穿白衣藍褲的男孩子在仰視著她,一雙手給男孩兒繫上紅領巾,孩子右手揚上頭頂,激動地對世界宣布他時刻準備著,他的眼睛很清徹,如同那天如洗的碧空。

「我入隊了,小學二年級。」

時光跳過,又一面旗幟出現了,是團旗,背景是一個烈士紀念碑,一小群少年對著團旗宣誓,他站在後排,眼睛仍像童年那樣清徹,但多了幾分熱誠和渴望。

「我入團,初一。」

滾動條移動,他一生中的第三面紅色旗幟出現了,這次是黨旗。這好象是在一間很大的階梯教室中,首長將焦距調向那六個宣誓中的年輕人中間的那個,讓他的臉龐充滿了畫面。

「入黨,大二。」首長指指畫面,「你看看我的眼睛,能看出些什麼。」

那雙年輕的眼睛中,仍能看到童年的清徹、少年的熱誠和渴望,但多了一些尚不成熟的睿智。

「我覺得,您......很真誠。」白冰看著那雙眼睛說。

「說的對,直到那時,我對那個誓詞還是真誠的。」首長說完,從眼睛上抹了一下,動作很輕微,沒有被白冰注意到。

時間滾動條又移動了幾年,這次移得太過了,經過幾次微調,畫面上出現了一個林蔭道,他站在那裡看著一位剛剛轉身離去的姑娘,那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含著晶瑩的淚,一付讓人心動的冰清玉潔的樣子,然後在兩排高大的白楊間漸行漸遠......白冰知趣地站起身想離開,但首長攔住了他。

「沒關係,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了。」說完,他放下了滑鼠,目光離開了屏幕,「好了,謝謝,把機器關了吧。」

「您為什麼不繼續看呢?」

「值得回憶的就這麼多了。」

「......我們可以找到現在的她,就是現在的,很容易!」

「不用了,時間不早了,你走吧,謝謝,真的謝謝。」

白冰走後,首長給保衛處打了個電話,讓機關院內道崗的哨兵到辦公室來一下。很快,那名武警哨兵進來,敬禮。

「你是......哦,小楊吧?」

「首長記性真好。」

「我叫你上來,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哨兵立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話也不會說了。

首長寬容地笑笑:「向戰士們問好,去吧。」在哨兵敬禮後轉身要走之際,他像突然想起來似地說:」哦,把槍留下。」

哨兵楞了一下,還是抽出手槍,走過去小心地放在寬大的辦公桌的一端,再次敬禮後走出去。

首長拿起槍,取出彈夾,把子彈一顆顆地退出來,只留下一顆在彈夾里,把再彈夾推上槍。下一個拿到這槍的人可能是他的秘書,也可能是天黑後進來打掃的勤雜工,那時空槍總是安全些。

他把槍放到桌面上,把退出來的子彈在玻璃板上擺成一小圈,像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然後,他踱到窗前,看著城市盡頭即將落下的夕陽,它在市郊的工業煙塵後面呈一個深紅色的圓盤,他覺得它像鏡子。

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自己胸前的」為人民服務」的小標牌摘下來,輕輕地放到桌面上小幅國旗和黨旗的基座上。

然後,他在辦公桌旁坐下,靜靜地等候著最後一抹夕陽照進來。

當天夜裡,宋誠來到氣象模擬中心的主機房,找到了白冰,他正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已經啟動的超弦計算機的屏幕。

宋誠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說:「小白,我已經向你的單位領導打了招呼,馬上有一輛專車送你去北京,你把超弦計算機交給一位中央領導,聽你彙報的除了這位領導,可能還有幾名這方面的技術專家。由於這項技術非同尋常的性質,讓人完全理解和相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講解和演示的時候要耐心......白冰,你怎麼了?」

白冰沒有轉過身來,仍靜坐在那裡,屏幕上的鏡像宇宙中,地球太空中懸浮著,它的極地冰蓋形狀有些變化,海洋的顏色也由藍轉灰了些,但這些變化並不明顯,宋誠是看不出來的。

「他是對的。」白冰說。

「什麼?」

「首長是對的。」白冰說著,緩緩轉身面對宋誠,他的雙眼布滿血絲。

「這是你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果?」

「不,我完成了鏡像的未來遞歸運算。」

「你是說......鏡像能模擬未來了?!」

白冰無力地點點頭:「只能模擬很遙遠的未來。我在昨天晚上想出了一種全新的演算法,避開較近的未來,這樣就避免了因得知未來而改變現實對因果鏈的破壞,使鏡像直接跳到遙遠未來。」

「那是什麼時間?」

「三萬五千年後。」

宋誠小心翼翼地問:「那時的社會是什麼樣子?鏡像在起作用嗎?」

白冰搖搖頭:「那時沒有鏡像了,也沒有社會了,人類文明消亡了。」

震驚使宋誠說不出話來。

屏幕上,視點急劇下降,在一座沙漠中的城市上空懸停。

「這就是我們的城市,是一座空城,已死去兩千多年了。」

死城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正方形的世界,所有的建築都是標準的正立方體,且大小完全一樣,這些建築橫豎都整齊地排列著,構成了一個標準的正方形城市。只有方格狀的街道上不時揚起的黃色沙塵,才使人不至於將城市誤認為是畫在教科書上的抽象幾何圖形。

白冰移動視點,進入了一幢正立方體建築內部的一個房間,裡面的一切已經被漫長歲月積累的沙塵埋沒了,在窗邊,積沙呈一個斜坡升上去,已接上了窗檯。沙中有幾個鼓包,像是被埋住的家電和傢俱,從牆角伸出幾根枯枝似的東西,那是已經大部鏽蝕的金屬衣帽架。白冰將圖像的一部分拷貝下來,粘貼到處理軟體中,去掉了上面厚厚的積沙,露出了鏽蝕得只剩空架子的電視和冰箱,還有一張寫字檯樣的桌子,桌上有一個已放倒的相框,白冰調整視點,使相框中的那張小照片充滿了屏幕。

這是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但照片上的三人外貌和衣著幾乎完全一樣,僅能從頭髮的長短看出男女,從身材的高低看出年齡。他們都穿著樣式完全一樣的類似於中山裝的衣服,整齊而呆板,扣子都是一直扣到領口。宋誠仔細看看,發現他們的容貌還是有差別的,之所以產生一樣的感覺,是因為他們的那完全一致的表情,一種麻木的平靜,一種獃滯的莊嚴。

「我發現的所有照片和殘存的影像資料上的人都是這樣的表情,沒有見過其它表情,更沒有哭或笑的」

宋誠驚恐地說:「怎麼會這樣呢?你能查查留下來的歷史資料嗎?」

「查過了,我們以後的歷史大略是這樣的:鏡像時代在五年後就開始了,在前二十年,鏡像模擬只應用於司法部門,但已經對社會產生了實質性的影響,人類社會的形態發生了重大變化。以後,鏡像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歷史上稱為鏡像紀元。在新紀元的頭五個世紀,人類社會還是在緩慢發展之中。完全停滯的跡象最初出現在鏡像六世紀中葉,首先停滯的是文化,由於人性已經像一汪清水般純潔,沒有什麼可描寫和表現的,文學首先消失了,接著是整個人類藝術都停滯和消失。接下來,科學和技術也陷入了徹底的停滯。這種進步停滯的狀態持續了三萬年,這段漫長的歲月,史稱『光明的中世紀』。」

「以後呢?」

「以後就很簡單了,地球資源耗盡,土地全部沙漠化,人類仍沒有進行太空移民的技術能力,也沒有能力開發新的資源,在五千年時間裡,一切都慢慢結束了......就是我們現在顯示的這個時候,各大陸仍有人在生活,不過也沒什麼看頭了。」

「哦——」宋誠發出了像首長那樣的長長的一聲,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用發顫的聲音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我是說現在,銷毀鏡像嗎?」

白冰抽出兩根煙,遞給宋誠一根,將自己的點著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將白色的煙霧吐在屏幕上那三個獃滯的人像上:「鏡像我肯定要銷毀,留到現在就是想讓你看看這些。不過,現在我們幹什麼怎都無所謂了,有一點可以自我安慰:以後發生的一切與我們無關。」

「還有別人生成了鏡像?」

「它的理論和技術都具備了,而根據超弦理論,創世參數的組合雖然數量巨大,但是有限的,不停試下去總能碰上那一組......三萬多年後,直到文明的最後歲月,人們還在崇拜和感謝一個叫尼爾.克里斯托夫的人。」

「他是誰。」

「按歷史記載:虔誠的基督教徒,物理學家,鏡像模擬軟體的創造者。」

鏡像時代

五個月後,普林斯頓大學宇宙學實驗中心。

當燦爛的星海在五十塊屏幕中的一塊上出現時,在場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都歡呼起來。這裡放置著五台超弦計算機,每台中又設置了十台虛擬機,共有五十個創世模擬軟體在日夜不停地運行,現在誕生的虛擬宇宙是第32961號。

只有一個中年男人不動聲色,他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胸前那枚銀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划了一個十字,問:

「萬有引力常數?」

「一點六七乘十的負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點九八萬公里!」

「普朗克常數?」

「六點六二六!」

「電子電量?」

「一點六零二乘十的負十九次方庫侖。」

「一加一?」他莊重在吻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於二,這是我們的宇宙,克里斯托夫博士!」


站在我已知的立場角度去看,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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